赵瑞芷成亲的日子定得巧,  正赶在小皇子满月前几日,不会被满月宴抢了风头。

    韩黎骞祖上是做漕运买卖的,现虽不似从前辉煌,  但身边有忠心老仆,  用韩家祖上留下来的财帛经商供他读书科考。

    因着韩黎骞入了望京后一直借住在太傅府,林晚宜一直觉得他手头不甚宽松,  待与赵瑞芷的亲事开始筹办时也下意识认为会是太傅府出力多些,还默默担心过他们成亲后赵瑞芷会不会不习惯。

    不过这份担心很快就移到旁的事情上去了。

    韩黎骞高中探花后,  直接买下了城东一座五进的大宅子用作婚宅,  出手之阔绰,  若不是品级限制,  恐怕七进、九进的宅子他也买得。

    宅子久无人住,为赶婚期,  召了许多工匠紧锣密鼓地重新修葺,前段日子竣工,宅前又乌泱泱挤满了人,  因为他出手大方,  几乎城中所有叫得出名的牙婆都到了,领着手底下教出来的人等管事挑选。

    韩黎骞得了功名不假,但望京城中不缺权贵,  财不露白,  各府便是做买卖也是闷声发财,哪里会像他这般高调。

    尤其还有个租住在小巷子里亲事一直没有下文的状元郎作比较,韩黎骞即将顺利迎娶太傅之女已经够扎眼了,加上这出,林晚宜又担心起赵瑞芷成亲后日子恐怕不平静。

    成亲日子渐近,赵瑞芷极少出门,  林晚宜的身份高了也不好去太傅府叨扰长辈,便传信给赵瑞芷提了城中百姓常提起他们亲事以及城东的宅子一事。

    赵瑞芷嫌林晚宜信多繁琐,攒足几封才回一封。这次信是早晨递去太傅府的,回信一点没拖延,中午时分就到了。

    信上墨迹有陈有新,一看就是早几天就开始写了,今天才一股脑写完差人送过来。

    最上面是回答的林晚宜的问题,后面还问了林晚宜一些成亲该注意的琐碎事情,再后面就是抱怨韩黎骞变了,说他从前挺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不知怎的霸道起来,不许她看孔武有力的家丁,还拿了本名册让她挑婚宅伺候的下人,她认真挑了半天,结果看中的全部被他剔除不要,最后选出的全是人到中年的或是长得不俊的,分明是跟她作对。

    林晚宜能从她越写越飘的笔迹上体会到她当时的愤怒。

    不过这些应该都是之前写好的,接下来未干透的才是她今日新写。

    几句话说明了韩黎骞的财力和手底下跟着的江湖人士,让林晚宜不要担心之余,还写要是他出了事,她肯定第一个撇清干系和离归家。

    最后还有一句:“我算明白了,男人都是骗子,他明明一身腱子肉还跟我装文弱,要不是红绸缎都挂起来了,我肯定要悔婚!”

    这信是将军府回来那几日传的,当时林晚宜和她有相同感悟,当即就回信过去,她和赵瑞芷两个人,一个人骂沈意远一个人骂韩黎骞,驴头不对马嘴也能顺畅地聊下去。

    赵瑞芷的信都送到了王府,可从相府回来后林晚宜气已经消了,再看信时心境不同,提笔想劝,没写两个字又停手。

    她赵三姑娘是什么人,区区红绸缎而已,若她真不满,宾客盈门也敢喊停。

    再说又没成亲,她从哪里知道韩黎骞一身腱子肉,还不是两个人关系较从前近了。

    嘴比石头硬,内心深处指不定多高兴呢。

    这信送来已有两三日,再有几天她成亲时就能见面说话了,回不回也就那么回事儿,林晚宜索性搁笔不写了。

    赵瑞芷成亲那日,她早早去了太傅府,虽然成亲礼节多没如预料一般说上许多话,但她还是寻到了机会悄悄传授了些夫妇间相处的秘诀给赵瑞芷。

    该教的太傅夫人都教过了,不过以长辈的口吻肯定说得略显克制,林晚宜并不觉得夫妻间的那档子事很羞耻,什么都敢说,羞得赵瑞芷话都说不清楚了,她还没事人一样,扭头就跟喜娘说起一会儿要注意的事情。

    喝完了赵瑞芷的喜酒,第二日便启程去玉华池。

    踏出王府登上马车起,沈意远真一步不离她,便是遇皇上召见,他也亲自将人送到周夫人处,托周夫人照顾,从皇上处回来再接人走。

    周夫人说连明姐儿都不需要这么精细地看着了,笑林晚宜被沈意远护得跟刚会走的孩子似的。

    正是这份呵护,这种时时刻刻的惦念,抚平了林晚宜心中的不安。

    玉华池这边分为内城和外城,一圈坚固的围墙隔开内外,里头住的是皇上后妃以及尚未分府的皇子公主,外头则分给了众位皇亲和朝臣。

    小皇子的满月宴在明日,玉华池已提早布置妥当,张灯结彩,热闹又喜庆。

    翌日,内城以鞭炮报喜,宫门开,命妇入宫门,为小皇子添福。

    未时开始摆宴,申时一刻乐声起,宴始。

    这满月宴是为小皇子,李贵妃当然众星捧月,产后不久,下巴处的圆润还未消,望向小皇子的眉眼慈爱柔和,别有一番风韵。

    皇上想看看小皇子,李贵妃抱着小皇子上前。

    婴孩眷恋母亲柔软胸怀,小手无意识地捏拳,攥住了李贵妃衣襟。

    内监逢迎,夸小皇子聪颖,这般小就懂得识人了。

    龙颜大悦,朗笑赐贵妃座。

    这座位设得比皇后娘娘还高些,李贵妃推脱不坐,皇上看周皇后:“皇后识大体,不会同小皇子计较这些。”

    下面多少双眼睛看着,周皇后脸上的笑容看不出半点勉强:“皇上是心疼贵妃妹妹生产后身子骨虚,妹妹就坐下吧,莫要辜负皇上美意。”

    李贵妃先谢皇上再谢皇后,带着小皇子坐于皇上身侧。小皇子爱笑,李贵妃稍微一逗,他便蹬腿摆臂地笑了。皇上侧身去看,李贵妃挺腰往皇上处迎,一齐看着怀里的小皇子,他们这样像极了恩爱和睦的一家三口。

    今日后妃都在,林晚宜坐得远,看不真切周皇后面上的表情。

    大抵是失落的吧。

    她戳了戳沈意远的腰,眨眼看他。

    沈意远一看便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牵着她的手掩在桌案下,微微摇头:“我不会。”

    林晚宜唇角翘了翘,奖励似的捏了颗晶莹的葡萄送到他嘴边。

    清冽的山泉水洗过的葡萄,薄薄白霜上挂着的水珠晕开在她玉葱般的指尖,鲜嫩水灵,引人口齿生津。

    可惜还不等入口,有宫女惊呼声传来,伴着一阵骚动,林晚宜手一抖,葡萄掉到了地面上。

    殿前失仪,真论起来是掉脑袋的事情,殿内伺候的都是有些资历的宫人了,不该如此不懂规矩。

    葡萄咕噜咕噜滚到沈意远脚边,林晚宜只瞥了一眼便抬眼往骚动处望去。

    竟然是前些日子最受皇上宠爱的梁美人晕了过去。

    这位梁美人是贵妃有孕不能承宠时由皇上母族进献入宫的,姿妍艳质,温婉柔顺,深得皇上宠爱,若不是贵妃挺着孕肚陪皇上去围场走了一遭分了皇上心神,只怕这位美人的位份早已经往上抬了。

    许是宫女叫声惊到了小皇子,小皇子哭闹起来。

    皇上本欲治罪,却见到梁美人软倒在边上宫女怀里,顿时脸色变了。

    小皇子的满月宴,为免冲撞,不方便传太医来大殿上,皇上也不好抛下小皇子及满殿文武大臣随一个位份低微的美人而去。

    皇上皱眉,周皇后适时出声为皇上解忧:“来啊,梁美人不胜酒力,扶梁美人去偏殿歇息。”

    那边梁美人已经稍微缓过来一些,只是脸色煞白,由两个宫女驾着才勉强没失了仪态。

    小皇子哭声已经止了,不过皇上惦记去偏殿的梁美人,没心思再逗小皇子。

    周皇后微微侧头,掩帕低语:“皇上莫挂心,已经派人去传太医了,梁美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皇后仁德,是后宫之福。”

    没过多久,周皇后派去跟梁美人进偏殿的宫人出来了,附在周皇后耳边说了一句。

    此事不适合在此时宣扬出去,周皇后起身离座,走到皇上身边才轻声转达了这个喜讯。

    皇上大喜。

    “当真?”

    周皇后点头:“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胎像稳固,太医不会诊错。”

    “好,好,好!”笑声如洪钟,传遍了整个大殿。

    殿中人不明就以,见皇上如此开怀,纷纷夸赞起小皇子聪明伶俐。

    有句老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父亲的命/根子。

    虽然大家口口声声说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但年纪毕竟在那儿,这四五年来,宫中的美人添了不少,但只贵妃娘娘肚子里传出了喜讯。

    君恩难测,小皇子现今受宠不假,可谁又知李美人腹中孩子降生后皇上态度会是如何。

    李贵妃离皇上那样近,周皇后的话她自然全都听见了。

    婴儿满月有避忌,怀胎之人不能出席,以免好事相冲。

    后宫嫔妃有太医定期诊平安脉,梁美人怀胎三月不可能一丝感觉都无,且还挑在今日晕在人前。

    李贵妃很难不往深处想,不由将怀中的小皇子抱得紧了些,小皇子哭出声她才反应过来。皇上的心神已经不在她和小皇子身上,再坐在皇上近身处也没有意义了。禀告过皇上后,李贵妃带着小皇子退回了原本该坐的位置。

    林晚宜对上辈子事情只记了个大概,细枝末节处很是模糊,往往事情发生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现在她已经知道皇上为何狂喜,再看李贵妃的眼神里不免添了几分同情。

    宴席继续,丝竹绕耳,皇上兴致更浓,一直到酉时末才散席。

    玉华池里不能乘马车,各府家眷皆由宫人提灯引着出去。

    天已全黑,林晚宜手心里沁了汗,抱紧沈意远的手臂,声音发紧:“现在起一步也不许离开我了。”

    “嗯,半步也不离。”

    夜里林晚宜睡不着,让沈意远给她讲故事。

    围场时也这样过,沈意远只当她是因择床难入睡,按着她的喜好编了个故事在她耳边轻声讲。

    这次的故事林晚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默默数着时辰,心口处跳得越来越快。

    终于等到戌时中,随着一道闷雷,骤雨拍窗。

    躲进沈意远的怀里,拉他的手盖住耳朵:“我怕,夫君护着我。”

    她贴耳在沈意远胸膛处,沈意远只用一只手捂住她的耳,另一只手温柔地抚触着她的脊背:“我在,不怕。”

    同一场雨,她不在难辨方位的深林中,自然不会掉入坑洞中,后来的一切也都会有所改变……

    况且有他护着,她不会有事。

    他不爱熏香,身上除了清爽的皂角味就是从她这里沾过去的香气,林晚宜嗅着安心极了,用憋红的脸颊眷恋地蹭蹭他的胸膛:“我的夫君天下第一好。”

    沈意远低头吻她额角,喟叹:“灿灿最好。”

    “是的,我最好。”

    大约两刻后,雨声渐歇,外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今日是绿枝守夜,她敲门,隔着门说:“王爷王妃,羽林军来请王爷。”

    再往后,上辈子的经历就不好用了,林晚宜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大半夜闹出这般动静。

    支起身子,越到外侧的沈意远,半撩开幔帐,扬声问:“可知是何事?”

    外头绿枝没有出声。

    若不清楚情况她会直接答,不出声就是知道但不好放在明面上说:“绿枝你进来。”

    绿枝将门推开道缝挤了进去,将门阖上时,林晚宜下榻,她手臂轻轻一挥,幔帐垂落,掩住沈意远的身形。

    “外头出了什么事?”

    今夜内室留了两盏灯,不需额外点灯就能看清绿枝紧锁的眉头。

    “是李大姑娘出事了,听说到处都寻不到人,没法子只得惊动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求到皇上处,羽林军这才来找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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