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知遥对自己这个小姑姑是什么印象呢?
那便是——胆小,却又任性妄为。
说她胆小,那是因为这个小姑姑出生的时候,他的祖父祖母就已是知天命之年,本不该再有孩子,偏生那一年莲光绽现,突现祥瑞,慕清辞便是在那时候怀上的,也在同一年出生。
整个慕府上下都认为她是天上神女降世,加上又是慕老太爷和薛老夫人的老来得女,全家上下对她是百般宠爱,那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以至于把她养的娇气得很,随便来个人或事都能把她吓着。
而一旦吓着她,她便会开始哭,每次她一哭,不管是不是她做的事犯的错,错的永远是别人。
至少在他小时候的记忆中,他没少因为慕清辞而挨打,明明那时候,他的年纪比慕清辞还小上好几岁。
尽管如此,他依旧喜欢这个小姑姑,跟府上其他人一样喜欢并且纵容着她,甘愿为她犯的错背锅。
如果他知道他们的纵容会将后来的慕清辞推向深渊,他一定会选择在小时候就讨厌她,憎恶她,不会对她太好,这样她或许还能对这世间多点认知,不至于轻易就被人白白蒙骗了去。
他想,他后来应当是不喜欢这个小姑姑的。
不喜欢她轻易相信了男人,不喜欢她轻易被人哄骗了去,不喜欢她那般果断决绝,为了个半道出现的人轻而易举地抛下了他们,跟那个男人一走了之杳无音信。
就为了追求她所谓的爱情,甘愿为那个人抛弃了所有,那般任性妄为。
在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可曾想起家中日夜匍匐佛前的祖母那对受了寒的膝盖?夜深之时父亲的那声叹息,以及府中每每谈及她的欲言又止?
甚至还有那些,他们这些年在外面所要承受的非议?
他不喜欢她,不,那已经不是不喜欢了,是不理解,是悲愤,是无声的指责和怨怼。
他讨厌她,讨厌她的不自爱,讨厌她让整个家族蒙羞,让他们抬不起头,就为了她的一时任性承担后果。
尽管他很喜欢慕清辞带来的这个表弟,依旧无法泯灭他对慕清辞的厌恶。
他想,如果能再次见到慕清辞,他肯定不会如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那时的他一定是不平静的,怕是会压抑不住这些年对她的怨恨和仇视。
可当真看到她时,所有的一切似乎偏离了他的想象。
她跟自己幻想中的慕清辞完全不相同了。
他幻想中的慕清辞该是掩不住的风霜憔悴,风采不再,眼前的慕清辞却美丽至极,虽说也是极为清瘦,但纤细的身子却更添几分仙气,她肤光胜雪,当真如明珠生晕,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狼狈。
就连他自己也是在看清尤瑟的脸时,心跳控制不住地出现了失衡。
恍惚中他的思绪飘到了年少之时,他曾经倚靠在慕清辞怀里,仰着头信誓旦旦地发着誓,这辈子定要好好守护天底下最美好最美好的小姑姑。
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他从没有怨恨过自己的小姑姑,从没有怪过她,他这些年恨的怨的,或许只是没保护好她,没守护好她的,他自己罢了……
跟慕知遥一样愣在当场的,还有小公子慕瑛。
慕瑛在看清尤瑟的脸时,他立时就是一愣,愣完后便是微微皱着眉,抿着唇,那双黑沉黑沉的眼里隐藏着深思,似乎是一种审视,审视中又透着困惑和不确定,看着有几分苦恼,配上他那张故作深沉的脸,看上去竟有几分滑稽和可笑。
见慕瑛半响不上前,相反还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薛老夫人还当他是害臊,她掩嘴笑开,让边上的丫鬟将慕瑛带上来。
丫鬟也以为慕瑛是许久没见自己的母亲,害臊才不敢靠近,她也笑得眉眼弯弯,弯腰凑近慕瑛柔声说道:“瑛哥儿,别怕,那位是您的母亲,她前段时日养病才没见您,如今身子大好,最惦记的就是您了,您该过去跟她请安才是。”
慕瑛皱着眉头没有应答,不过还是蹑着脚走了过去,在距离尤瑟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低着头小声唤了声,“母亲。”
听到慕瑛喊人了,薛老夫人那是笑不拢嘴,直夸慕瑛,“好孩子,好孩子,这才是我慕家的子孙。”
尤瑟望着面前死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慕瑛,微微挑了挑眉毛,别人或许会认为慕瑛是害臊,是怕生,才会对她这个生身母亲这般生疏抵触,唯有尤瑟清楚,慕瑛自呱呱坠地至今从没有与慕清辞分离过,唯有回府后分开了半个多月,他与自家母亲相依为命七年,别人不认得慕清辞,难不成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能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他现在心里该是无比的纠结困惑,困惑中又依稀夹杂着愤怒,却不知这份愤怒又是为何。
只因眼前人说是他母亲,直觉却告诉他不是,说不是他母亲,他又无法解释尤瑟的眉宇间为何与他母亲如此相似,这份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尤瑟勾了勾唇,对这个警惕又敏觉的‘儿子’还是颇为满意的。
她伸手摸了摸慕瑛的脑袋瓜子,感受到了他瞬间紧绷的身体,她眼里不禁划过笑意,随即才转头对着薛老夫人笑道:“胖了,也长高了,还是母亲会养人。”
薛老夫人笑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这些年吃了太多苦,身子长得比其他孩子慢了些,总归无碍,回府后好好补补,很快就能长得跟枫哥儿他们一样高了。”
说着,她又想起一件事,“瑛哥儿既然回了府,也该跟枫哥儿他们一道读书习字,闲暇时跟着府里的习武师傅学上几招,当是强身健体,他这身子骨,委实薄了,你呀,我知道你该是心疼,但孩子总是要离开母亲的,切不可心软溺爱,平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不管薛老夫人说了什么,尤瑟都一一应下。
母女重逢,总是有许多话讲,这一讲便是两个时辰,直到夜色暗了下来,薛老夫人才放尤瑟母子离开。
尤瑟一走,一直没说话的慕知遥便也想请辞离开,却被薛老夫人叫住。
“遥哥儿,祖母知你这些年定恨着你小姑姑,但你小姑姑吃了这么些年的苦,已经为她当年的无知付出了代价,她以前在家中时,最疼爱的小辈就是你了,你万不可跟她生了嫌隙。”
慕知遥被这番话说得一愣,想说什么,就听见薛老夫人继续说道:“你也知晓我与你父亲在这府中最属意的人就是你,不管你日后中不中举,这府中的产业定是要你继承的,你小姑姑年岁大了,前头又经历了那些,如今还长着这般容貌,我与你父亲定是护不住的,唯有将她托付给你,还盼你日后能收容她一二,若是日后的当家主母容不下她,也希望你能抗住压力给她一份庇护。”
“祖母!”慕知遥诧异抬头,嘴唇濡湿,想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尤瑟受到一分伤害,就算拼上他的这条命也定护她周全。
他明白祖母托孤的意思,是怕他嫌弃尤瑟想甩开她,也怕他日后会将美貌的小姑姑当成权利路上交换的筹码,或者是认为自己护不住轻易放了手。
他想说他不是,他远比他们想的要更加……
话到嘴边不知怎地,他忽然就咽了回去。
更加什么?更加在乎这个小姑姑?但为什么他这心里是这般的不确定?
他甚至无法笃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一如当初地对待尤瑟,将她视为自己最亲近的姑姑。
只因他在看到尤瑟的第一眼,他这混乱的思绪就已然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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