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松玄不再说话,在沉默中等叶若风出现。

    他刚才对裴隐说的每一句话,无一不是想让她听到。她听到了,就应该明白他在找她,他需要见她。

    但她始终没有出现,无视他的生气和失落,就这样把他晾在一边。

    晾得太久了,他突然感到深深的疲惫,仿佛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是徒劳。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玉阙峰,默默决定轻易不要再来。

    所以当天下午他再次出现时,贺夕辞忍差点忍不住要闭门谢客了。

    “还来?玉阙峰的门槛都要被你踏破了。”贺夕辞白了他一眼,“你到底在想什么?”

    “说正事。”应松玄不与师兄计较,只从袖口掏出一封请柬递给他,“这次是你去还是我去?”

    贺夕辞接过请柬,手轻轻颤抖,没有翻开,目光望着封口处“沃野”二字,思量了许久才说:“我去。”

    “仙会在两日后,师兄能否早些出发,先去取一样东西?”应松玄征求他的意见。

    “第四件神器在沃野?白苍真人他,恐怕不会给我。”贺夕辞下颌紧绷,表情凝重。

    “是沃野的璇瑰宝玉,师兄若不想与他冲撞,这次不妨让我去,但……”

    “我去取吧。归墟大战之后,各大门派对你非议颇多,你不用去那种场合受气。”

    “你知道我不是介意这个。我只是觉得,六十年对师兄来讲很漫长。”应松玄拍了拍对方肩膀,作安慰状,“也罢,这次最好能醒着回来,不要又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

    贺夕辞想冲他笑笑,嘴角很勉强地勾起一丝尴尬的弧线,“正事要紧。这次应该不会。”

    应松玄又交待了几句,转身离开房间,拉上房门之前,听见背后一声叮嘱:“我去沃野一两天,不在玉阙峰,师弟不该再来了吧?”

    他想说不会来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在走廊上碰到了唐元。

    “掌门师叔好。”唐元碰巧路过,一边打招呼一边观察师叔的脸色,想问他叶师姐怎么还在忙,是不是他管得太严了,不敢问,只看他神色沉郁地走了。

    “在看什么?”一个师兄练剑归来,见唐元神神秘秘地张望。

    “大师兄,没什么。掌门师叔刚走,不知道和师父聊了什么,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唐元如实交待。

    “掌门师叔一直那么严肃,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高兴的样子?”大师兄拉了唐元一把,毕竟是在说闲话,首先得避开师父的房间。

    唐元忽然想起了上回去悉云峰那个早晨,无意之中看见叶师姐从身后抱她师父,那时候掌门师叔的表情,好像是高兴的,总之和他平时见到的都不一样。这是个秘密,他不敢说,连裴师兄他也没有说。

    “汤圆,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师兄戳了戳师弟的胳膊。

    唐元已不再执着地纠正称呼了,“什么日子?二月初十——”

    “二月初十?”大师兄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完了,师父又要哭师娘了。”

    “?”唐元震惊,“我们哪有师娘?这些年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师父不让提,我们也不敢提。你别看他平时假装什么事也没有,每过六十年,总要发作一次。”大师兄拉着唐元走到角落,“裴隐不在吗?本来我应该给你两一起讲,他不在,你见了他再告诉他吧。”

    唐元呆呆点头。

    大师兄对每届新弟子都得讲一遍这个故事,不想细谈师父的伤心往事,只挑了重点讲个大概——

    仙门圣地沃野,每六十年举行一次仙会,凡收到请柬的门派皆可参与。

    衍星宫每届仙会都应邀出席。六百多年前,衍星宫大弟子贺夕辞随时任掌门天榆真人一同参加沃野仙会。贺夕辞事业心很强,日常忙着斩妖除魔,当年是第一次去沃野。

    偏巧那一次,结识了沃野之主白苍的女儿白昙。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奈何贺夕辞事务繁忙,和白昙相聚的时间不多。这样聚少离多地过了三百年,白苍才准了爱女与衍星宫大弟子的亲事。

    不料二人合籍典礼之日,衍星宫诛魔阵异动,魔修出逃,贺夕辞与师弟应松玄协助师父抗敌。到了下午,才终于得以抽身去沃野接新娘。

    岂料终是晚了一步,沃野当日被妖族袭击,白昙身死。新郎震怒之中杀光所有妖族,重伤昏迷。数日后再回衍星宫,惊闻师父已逝,而诛魔阵不可一日无主,掌门之位不得不由师弟应松玄担下。

    白昙死后,白苍一直怪贺夕辞在合籍之日去得太晚,遂不许贺夕辞再踏入沃野半步。唯有六十年一次的沃野仙会,贺夕辞才借着衍星宫的名义去一趟沃野。每次从仙会回来,都要借酒消愁,消沉很长时间。

    “所以师父他,原本不是这么洒脱自在的一个人……”唐元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师父从前,是掌门师叔如今那种性格,严格苛刻,责任心极强,对自己毫不手软。师娘走了以后,他就像是戴了一层面具,非常努力,才让自己显得豁达通透,潇洒快活。一旦他摘下这层面具,就会回到当年那种痛苦之中。”大师兄观察了快三百年,慢慢得出结论。

    “师父好惨……”唐元远远望着师父的房门,心里涌起苦涩,“那师父一直很纵容掌门师叔,也是因为当年的变故?”

    “嗯,师父觉得自己对不起掌门师叔。师叔天资卓绝,无拘无束,原本是最有希望证得大道之人。但因为三百年前那场变故,衍星宫掌门的重担从师父肩上换到了师叔身上。师父一直觉得是他害师叔终生镇守诛魔阵。”

    “掌门师叔也好惨……”唐元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师兄点点头:“责任有时会变成枷锁,为苍生献祭自我,有时是没办法的事。好在掌门师叔并不怪师父,他们仍然感情很好并且体恤对方,虽然可能和与严析的相处模式不一样。”

    “那沃野仙会是什么时候?”唐元想起这个关键问题。

    “两日之后,也就是花朝节。不出意外的话,师父又会醉醺醺地回来。汤圆做好心理准备吧,到时候也不用太惊讶了。”大师兄叹了一口气,离开之前又补充一句,“别忘了给你裴师兄也说一声。”

    唐元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悲伤的事实,想去找裴师兄聊聊,奈何找了好几圈,也没见到他人影,只好独自消化,等见了他再细说。反正师父还没启程,来得及。

    裴隐不在玉阙峰,他独自一人通过秘径去了雪山。这些日子他每日往返,去陪叶若风说说话,看看她状态有无好转。在魔气完全被压制之前,她都不能回来。

    往日每次来雪山秘境,总见她裹着厚厚一团雪扮成雪人模样,要么在发呆,要么在睡觉。

    若是在发呆,裴隐便直接开启话题。若是在睡觉,他也不叫醒她,在她身边安静地待一会,等雪被热气融化了,她自然会醒来。

    今日却有些不同,裴隐在睡着的雪人旁边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叶师妹,醒醒。”他叫她好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回头细看她的脸,宛转蛾眉凝结成冰。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度很低,与雪几乎没有区别。

    裴隐不再犹豫,拍掉她满身白雪,将她带回玉阙峰。

    到了深夜,被窝里那个人才慢慢翻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床边不远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阿隐师兄,我怎么回来的?”叶若风认出这是玉阙峰的房间。

    裴隐回头,露出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可能是梦游回来的。”

    叶若风怎会不知他是想开玩笑教她开心,奈何她笑不出来,藏着满腹心事,实在忍不住一问:“阿隐师兄,你知道魔尊长什么样吗?”

    裴隐眉毛一跳,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她,“为何突然问这个?那个伏云,我没见过。”

    “就是好奇。”叶若风极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心虚,“那寂陵呢,上一届魔尊寂陵,师兄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寂陵死了一千多年了,我哪知道他长什么样?随随猜猜,可能是血盆大口,青面獠牙吧。”

    叶若风在想那些奇怪的梦,寂陵死了一千多年,她梦里的事只在三百多年前,幸好没啥联系。但一想起诛魔阵里那个奇怪的声音,她仍然觉得不安,“那寂陵,他有女儿吗?”

    “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他有两个儿子,一个伏云,就是我们的死对头。还有一个,好像叫青冥,听说……”裴隐欲言又止。

    “听说什么?”叶若风好奇追问。

    “听说他失踪了,但又有人说,他被伏云——吃了——”裴隐故意做出惊吓的表情,声音也阴森森的。

    叶若风后背发麻,不由得裹紧被子。

    “叶师妹突然问起魔族,该不会是想认祖归宗吧?”裴隐警惕地打量她,“你要是有这种想法,我是不是该第一个把你交出去?”

    “我没有!”叶若风一激动,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从魔气回到体内那天起,她没有一天不在担忧。

    “开玩笑的,你觉得我会吗?”裴隐想帮她擦汗,见她缩进被窝,又收回手来,“我也不想打击你,但你就那点平庸资质,肯定和魔尊扯不上一丁点儿联系。所以你也不用自寻烦恼。”

    这是宽慰还是嘲笑?叶若风一时哭笑不得,但又安心了不少。也对,她那样笨手笨脚,和寂陵、和伏云,应该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好了,我去找汤圆,叶师妹早点休息吧。”裴隐见她体力已经恢复,准备离开房间。

    叶若风觉得自己好麻烦,但与师兄待一整夜也不合适,也就不再挽留。

    裴隐阖上房门刚走了一两步,迎面碰上贺夕辞。

    “为师明日启程去参加沃野仙会,你一起去。”贺夕辞这次不想沉溺往事,决定带个弟子在身边提醒自己。

    裴隐点头,又试探着询问:“师父,我能不能带上叶师妹?”

    贺夕辞思量片刻,尔后同意。

    “掌门师叔那边,想必不会答应?”

    “不必告诉他。这件事由为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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