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剑为何会在你这里?这把剑他也好多年没用过了吧?”比试结束时,应松玄问严辛荷。

    “前次在悉云峰看见弈儿,他走得匆忙,我便也回了趟瑶光岛。不过回去之后他们兄妹两也不理我这个姑姑,一心放在若风身上。”严辛荷细细擦拭剑刃,英气的姿容映在光洁的剑刃上,“我落得无趣,找了找阿兄的旧物,翻到他少年时代用过的剑,顺手带了回来。”

    应松玄很久没见过这把剑,从净山回来之后,他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乍一见到它,好像见到了严析。

    “今天是阿兄的生日,应师兄还记得吗?”严辛荷把剑收进剑鞘。

    “嗯。”应松玄记得严析过生日时总爱找他做两件事,一是比剑,一是下棋。现在留在房间里的那局棋,当初下了好长时间,直到生日都过完了,严析也没能赢过他。

    “那应师兄知道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吗?”严辛荷第一次和他说起这个话题,从前她年年羡慕阿兄可以与他一起过生日,但他们从来不带她,甚至连阿兄也好像忘了她。

    “嗯?师妹生日快乐。”应松玄想起来严析从前似乎偶然提过几次,但他没放在心上。若不是她今日主动提到,他也许再也不会想起来。

    严辛荷假装没发现他在走神,期待地追问:“今年第一次听到应师兄这样说,往后每年,都能听到吗?”

    “我也会告诉贺师兄,我们两总有一人会记得师妹的生日吧。”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回答。

    两人之间是短暂的沉默。沉默的间隙,他好像听见严析在问他:“你平时话那么少,现在宁可弯弯绕绕说这么多话,都不愿意和她说一声“能”吗?”

    “嗯,希望明年师兄们还记得吧。”严辛荷浅浅笑了一下,说是看时间不早,她该回瞻月峰了。

    应松玄不再多说,目送她离开,晃眼一看月光下的背影,才发现她换了身严析的衣裳。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发现他们兄妹两长得有一点像。

    时间岂止不早,夜已经很深了。

    应松玄远远望了一眼吟风居,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他原本担心自己先前话说得重了,叶若风会难过会伤心。但看来她已经睡着了。也罢,这么晚叫醒她也不合适,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

    这一两年他的睡眠状况有些好转,尤其是有几次在她身边,他会不知不觉中安眠。今夜难得反常,即使控制自己不去想穹炎洞中发生的一切,他也隐隐感觉心神不宁,睡意全无。

    翌日,晨光熹微,朝露未晞,他端坐在寒殊殿处理正事。日影缓缓移动,光线愈发明亮。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殿门口总响起一声“师父”,随后是一抹倩影向他走来,乖巧地待在他身边,或者叫他陪她去练剑。

    但今日一直很安静,门口没有出现那个人。

    她是太累了还没睡醒么?还是心情不好想要静静?不论是哪种情况,他好像都不该去打扰。

    应松玄独自在寒殊殿呆了整整一日,直到夕阳西斜,那声问候和那个声音也一直没有出现。

    他不得不走到吟风居门口,抬手敲响她的门。

    “还没醒么?”敲门声逐渐加重,他一直没得到回应,才问出这一句,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应松玄察觉不对,推门一看,房间里空无一人,叶若风不在这里,桌面上压着一张纸条:我去玉阙峰了。

    称呼也没有,落款也没有。就这么潦草的几个字,就这么单薄的一张纸。

    应松玄看到这张留言时,心中泛起一丝惊讶。因为他说不喜欢她,所以她这是在发脾气吗?

    他原本打算道歉,打算安慰,打算劝导她迷途知返打消不该有的念头。但看到“玉阙峰”三个字时,心中蹿起一股无名的火气。他早已不是第一次为这种事情生气了,为什么她总要这样做呢?玉阙峰,总是玉阙峰。

    从前他把莫名其妙的烦闷和难以克制的冲动都归因于魔气,现在没有魔气,他不会再身不由己。那种马上去玉阙峰叫她回来的念头,像一簇微弱的小火苗,刚刚燃起,就没他冷淡地掐灭了。

    她想去就去吧,他既然拦不住,也不想再说那么多。只是魔气昨日刚回到她身上,她应该还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她会需要他的帮助。所以他认定她很快会回来。

    应松玄抱着这样的想法,失眠了一夜,第二天又因为门派事务忙了一天。偶尔闲下来,才察觉悉云峰安安静静,吟风居仍然关着门。

    他心里泛起淡淡的担忧,像光洁的冰面被利刃划破,出现一丝丝裂纹。起初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累积,裂纹渐渐变成刀口,担忧变成心疼。

    他不愿意理会这种情绪,脆弱并且陌生,不是他应该有的。

    可是他开始时不时望向灵晰镜,对着那空白的镜面出神。他开始说服自己,从前她可以跨越千山万水来找他,她不会轻易离开他。现在只隔了两座山峰的距离,来去不过弹指之间,她不会不回来。

    但事实是,她真的没回来。

    到了第四天上午,应松玄去玉阙峰找贺夕辞。

    脸上的白色丝带已经摘掉,当他以新的面貌出现在玉阙峰时,众弟子惊喜地感叹,掌门的眼睛终于恢复正常了。少了那根碍眼的丝带,他看上去更加风度翩翩了。

    弟子们纷纷向他道以祝贺,之前从悉云峰转学的那几个也鼓起勇气主动找他搭话,脱口而出喊他“师父”,又怕嫌弃又改成“师叔”。

    他没有听出“师父”和“师叔”的区别,简短地应了几声,目光快速扫过每一张面孔。

    “师弟突然过来,可是在找什么人?”贺夕辞从旁拍拍他的肩膀,年轻弟子可能看不出掌门脸上的微表情,但作为师兄,他稍一琢磨便看出那神态与平时不一样。

    “来这里,自然是找师兄。”应松玄收回目光,淡定地说,“我的眼伤已经痊愈了。”

    “嗯,前两日阿隐和我说过了,我准备去找你来着,忙起来没顾得上。”贺夕辞当时对这件事很惊喜,这会儿惊喜劲儿已经缓过去了,“你也是,现在才想起来告诉我。”

    “师兄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为了多待一会儿,他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

    贺夕辞破天荒地听到他这样说,甚感不可思议,“师弟今天不忙?你哪次来不是匆匆忙忙?”

    “不坐就不坐罢。许久不见玉阙峰的景色,眼睛好了,想四处转转。”他觉得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对方一定不会拒绝。

    贺夕辞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兴致勃道:“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师弟对玉阙峰有这般浓厚的兴趣。既然如此,我带你走走,顺便给你介绍介绍。”

    “不用了,我一个人走走吧。”他用眼神嫌弃对方聒噪。

    贺夕辞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随他去了。

    应松玄在玉阙峰信步转了好几圈,没有见到叶若风,也没有见到裴隐。

    她会不会已经回去了?他抱着毫无根据的猜想回到悉云峰。猜想落空,悉云峰仍然空无一人。

    第二日上午,他又出现在玉阙峰。

    “师弟昨天看得不尽兴,今天还要继续吗?”贺夕辞腹诽,我这小山头也没多大,地皮都快被你看穿了。

    “今日是想和师兄说说净山的情况。”他其实不想提,但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

    “我知道魔族在净山搞了什么破坏,也知道你顺利取到灵泉了,阿隐已经和我说过了。”贺夕辞觉得他单独来说这个是多此一举,很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裴隐和师兄说了哪些情况?”他边走边问,目光扫过内院,其中只有几个面生的年轻人,不小心与他对视,“被迫”紧张兮兮地与他打招呼。

    “没什么,就这些情况。”贺夕辞大致回忆了一下,又疑惑地问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情况?”

    “没有,既然师兄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必多说了。”应松玄其实不知道当日裴隐是何时进的穹炎洞,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回来之后又说了什么。如果他真的心疼他叶师妹,一定会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一次也是一个人回去。但到了晚上,他又出现在玉阙峰。

    “师弟怎么又来了?你这样三番五次往我玉阙峰跑,难道是在这里落了什么宝贝不成?”贺夕辞觉得他从净山回来之后实在太反常,净山一定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只是他不知道。

    “师兄,我只是睡不着。”他没想到这也能成为半夜来玉阙峰的理由。

    贺夕辞却不再开他玩笑,转而认真询问:“你说说,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不敢扪心自问,也不敢细细思量。

    “你刚从归墟回来那段时间,状态也很不好,但也不见你这样低落。这次去了净山,也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就如此失魂落魄呢?”贺夕辞心底有些不好的猜测,但应松玄若不肯说,他也不可能逼问,只能这样含蓄试探。

    “我真的不知道。”应松玄对净山避而不提,想起了别的话题,“前几天我才知道严师妹与严析是同一天过生日,我给她说了,会转告你,我们都帮师妹记一记。”

    “你半夜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个?你觉得严师妹需要我记得她的生日吗?”贺夕辞停下脚步,偏过头看应松玄心不在焉的脸。

    “嗯?嗯。”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可能会忘记,为了保险,多一个人记得总是好的。

    “她不需要别人记得,她只需要你记得。你难道不明白吗?”贺夕辞真的为师弟师妹操碎了心。

    应松玄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奈地点点头,最后留宿在玉阙峰。又是彻夜无眠的一夜,一刻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掌门宣布召开全体弟子大会,凡在宫内的弟子,无故不得缺席。如有特殊情况,需当面向掌门请假。

    玉阙峰的弟子很快到齐了,瞻月峰稍慢一点,也赶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到达。消息来得突然,众人免不了猜测掌门要宣布什么大事。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前段时间的传言是真的?悉云峰与瞻月峰真的好事将近?

    应松玄站在高台上环顾一周,不动声色地看过每一张脸,沉默了片刻,最后开口讲了几句话。大意是说眼下时局动荡,魔族大肆作乱,人间生灵涂炭,衍星宫所有弟子要谨记使命,勤加修炼,除魔卫道之路任重道远,不可有丝毫懈怠。

    台下弟子竖起耳朵,铭记于心,这些话并不需要掌门提醒,他们也日日自勉。众人皆以为这只是开场白,等着掌门宣布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没想到他只说了这番话,没再提起新的话题。

    掌门好像没话可说了,但也没宣布散会。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独自面对熟悉的一切,忽然感受到视线无处停泊。

    无故不得缺席弟子大会,特殊情况需要向他请假。他都已经这样说了,为什么有的人还能忍住不出现呢?

    “掌门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贺夕辞瞧见师弟眉眼间的倦色,提醒他该散会了。

    应松玄回过神来,宣布大会散场。弟子们匆匆赶来,又困惑地离去,只当是局势已到了十分要紧的地步,否则掌门不会郑重其事地开这样一次集会。

    离开的时候,他喊住一个眼熟的弟子:“唐元,你叶师姐……”

    “掌门师叔,叶师姐为什么不来开会?她真的在悉云峰帮忙吗?”唐元好几天没见到叶若风,想起之前的流言蜚语,他本来是不信的,现在又有些犹豫了。

    应松玄觉得奇怪:“帮什么忙?”

    “上次叶师姐来玉阙峰,师兄们说掌门师叔和严师叔好事将近,叶师姐是您唯一的弟子,肯定有得忙的。叶师姐当时不信,师兄们叫她回去问您,她没有问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六七天前吧,就是裴师兄出关那天。”

    “没有好事将近这一说,告诉你师兄们安心修炼,不要谣传。”应松玄转身疾步离开。唐元还想问叶师姐到底为什么没来,还没开口,掌门师叔已经不见了。

    玉阙峰内院,应松玄终于敲了裴隐的房门:“她人呢?”

    “掌门师叔,叶师妹说她不想见您。您请回吧。”裴隐恭敬地转告。

    “裴隐,我要当面问她。”应松玄措辞强硬,空气中升起层层冷意。

    “当日在穹炎洞中,叶师妹亲口说她不想见您,您何必强人所难?”裴隐第一次顶撞掌门,“您既然拒绝了她,不应该绝情到底吗?”

    “这件事与你无关。”应松玄右手扣住了房门,积压多日的情绪在心中肆意疯长。

    “松玄,你清醒一点。”不远处传来贺夕辞的声音,“连我徒弟都知道把握分寸,这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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