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风看清了水底的景象,慌不择路往回跑,步伐一脚深一脚浅,没踩进水洼已是万幸。闷头跑了好长一段,直冲冲撞到一个人的后背。
那人后背一抖,转身揽住她的肩膀问:“叶师妹跑到哪里去了?”
“死人,我看见水洼里有死人。”叶若风脸色发白,几缕发丝被冷汗粘在额头上。
裴隐并不惊讶,一缕一缕理顺她额上凌乱的头发,心平气和地说:“北泽危机四伏,有死人很正常,就你敢到处乱跑。”
“那儿有骷髅,还有白骨,还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叶若风声音还在颤抖。
“你可是衍星宫掌门的徒弟,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裴隐把瑟瑟发抖的人拉到怀里,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瞥见她外衣下摆又粘了一层泥,这是他的衣服,即使他觉得再丑也变不出新的了。
他一时兴起,故意阴森森地说:“叶师妹这么晚才发现水洼里有死人吗?”
“什么?”叶若风不敢多想,也不敢大声问他。
裴隐故意吓她:“之前你掉进水洼里,没看到周围有骷髅吗?就挨在你身边。”
“你骗我!那你怎么不拉我起来?”叶若风气恼地在他胸口锤了一拳,听到他说“好痛”,那龇牙咧嘴的表情一定是装的。她想起过往经历,在人间历练的时候,也见过死人,还与妖怪对战,那时候也并不怎么害怕,现在怎么越长越回去了,她说:“不如让玄雨把我再变回师弟好了,胆子就不会这么小了——”
“不要。”他打断了她莫名其妙的想法。
叶若风没听明白,问他:“什么不要?”
“不要变回师弟。”他突然认真起来。
“为什么?”她觉得要当师弟或者师妹是自己的事,和师兄没有关系。
“因为,师妹比较好玩。”他只认真了片刻,转眼又换了语气。
“因为师妹好欺负,阿隐师兄好讨厌,玉阙峰所有师兄都一样烦人。”叶若风忽然想起女扮男装时有一次在玉阙峰被师兄们戏弄,一气之下说了声“讨厌”,这个词还被他们取笑了好久,自那以后她就讨厌“讨厌”这个词,没想到现在又说起“讨厌”来。
裴隐趁机问她:“那叶师妹讨厌我吗?”
“阿隐师兄明知故问。”叶若风没好气地说,想伸手推开他。
裴隐站定不动,放慢语速迟疑地问:“那叶师妹——”
“等等,”叶若风掐断了师兄突如其来的唠叨,“你看我捡到了什么?”她退后一步,掏出一支金色的羽毛,金色的光辉映在她得意的脸上。
“你看我捡到了什么?”裴隐学她说话,也掏出一支一模一样的羽毛,金色的光辉映在他淡定的脸上。
怎么回事,叶若风瞪大了眼睛,不是说北泽危机四伏,羽嘉凶狠残暴,金羽不易取得?怎么他们初来乍到,梦游了一圈,就捡到了金羽,还买一送一,一次性得到两支?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叶若风不敢相信这次任务如此轻松。
裴隐还没点头,不远处突然飘来一个灰蒙蒙的人影,朝着叶若风背影说:“我不是死人。”
叶若风背后一凉,动也不敢动,视线绕过金羽向裴隐求救,但见裴隐神色如常,不像是大敌当前,她稍稍放松了些许,但仍然不敢回头。
那灰衣人继续说:“你仔细看看,你们都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裴隐回答他。
灰衣人想让叶若风转身,手还没碰到她的肩膀,裴隐果断伸手拦他,不料手直接穿透了他的胳膊,什么也没抓住,完全扑了个空。
灰衣人垂下手臂,失望地说:“你也抓不到我,那她一定也抓不到我。”
“你是——”叶若风僵硬地转身,小心翼翼地挤出开场白,“你是鬼吗?”
“我不是鬼,我是灵墟遗族。”灰衣人面色苍白而忧郁,“凡人看不见我,听不见我,也抓不住我。你刚才却被我吓跑了,你是神仙还是妖魔?”
“我怎么会是妖魔?”叶若风愤愤不平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毫无杀伤力,实际上她逃跑的动作几乎说明了一切,世上哪会有如此胆小的妖魔?这胆小的神仙又问:“世上真有灵墟族?不是古籍上的传说?”
“当然有,不过很快就要没有了。灵墟族只剩我一个。”灰衣人扫了一眼发光的金羽,接着说,“你们要不要与我做笔交易?”
叶若风抓紧金羽,警惕道:“你也想要金羽?”
“我不想要金羽,真正的金羽也对我不管用,更何况这两支还是假的。”灰衣人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
“假的?”叶若风原本不信,但话音刚落金光便黯然消失,她低头一看,手中紧握的竟是一支落了飞絮的蒹葭。阿隐师兄捏着的比她的精致,是一块方巾,正中有一朵若隐若现的莲花。
什么金羽?全都是羽嘉施的变形计罢了。
“在北泽,被假金羽蒙骗的人不计其数,许多人为它丢了性命。你在水洼里看到的骷髅和白骨,想必生前也是为金羽来的。”灰衣人打量眼前这两个拿着假金羽的人,“羽嘉设法在水洼中显现幻境,每个来找金羽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幻境吸引,因为他会在幻境中看见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在你之前,还有个男人也差点掉进这片水洼,失魂落魄喊了个名字,叫什么‘辛荷’。”
叶若风和裴隐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是惊讶,谁还来过北泽?他喊的辛荷该不会是严师叔吧?他们两人的师父不可能出现在北泽,难道是玉阙峰某个弟子,暗中对严师叔起了别样的心思?
叶若风决定回衍星宫之后好好观察,看看是哪位师兄胆大包天。
但是等等,她刚才在水面上看到了谁?她和那个不知名的弟子好像做了同一件事。
灰衣人说人会在水洼幻境里看见最想要的东西,那她最想要的东西是?
不对,师父不是东西;也不对,师父怎么能不是东西?
她越想越乱,和重点偏离了十万八千里。若喊着“辛荷”的那个人真是玉阙峰某个弟子,他为何不与他们同行?
裴隐不关心八卦,很快回过神来,问灰衣人:“你想做什么交易?”
“我带你们去找真正的金羽,你们帮我找能让我拥有实体的东西。如何?”他回答。
“什么东西能让你拥有实体?灵墟族从始至终都没有实体。”裴隐对灵墟族的传说略知一二。
“我不知道,我还在找。你们既然是仙门弟子,必定见多识广,若是有一天听说了或者找到了这样一件东西,到时候务必联系我。”灰衣人辗转各地,找过很多宝贝,也遇见过许多神仙,但凡能听他说几句话的,他都提出相同的交易。
最后总是他带对方找到了宝贝,对方从此杳无音信,他想找的拥有实体之法,从未得到回音。
“你见过真正的金羽?”叶若风从混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不再纠结辛荷是不是严师叔,也不再纠结师父是不是东西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不仅见过,还摸过。”灰衣人盯着自己的一双手,纠正道,“也不算摸,再拥有实体之前,我摸不到任何东西,只是穿过罢了。”
“既然如此,那便成交。”裴隐和叶若风都觉得这笔交易非常划算,这世上最后一个灵墟族愿意先带他们去找金羽,而能让他拥有实体的办法,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谁也不知道。不论怎么看,他们也不吃亏。
三人说走就走,灰衣人带路,前往北泽正中心,前几日他就是在那里见到了羽嘉。
他步态轻盈,双脚看似踩在泥泞小径上,实则并无接触。他有时慢得像在散步,有时又一大步跨出好远,像是在飞。相比之下,叶若风束手束脚,如履薄冰,虽然被裴隐拉着手,却仍然生怕一不小心就踩进水洼,生怕再碰到水洼里的骷髅。
叶若风羡慕灰衣人,问他:“你这样自由自在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拥有实体?”
“自在久了,想换种生活。”灰衣人每次都这样回答,这次又补充了一句,“飘太久了,想要落脚。”
他说得太抽象,叶若风不太理解,转而又问他:“你刚才躺在水里做什么?吓人。”
“我正准备离开北泽,不巧半路碰上一个魔修。我不想和他做交易,随便找了个地方避开他。一个不小心,睡过了头。直到有个人战战兢兢说我是‘死人’。”灰衣人交代了前因后果。
“魔修?”叶若风与裴隐对视一眼,金羽太抢手了,魔修也为它而来,他们还来得及吗?
事实证明这担心不是多余的,他们越往前走越觉得古怪,沼泽中的水洼变成了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蒹葭成片枯萎,飞禽的尸体四处散落。
到了北泽中心,不安的预感彻底变作现实,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魔修正飘在半空中,重伤了三人高的羽嘉。羽嘉灵气迅速流失,周身羽毛金光消退,随着最后一口气落下,变成了一只黑色废物。
世上最后一支金羽,握在那魔修手中。
他黑袍翻飞,周身魔气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带着金羽消失。叶若风来不及多想,忽然飞身上前,动作极快,指尖竟然碰到了金羽的茸毛。
“你回来!”裴隐一声怒喊,完全没想到刚才还害怕“死人”的叶师妹突然间胆大包天,他急忙伸手拉她却扑了个空。
“找死。”魔修冷眼中尽是不屑,黑气流动的手死死掐住叶若风的细长的脖子,将她拽在空中。她就像北泽无数飞禽中的一只,只要捕食者的魔爪再多用一丝力气,当即就小命不保了。
命悬一线之际,叶若风嗓音嘶哑道:“要死的不是我。”说话间,一道符咒贴上魔修胸口,那符咒金光大作,仙气喷薄而出。魔修闪躲不及,一下子肉身尽毁,魂飞魄散。
叶若风脖子上的外力突然消失,整个人直往下坠。灵晰镜中突然传来一个愤怒而急躁的声音:“在做什么?马上回衍星宫。”
叶若风想告诉他不要担心,她顺利取到金羽了,一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裴隐在她落水前接住了她,代替她回答:“掌门师叔放心,我马上带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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