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叶若风醒来时,枕边放着一块八角菱花镜,是师父把灵晰还给她了。
“师父?”她对着灵晰镜轻轻一唤,没指望得到回应。
“醒了?”应松玄的声音从镜中传来,还伴着飒飒风声,“去文渊阁找找线索,别忘了为师交代的任务。”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叶若风昨夜靠在他肩头问了好几遍,没有得到答案,也不知道他几时离开了吟风居。
应松玄说:“找到颛顼手记的残片就回来。”昨夜他给叶若风讲了前因后果,为了掌握颛顼手记的完整信息,尽快毁灭魔灵,他得找回手记残片。
那颛顼手记也很奇怪,卷轴铺开后只有一处图案——一支金羽。从昨天下午开始,叶若风的任务便是查找关于金羽的记载,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她每日一早便去文渊阁,夜里犯困了才回吟风居,一连数日没有离开悉云峰半步,以至于衍星宫其他人纷纷感叹掌门过于严苛,竟然因为女扮男装一事将叶师妹禁足这么长时间。众人一致认为,天底下再没有比掌门更冷酷无情的师父,叶师妹真惨。
每晚睡觉前,叶若风雷打不动地向师父汇报情况。文渊阁藏书无数,她一时半会找不到金羽的线索;魔族行踪不定,师父也没有找到手记残片。
每次汇报结束前,她总是问:“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应松玄总说“很快”。有好几次,他想起叶若风小时候对叶砚撒娇,她小小年纪就充分展示了黏人的本事。想不到长大了,变本加厉,一天也不肯让他耳根清净。
他忍受着她烦人的唠叨和催促,日复一日,渐渐变成习惯。
直到三旬之后某个晚上,过了子时灵晰镜仍然一声不响,应松玄难得主动问徒弟在做什么,回话的却是裴隐。
他按下惊讶,平静地问:“你们在哪?”
“掌门师叔,我们在北泽,金羽出自羽嘉,它也在北泽。”裴隐禀明前因后果,“弟子不敢擅自行动,出发前已征得师父同意,请掌门不要怪罪。”
北泽?极北之地危机四伏的巨型沼泽?应松玄压住火气问叶若风在做什么,心想贺师兄的徒弟还知道提前请示师父,他自己的徒弟,一声不吭就敢乱跑,真是无法无天。
裴隐低头看着叶若风挤眉弄眼的表情,帮她搪塞道:“她睡着了。”
应松玄猜到她心虚不敢吱声,只冷冰冰地交代:“注意安全。”结束对话前,又叫住裴隐,“你告诉她,我很快会回去。”
灵晰镜恢复平静。
叶若风长舒一口气,又焦急地求助:“阿隐师兄,你快捞我一把。”原来她不小心陷进一处水洼,越挣扎越往下沉,眼下泥浆已经漫过腰部。
“叶师妹还乱跑吗?”裴隐蹲下来瞅着叶若风。刚到北泽时,他已经提醒过她好好跟着,注意脚下。她却因为许久不外出,一出来就恢复了奇怪的“收集癖”,忍不住摘几支蒹葭,又捞两株水草,还老被各种飞禽吸引,想去追大雁、野鹤与鹭鸶,美其名曰在找羽嘉。
“羽嘉是远古凶兽,禽类始祖,哪有这么容易被找到?还有这些飞禽,能在北泽活下来,必定不简单,说不定随便一只比你我都厉害,你还敢打他们主意。”裴隐没有立即把叶若风拉起来,他得叫她吃一堑长一智。
叶若风急忙点头认错,动作幅度太大,身子陷得更深,泥浆快慢上胸口,情急之下她想要施法挣脱泥潭。
裴隐见状飞快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正色提醒道:“羽嘉生性警惕,任何仙法都逃不过它的眼睛,你这一胡来,我们就找不到它了。”
“那你还不帮帮我?”叶若风晃了晃他的手,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想借力却又不敢乱动,只觉得阿隐师兄今晚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
裴隐本来想这就捞她上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掌门不在的日子,叶师妹每天和他联系吗?”
叶若风如实回答:“师父临走前吩咐我查找金羽的线索,我每天向他汇报进度。”
“需要每天吗?”裴隐眉头微皱,目光扫过两人握在一处的手上,“许久不见,没想到叶师妹这么听话了。”
许久不见?叶若风这才反应过来他哪里奇怪。
从天宁回衍星宫后,她只去过玉阙峰一次,还是去给唐元送礼物,不巧被师兄们撞见,幸好有阿隐师兄及时救场。
后来师父回了悉云峰,她一直在文渊阁面壁思过,又被安排了任务,便一直没有外出走动。
直到昨日师兄来找她,今天他们才再次一起行动。
“阿隐师兄不高兴?”叶若风试探着问,“因为我最近没去找你?”
裴隐没说话,好像在走神,也不知是被说中还是没说中。
叶若风一向不擅长揣测别人心思,看他不回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动不动,以防在水洼里越陷越深。
一只鹭鸶飞过,啼鸣声划过夜空,叶若风被吓了一跳,手突然一抖。
裴隐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说:“叶师妹有没有觉得,掌门师叔对你太好了。”
“师父对徒弟不是都这样吗?”叶若风不明所以,“贺师叔对阿隐师兄不是也很好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再不拉我上去,我就要把你拉下来了。”
“好呀,你拉我下去,我们就不用回去了。”
话虽然这么说,裴隐到底把叶若风拉回了地面,又脱下外衣裹在她身上,说:“你现在太丑了,遮住。”
叶若风抖落衣裳上的淤泥,熟练地披上师兄的外衣,回他一句:“师兄不用不好意思,我又不是第一次穿你的衣服。”
裴隐无话可说,知道她不知不觉切换到师弟模式了。他带她去找一块落脚之处,她害怕再次落进水洼,便由他牵着手不放。
两人在一望无际的沼泽中走了许久,好几次路过相似的地方,裴隐方向感一向不错,都不禁怀疑自己迷路了,叶若风更是搞不清状况,只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一丛丛蒹葭随夜风轻轻摇晃,轻絮迎风飞扬又纷然飘零,难免有几片落到头上、肩上、手臂上。叶若风伸手想摘掉阿隐师兄身上的飞絮,对方提醒她:“别看我,好好看路。”
她心道,谁看你?我看的是蒹葭。
她先前吃了东张西望的亏,现在不敢争辩,只好不吭声。沉默久了,难以集中精力,加上赶路一整天,睡意一阵阵涌上来。她虽然还跟着师兄往前走,却好像已经在梦游。
“阿隐师兄,你也困吗?”她迷迷糊糊地问,隐约感觉师兄手劲也越来越松,正在慢慢放开她。
对方没有回话,是她声音太小他没听到吗?她昏昏欲睡,想也想不明白,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悦耳的鸟鸣。
这鸣叫不知哪来哪一种鸟类,宛转悠扬,灵动优美,像一首美妙绝伦的曲子,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吸引力。叶若风禁不住天籁之声的诱惑,松开手,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停下脚步时,鸟鸣声已经完全消失。大片蒹葭依旧随风摇曳,不远处草丛中泛起金色的光亮。
叶若风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朝那发光处走去,拨开大片蒹葭,草丛中心是一片水洼。水洼之中,竟漂浮着一只金色的羽毛。
叶若风喜出望外,没想到这金羽得来全不费功夫,只觉得方才唱歌的那只鸟一定是神鸟,大发慈悲送她梦寐以求的宝贝。她沉醉在意外的惊喜之中,没去想自己身在何处,也没想师兄去了哪里。
金羽漂浮在水洼中央,她抓不到,不敢贸然施法,也不敢踩入水中。思来想去,折了几支蒹葭,掐掉蓬松的轻絮,把剩余部分头尾相连捆作一串,用它将远处的金羽拨到岸边。
金羽近在咫尺,叶若风在水洼边上蹲下来,指尖碰到金羽的刹那,水洼中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百鸟在水中飞翔,无数翅膀纵情舞动,绚烂的羽毛织成流光溢彩的画卷。画卷在金羽的光辉中变幻不息,叶若风陶醉其中,感叹金羽的力量如此神奇。
她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腿脚酸麻也毫无察觉。水中的画卷徐徐翻页,绮丽的色彩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清逸出尘的脸。
温柔的唇角、高挺的鼻梁、白色丝带覆盖的眼睛,这张脸如此真实,让叶若风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看。
她的指尖碰到水面,细小的波纹从指尖散开,漂到那张俊美的脸上,像一抹迷人的甜笑。
这一抹笑让她不免心神荡漾,也随他一起笑起来,手上碰到的分明是水,却好像触摸到真实的体温。
“师父——”叶若风望着那张脸轻轻喊了一声,那一抹笑和那丝体温在吸引她靠近。
“嗯?”一个泉水般的声音回答她。
她没去想这回应来自何处,只傻傻地看着水面,不由自主低语道:“你真好看。”
水中那张脸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泉水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做梦么?”
梦?叶若风稍稍回过神来,才发现除了金羽的光辉之外,灵晰镜也闪着亮光。
她心头一紧,刚才回话的真是师父?他听到她说他好看了?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就这样被当事人听见,她有一种做了亏心事被抓个正着的感觉。
没错,亏心事,她不敢让师父知道她无缘无故想起他,这还不是第一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总之就是觉得不对劲。
既然他说是梦,就假装在做梦好了,她不敢说话,直到灵晰镜光亮消失。
叶若风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单手捞了一捧水拍到脸上。再睁开眼时,水面上那张脸已经消失不见。水洼底部淤泥之上,散落着一块块看不清模样的东西。
她揉揉眼睛,朝水底仔细查看。
这一看,她抓着金羽拔腿就跑,惊叫了一声:“师兄救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