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风盯着松鸢。这两三年来,她不知道多少次生出过这样的期望,以为师父很快就回来了,但每次皆以失望告终。

    再说,她此刻正在飞回悉云峰的路上,若师父真的回来了,在悉云峰等她便好,松鸢有必要来催她吗?还偏要拖慢她的进展。

    师父不想让她回去吗?还是说,他根本不在悉云峰?

    她暂停在空中,松鸢果然不再干扰飞廉,它朝另一个方向飞去了,又扭头看看她,想来是在叫她跟上。

    叶若风便驱使飞廉跟上松鸢,很快飞离了玉阙峰的范围,靠近了悉云峰另一侧。她边飞边察看周围环境,似乎有一点儿眼熟,但又想不起何时来过。直到突然看见苍凉的山崖上挺立着一棵孤松,方才恍然大悟,这里是观星崖。

    松鸢飞到松树枝头降落,叶若风跟它一起停止了飞行。

    “你的意思是,师父在观星崖?”她初步判断松鸢是带她来找人,但环视一周,不见一人,又有点怀疑自己曲解了它的意思。它难道只是孤单太久了,特地邀请她来玩吗?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在松树下来回踱步,松鸢见她走来走去,以为她要离开,又从松枝上扑腾而起,飞向悬崖上空,一边鸣叫一边盘旋。

    “你是说师父在悬崖之下?”叶若风走到悬崖边上,小心翼翼低头俯视,峭壁一线直下,深不见底。

    宫规上明文记载观星崖凶险至极,未经允许,任何弟子不得擅自涉足。叶若风已是第二次偷闯禁地,她亲眼所见,山崖上除了地势险要,并不像宫规所述那般凶险。那么真正凶险之处,便是悬崖之下的峡谷。

    上次她险些坠落谷底,千钧一发之际是师父救了她。现在松鸢的意思是师父就在谷底,并且它希望她去找他。

    她应该相信一只鹰吗?她要不顾凶险冒险一试吗?若师父不在谷底,她贸然前去还能平安脱身吗?明日还有比武大会,她赶得上吗?

    问题层出不穷,叶若风不敢轻举妄动,但空中鹰唳愈渐急切。

    这声音迫使她下定决心,不论悬崖之下藏着什么,不论师父在或不在,她必须下去一探究竟。

    叶若风驾驭飞廉潜入峡谷,松鸢与她同行,一人一鹰向下俯冲,直奔谷底而去。

    前半段与她想象中的悬崖峭壁并无二致,怪石嶙峋,枯松倒挂。上次她坠崖时没敢细看的景象,此时皆一一展现在眼前。

    峡谷深不见底,越往下飞,天光愈暗。松鸢茶褐色的羽翼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它偶尔发出一两声尖锐的啼鸣,叶若风甚至要怀疑它还在不在身边。

    不知飞了多久,峡谷中阴风四起,叶若风修为尚浅,功力不足,只感觉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她愈发感到害怕,惴惴不安地问松鸢:“师父怎么会找这样一个地方闭关?你不会是骗我吧?”

    松鸢扑动双翅的节奏越来越混乱,显然它也躁动不安,不像是有意诓骗叶若风。

    叶若风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飞,不料飞廉突然凭空停驻,无论她怎么驱使,也无法再往前了。原来此处有一面无形的屏障,无影无踪,却牢不可破,仿佛一扇坚不可摧的禁忌之门。峡谷在此分界,门后的世界他们无法到达。

    怎么办?要原路返回吗?叶若风觉得观星崖的峡谷实在是太诡异了,难怪宫规要把它列为禁地。但她已经到了禁地的门口,按松鸢的意思,这禁地她飞去不可。

    “师父真的在这里吗?”叶若风再次询问松鸢,它在黑暗中朝她点头,两只眼睛闪烁着绿光。

    叶若风于是朝无形的禁忌之门伸出了手,哪知刚一触碰,一道银光乍然飞溅,一阵狂风将她卷入其中。她完全看不清周围场景,只在风暴中颠来倒去,惊慌失措地喊了几声松鸢,没有收到一丝回应,松鸢不见了,难道它真是骗她?

    叶若风连人带剑在风中翻滚,不知下跌了多少深度,风暴突然停止,“噗通”一声,她掉入一个水潭。她不会游泳,万幸飞廉灵力充沛,尚可在水面上漂浮,她上半身趴在剑上,才没有沉入水中。

    此地应该便是观星崖谷底,光线太暗,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到潭水散发出阵阵寒意。

    她正在琢磨下一步行动,忽然有一缕月光照进昏暗的峡谷。借着这一缕光线,她猛然看见潭面上漂浮着一身白衣。

    是师父,松鸢没有骗她。

    “师父!”叶若风急匆匆喊了一声,撑着飞廉朝他游过去。但对方毫无反应,漂在潭面上像一片单薄的浮萍,了无生气。

    叶若风生出强烈的不安,师父该不会是?

    不会不会,她不敢往下想,在她并不成熟的认知里,神仙是不会死的。

    担惊受怕地游到他身边,鼓起勇气定眼一看,他下巴咬得很紧,脸颊上还有一层薄汗,幸好幸好,他只是睡着了没听见。

    难道闭关就是漂在水面上睡觉吗?并且一睡就睡好几年。叶若风觉得这不太可能,之前在文渊阁师父说过他睡不着。

    她借着月光仔细瞧这张脸,白色丝带原封不动覆盖着他的眼睛,他表情凝重,脸色苍白,薄薄的嘴唇几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而虚弱,与之前那个仙气飘飘,英姿飒爽的掌门判若两人。

    “师父?醒醒。”叶若风又叫了一声,他仍然没反应。从紧绷的下巴和脸颊的汗水来看,他应该是在做梦,并且很大可能是个噩梦。

    “师父?”她轻轻摇晃他的手臂,只觉得他比从前更冷,更像一块冰。

    “对不起——”这块冰艰难地说了三个字,紧接着手臂一抽,语气十分警觉,“是谁?”音量不大,却带着凛冽的杀气。

    “是我,师父!”叶若风赶紧自报身份,害怕他伤及无辜。

    应松玄听出她独特的男声,表情稍微放松了几分,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松鸢带我来的。”叶若风有太多疑问,一下子把比武大会的事也撇到一边了,眼下得先搞清更重要的问题,“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是净月潭。”他回答得很简单,心中默默给松鸢记了一笔,它越发放肆了,怎么能随便带人来这种地方?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闭关了吗?”叶若风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应松玄自水面上慢慢坐起身来,顺手拉了叶若风一把,两人离开水潭,站在岸边一块岩石上。

    “这地方清净幽寂,风景如画,不是正适合闭关吗?”应松玄不想告诉她真相。

    风景如画?叶若风突然觉得师父的审美可能不同寻常,此地明明阴森恐怖,怎么会与风景如画联系到一起。

    月光已经偏离了峡谷,净月潭再次陷入黑暗,四周阴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你不相信?那你看看。”应松玄施法变出一道亮光,就像上次在文渊阁那样。

    叶若风借着这亮光一看,只一眼便目瞪口呆,这地方竟真的风景如画。碧绿的潭水静静铺呈,宁静的水面光洁如新,像一面玉镜映照出一高一低两个影子。四周岩石大小各异,错落有致,颇有一番闲情野趣。净月潭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平和而安宁,恍若世外桃源。

    叶若风越发搞不懂了,她问:“师父,既然净月潭风景如画,那观星崖为何会成为衍星宫禁地?”

    应松玄沉默不语。

    “总不会是历代掌门假公济私,立了个规矩把它据为己有吧?”她冒出许多不着边际的猜测。

    “你可以这样认为,总之你不许再来。”

    “既然并不危险,我为何不能再来?”师父显然有所隐瞒,而她非要刨根问底。

    应松玄知道语言上的劝告拦不住她,权衡之后决定据实以告。他轻轻一挥手,叫她重新再看看。

    净月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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