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嗖嗖的风往她脸上扑来, 寒意钻进她的领口,她不禁想要缩起脖子,像个鹌鹑一样。
被他这么一问, 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着了封砚的激将计了!
刚刚封砚才在怀疑她是不是悔了,她转眼就想用心愿换要求。
怎么看都像是在过河拆桥。
问题这河她还没过呢,就把桥给砸了, 实不是明智之举。
忍忍忍,遇事要忍。
盛则宁想通其中关键,扯着自己的衣袖, 在封砚看似纵容却考究的注视下把就要脱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然后轻轻问道:“能留到……以后再说吗?”
封砚眸眼清润沉静,如古潭无波, 让人瞧不清、探不明里面的深意。
他静静地瞥来一眼,就像是学堂上准备抽查的老学究,无端就让盛则宁紧张地呼吸都浅了, 唇也半抿了起来。
生怕封砚会从她的心虚里窥探到真相。
他清冷的嗓音顺着风送入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不疾不徐地对她道:“要么, 现在说, 要么不做数了。”
似乎是大方给了她选择余地, 实则后路尽斩。
就仿佛他已经料想她所求之事,并不是什么好事一般。
盛则宁争辩不得,只能含屈咽下这口不能言说的闷气。
不过眸光瞥见他脸上的巴掌印时, 又找回了一丝痛快。
虽说她的手掌也很疼,但是有时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还是很值得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都绝不会再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可以甩瑭王殿下一巴掌而不被问罪。
他自知自己不该,所有这一巴掌他也只能受着,而说不出她半个不对来。
“不说了?”封砚温声问她,似是想要劝她珍惜良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盛则宁看破他的诡计,又怎可能再轻易上当,当即就气鼓鼓地摇头,“不说了。”
不过看似她是白白损失了一个机会,但其实这次她也不算是毫无进展。
至少将他们的婚事又拖了一时,让自己在未来的几个月里,无后顾之忧。
反正以后她肯定还能寻到机会邀功请赏!
她一直都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是她这般的努力之人,相信老天也不会辜负她。
想到这里,盛则宁一扫连日来积累在心头的阴霾,忍不住翘起了唇角,露出久违的轻松微笑:“殿下,我们还是快些下去吧。”
封砚心事重重等她的回应,没想到目光冷不防触及她笑得弯起的杏眼,被冷风吹得苍白的皮肤透出一些粉霞,就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耀眼灵动的小娘子。
蜷起的手指不禁松了开来,那刻入掌心的疼痛缓了下来,眉眼间的浅皱被抚平,让他的神情都柔和下来,不似之前那般紧绷难看。
虽然他想让盛则宁看见真实的自己,但是也会害怕她从此以后就会惧怕自己。
他虽说做出选择就不后悔。
可不后悔,也会在心底有过一丝忐忑。
此刻能再看见盛则宁重展欢颜,无论真心假意,他都已经满足了。
那,他就更不会后悔了。
等到两人下来时,西凤塔下围观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些巡查卫、瑭王府、盛府的人还在等候。
盛则宁在剩下几阶台阶时,迫不及待甩开封砚的手,仿佛是沾上了什么烫手山芋。
这厮着实奇怪。
明明站在塔顶的时候已经与在平地上无异,甚至还能本色发疯,偏偏上下楼梯的时候就跟抽了魂一样,没人领着就不会行路了。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把他又原样带了下来,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上面吧?
封砚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被她握了一路的两根手指还并在一块,上面似乎还留着一些余温,他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德保公公就迎着他的面,满脸焦急地走了过来。
盛则宁也有自己的方向,她看见在不远处候着她的文静姝,提起裙摆就朝她疾步走去。
“宁妹妹你这是和瑭王殿下和好了?”文静姝留着不走,就是因为刚刚在上面所见,由此好奇上她与瑭王之间的事,更何况她知道盛则宁定然还会有别的问题想问她。
盛则宁心想与封砚的事太过复杂,也不好说清,就摆了摆手,简而言之地道:“才不是,不说他了,柳娘子和那姚娘子现在可好?”
她刚刚已经看了一圈,不见她们两人的身影。
“柳娘子还好,只是有些脱力,已经送回去休息了,倒是……”文静姝想拉起盛则宁的手,谁知才碰到一下,盛则宁就痛嘶了一声。
她把盛则宁的手掌翻过来一看,眼睛就不由一跳。
怎么伤成这样,都红成了一片。
“你这是怎么回事?”文婧姝关心道。
“殿下您这脸!——”那边德保大喊一声,引人注意,文静姝也没能例外,下意识就把视线移了过去,这一眼就看见封砚半张脸上赫然顶着个巴掌印。
刚刚她们下来前,瑭王殿下还好端端的。
文静姝愕然地回头瞧了一眼盛则宁,盛则宁用指头轻挠了两下有些发痒的脸侧,视线局促不安地瞟向一旁。
不必详问,也能看出她心虚。
文婧姝连忙把盛则宁红通通的手掌一挡,像是怕旁边人看见,惹来麻烦。
不过有不少人都知道,封砚和与盛则宁在上头逗留了一阵,所以这个巴掌印不难猜出是谁的杰作。
“你实在……胆大……”文婧姝斟酌着用词,不忍心苛责盛则宁,但是又心惊她的胆大妄为。
堂堂亲王的脸也是说打就打,这好在是瑭王,还算宽厚待人,若是换了别个,她还能全须全尾地下来,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其实也怪不得我,我那是被逼无奈。”盛则宁说的是大实话。
那般情况下,她才扇他一巴掌,没有踹他一脚已经很好了。
“喊什么喊什么,我打的不行吗!”
谢朝宗嗓音横空破来,在场的人无不抖了几下。
盛则宁没想到谢朝宗居然还没走,还主动顶下这口大锅。
谢朝宗抽空还远远瞪了盛则宁一眼,似乎在隔空拷问她为什么没有追他下来。
盛则宁既无辜又无奈。
“谢二郎君待你还是这样。”文婧姝想起他们小时候的事,也是哭笑不得。
盛则宁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只不过小时候都是小打小闹的过错,他帮自己顶包也就算了,如今这样的‘大事’,他也敢。
德保听了谢朝宗的话,将信将疑。
这谢二郎君向来恣意妄行,说是打瑭王一个耳刮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但是看他家殿下这神情,不见动怒,也不像是要追究的样子,他就浮想联翩,不知道他们与那盛三姑娘在西凤塔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殿下嘴边的伤……”德保本着忠仆护主的心,忐忑不安地刨根问底。
谢朝宗手叉着腰:“你再多问一句,信不信你主子就会把你从西凤塔上丢下来?”
德保‘诶呦’了一声,被谢朝宗吓得不敢再吱声。
文静姝听完那边一场闹剧,叹声道:“你与瑭王殿下之间看来并不简单。”
原以为瑭王是无心无情,无欲无求之人,现在看来,分明不是。
他所求所想并不比旁人少,他只是隐而不发,秘而不宣罢了!
盛则宁嘟囔了一句:“谁知道他今日受了什么刺激。”
“其实,今日看见瑭王殿下登上西凤塔,我很惊讶。”
“因为他惧高?”盛则宁接话。
“并非这个。”文静姝看了一眼远处长身玉立的郎君,低声道:“你小时候也进过宫,不过可能年幼不记事,所以就忘记了,瑭王殿下的生母孟婕妤当初……就是在东龙塔上坠亡的啊。”
盛则宁心脏猛得一跳,像是夏夜忽闻迅雷之声,骇然惊魂。
她隐隐有这样的记忆了。
曾经从宫人的笑言笑语里听到打趣五皇子惧高的毛病严重一事,就连每年春祭的高台都爬不上去,惹来圣心不悦。
可她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东龙塔三百阶高,一个九岁的孩子救母心切,颤着手脚往上爬,可是没等他爬到一半,孟婕妤已经……”文静姝摇头,惋惜道:“他们都说孟婕妤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本来就没有几日活的,偏要弄这样大的阵仗,图惹是非,可我觉得不是,婕妤娘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又怎会用这样的法子来伤害自己的孩子?”
盛则宁蹙起秀眉。
难怪他会想要阻止她上去,又会那样颤抖,流冷汗,每一步仿佛是踩在刀山,迈进火海一般。
他怕重蹈覆辙,所以才会坚持要跟着她,寸步不离地上去。
“所以你懂我为什么惊讶了吗?瑭王殿下他怕是有十多年没有爬这么高的地方了。”文静姝悠悠感叹。
“我现在心情更复杂了。”盛则宁低落道。
文静姝不能替她分忧,只能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盛则宁低落的情绪化解不开,恹恹地问:“文姐姐,你刚刚姚娘子的事还没说完呢?”
文静姝经她提醒,面上又浮出担忧之色,“正要与你商量,那边姚娘子才下来,宸王就派人把她拿下带走了,刚刚谢郎君上去没有跟你提起吗?”
刚刚谢朝宗上来光顾着和封砚吵架,什么重要的事也没有说。
盛则宁奇怪:“宸王?他为何非要抓着教坊司这些人不放?”
“我也是不知,但是听说教坊司最近与西涼使团那边接触颇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教坊司听礼部之命,接触西涼使团也无可厚非,但是姚娘子是无辜之人,我们得想个法子……”
文静姝点了点头。
盛则宁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处理,顾不得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拉起文静姝的手就要换个地方去打探消息。
封砚正要离开,刚好和两人迎面相对。
盛则宁刚刚知道那些事后,看封砚的脸就有些过意不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云客松下脚店老板扒开人群,喜不胜收地冲着封砚大喊道:“郎君!郎君!可算又遇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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