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嵩唯一能保护小娘子的一点就在于,一位郎君若是背上了刑罚,未履行的婚约就可作废。

    更何况还八字没一撇的婚事。

    盛则宁一路都恼火。

    在这件事上明明从头到尾都是魏平的过错,却要用一个无辜的小娘子去替他遮羞。

    简直不可理喻。

    魏平既想用这样阴损的法子让她不得不嫁给他,必然要承受相应的反噬。

    她盛则宁从来不是一个好捏的柿子!

    苏氏生病,盛二爷在书房里不出来,盛则宁要出府轻而易举。

    她带着两名侍卫打算去找梅二娘和柴胡。

    听梅二娘说过。

    当初她被魏平缠上时柴大哥为了救她,设法收集了一些魏平做过的坏事,原本打算提到南衙去告魏平,可是柴胡因为与魏平的长随刘大河在街上起了冲突,反倒被关进了大牢里,冤情自然也无处可伸。

    “那些证据自然都好好留着,之前家里还遭了贼,想来也可能是魏平想要找这些东西。”梅二娘带着盛则宁走到院子东边的墙脚,泥土里栽种着一些小葱和青菜。

    普通人家但凡能有块地,都是种些时令的菜,能省则省,不像高门贵族都是养着奇花异草,附庸风雅。

    盛则宁看见那些菜青翠欲滴,怎么也想不到梅二娘会把重要的证据藏在这下面。

    梅二娘也得意:“他们来时看见这些菜只觉得低贱贫穷,连看都不会多看呢!”

    自然也不会发现梅二娘把东西藏在这下头。

    梅二娘用铲子把上门的土拨开,泥土的下面有个油纸封住的匣子,匣子里存着一沓纸。

    “这些都是柴大哥走访了一些人家,这魏平强抢的民女不少,有些塞了几贯钱,有些干脆是把家里人打伤打残后直接带走,他们无处伸冤,南衙也不理会……”梅二娘看了一眼盛则宁,低声道:“还是我连累了你。”

    若不是为了帮她,盛则宁原不会和魏平起冲突。

    魏平说不定就不会盯上盛则宁。

    盛则宁摇摇头,“这件事从头到尾的错都不在你和我身上,我们身为小娘子难道就该给人瞧中了就要被强取豪夺吗?明明是他无法无天,横行无忌,他已经做了这么多错事,却无人阻拦,是为何?”

    她又道:“是因为他一直被人纵容,包庇,而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盛则宁拿着那几张状纸,都同一人代笔,只在末尾签字的处可以看见字迹歪歪扭扭,还有那血红色的指印清晰透纸,可见托付这诉状的人心底的愤恨与渴望。

    平头百姓想要告倒权门贵族,只能寄希望于官。

    可是官权相依,又互相包庇,平民告贵族从来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魏平出生在魏府,前面有个能力超群的兄长为重臣,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姐姐坐在后位。

    大树下面好乘凉,他坐享其成,一生平稳,越发的飞扬跋扈。

    “这些东西有用吗?”梅二娘担忧。

    魏平的身份太高,她担心这些东西不足以扳倒他。

    盛则宁翻看了几页,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魏平看中人家小娘子新鲜貌美,非要纳为妾室,有时候更是一夜风流,逼良为娼,事后也不负责。

    不少小娘子为此落发出家,还有投湖、自缢的。

    盛则宁越看越生气。

    他把小娘子们都当作什么了?

    若是真心喜欢就应该明媒正娶,而不是像见了地里的西瓜,吃一口扔一个。

    这世上小娘子过的本就不容易,还要被他这样的败类任意摧残。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盛则宁也决定要让魏平吃到教训。

    “有用。”盛则宁把状纸一一叠好,收起。

    梅二娘舒了口气,她也厌恶魏平,希望他能得到教训,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如今交给盛则宁她也是满心期望。

    “竹喜今日没跟姑娘出来?”

    盛则宁摇摇头,“我是偷溜出来的,竹喜在家中还能替我遮掩一二。”

    不过她带出来了两名侍卫,足以保证她的安全。

    梅二娘擦了擦手,还是担心盛则宁没有帮手:“那我跟盛娘子一道去吧。”

    她话音才落,院门处忽然嘎吱一声响,跌进来了一人。

    两人齐齐一惊,回头看去。

    赵闲庭有几分尴尬地指出竹门道:“我也不想门没关上,我一靠就进来了。”

    盛则宁进来时候就让护卫守在门外,不曾关上门,护卫们认识赵闲庭,不会为难他,他这个跌进来的姿势,分明刚刚是想靠在门上偷听。

    “你怎么会在这里?”

    盛则宁看了看赵闲庭又看了看梅二娘,十分惊讶这两人还有交情。

    梅二娘脸色微变,有些窘也有些恼,细眉拧起,手里的铲子狠狠插进泥土里,“你还来干什么?”

    赵闲庭爬起来,用扇子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我、我就是闲来无事,随意走走,刚好看见盛府的护卫在门口,心下好奇就过来了。”

    这个随意走走的说法太站不住脚了。

    因为梅二娘的这个院子实在偏僻,进了宽石巷,里头曲曲绕绕,足要走一柱香的时间才能走到。

    盛则宁都替赵闲庭尴尬。

    赵闲庭却理直气壮得赖盛则宁:“就是看见是则宁表妹的人,我才好奇进来的。”

    “哦。”盛则宁上下打量赵闲庭的脸,他的脸皮真的很厚耶,一点也不脸红耳热。

    不过赵闲庭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是风评却比魏平好太多了,要不然封砚也不可能容忍他跟在一旁。

    所以她更不会第一时间把护卫叫进来,把他扔出去。

    “可要帮你?”盛则宁问梅二娘的时候,余光还盯着赵闲庭。

    赵闲庭嘴里不知哼着哪方小曲,扇子慢悠悠一扇一扇,仿佛正在牡丹园里怡然自得。

    但是盛则宁还瞧出了一些心虚。

    做贼心虚。

    梅二娘微一摇头,低声道:“不妨事,我能应对。”

    既然她都如此说了,盛则宁也不好多事,对赵闲庭打了声招呼就往院子外走。

    赵闲庭看着盛则宁走了才问梅二娘:“你们这是商量着对付谁呢?三姑娘这一脸要与人干架的姿态怪叫人害怕的。”

    说完他还抱了抱手臂,好像盛则宁真的有多凶悍一样。

    梅二娘没好气地对他说:“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你可别误会,我不是关心三姑娘,我只是……”赵闲庭抓耳挠腮,解释不清,抽了口气又几步奔到院门口,扒拉着门对外面自己的小厮道:“欸,大头你过来,去,告诉瑭王殿下,他的小娘子又要搞事了。”

    梅二娘跑过来一把扯着他的后衣领,气呼呼道:“你怎么还告状呢!”

    赵闲庭‘哎呦’大叫,脑袋一个惯力往后仰去,差点没后摔到地上,梅二娘吓了一跳,用手托住他的背。

    赵闲庭干脆就靠着她的手,无辜道:

    “我没有告状啊,我这不是为了她的安全起见,她一个小娘子多不安全啊。”

    梅二娘被他说动了,好像是有几分道理,手松了下去。

    赵闲庭手舞足蹈一顿,努力平衡了身体,好在没有真摔。

    盛则宁拿了证据,并没有马上送去南衙。

    魏平是皇后的亲弟弟,她虽然想让他治罪,可是自己出手对付却不太行。

    她不能让这事一眼看出是与她有关系,与盛府有关系。

    要不然,这不是给自己家找麻烦吗?

    马车停在南衙门前街道的一角,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盛则宁在马车里头苦苦思索如何把这些东西送到府尹的案头上,如何才能让府尹重视这件事。

    草率地递进去,只怕会竹篮打水。

    盛则宁不想浪费这些证据,就先去了一趟自己的百闻纸笔铺子。

    掌柜是一个老先生,擅长模仿笔迹,盛则宁请他把状纸都誊写了一遍,其实模仿的像不像都是其次的,主要这些桩桩件件的控诉,能真的呈到公案上才是重要的。

    盛则宁让人找了一个闲汉把誊抄好的状纸送去南衙,自己则坐着马车在南衙门口观察。

    若是府尹看见状纸后有心要管,必然会派人出来询问递交状纸之人。

    反之,则说明……南衙府尹管不了,不想管。

    盛则宁等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昏,刚刚还晴朗的天空飘来了一片乌云。

    压抑的云层笼在天宇,几只低飞的蜻蜓撞进了车厢里,没头没脑地盘旋,找不到出路。

    盛则宁挑起窗帷,红色的蜻蜓终于得以逃脱囚笼,飞了出去,顺着蜻蜓飞走的方向,盛则宁又看见了南衙门口来了一些人,从门里出来的差役正在同那些人说着话。

    他们指了指周围,那些人便转了过头来。

    盛则宁一眼就看出其中几张熟悉的面孔,最前头那个拄着拐棍的人不就是魏平身边的长随刘大河吗?

    这些人居然都是魏国公府的家仆!

    由此可见,这件事比盛则宁预想的还糟糕。

    她送进去的状纸非但没有让府尹下令调查,反倒是引来了魏国公府追究。

    “姑娘,他们似乎注意到咱们了!”护卫在车外提醒。

    他们这辆马车虽说低调,可是停在此处一直不走,还是十分打眼,会被发觉也情有可原。

    盛则宁正要回话,护卫又道:“姑娘,您快下车走!”

    马车正在缓缓启动,盛则宁在护卫的遮掩下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从另一侧跳下马车。

    魏国公府的护卫走过来并未瞧见盛则宁,只看见了几名护卫。

    “你们是什么人?马车里是谁?”

    刘大河恶声恶气,命人拦住他们。

    护卫也不惧怕,拱手道:“我等都是良民,车里也并无人。”

    刘大河不信,非要伸手去掀。

    不过,马车里确实无人,只余下淡淡的香气。

    盛则宁从马车跳了下来,混入人群里。

    苏氏为她找的这些护卫都很机敏,也知道替她打掩护,盛则宁不想被魏国公府的人发现只能自己先走开。

    只是这天色看着就像要下雨了,盛则宁越走越心慌。

    忽然变天,路人也都行色匆匆,急于奔回家中躲雨。

    盛则宁躲进来时没有看方向,现在到处乱糟糟的更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茫然无措地到处乱走。

    雨滴如断了线的串珠,突然就一股脑掉了下来,噼里啪啦敲在灯笼、屋檐的瓦片上,打在盛则宁刚刚扬起的脸上。

    “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几个遮着脑袋的小童从她身边擦过,欢快地叫着跑远。

    盛则宁目光刚追寻了过去,两道脚步声落在了两侧。

    头顶络绎不绝的雨点忽然就被油纸伞面隔绝,发出闷闷的敲打声。

    盛则宁觉得奇怪,抬起眼睛,就见自己头顶伸出了两把伞,一左一右遮了个严实。

    余光再瞟向两侧。

    一边是挑眉勾笑,一脸戏谑的谢朝宗。

    另一侧是压眼沉眉,神情凝重的封砚。

    身后的忽然一声响亮的轰雷炸响,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盛则宁的身子狠狠颤了一下。

    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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