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过后的盛则宁重新打起了精神, 婉拒了薛世子相送的好意,带着护卫回府了。
大嵩端午的家宴通常都会在傍晚开始,但是客人却在下午入府。
之前苏氏也千叮嘱万嘱咐, 要盛则宁早些回府, 若不是前后那么多事,盛则宁也不会耽搁这么长时间门。
竹喜在门口迎着她,小声叭叭:“姑娘您惨了, 大娘子可生气了。”
盛则宁心早已麻木, 她今天惨的不是一星半点, 已经不在乎多一点少一点。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盛则宁摸了摸肚子, 在薛澄的招待下她吃饱喝足了, 人也恢复精神了, 再大的风浪她也能顶得住。
果然, 苏氏一见着她, 就拿着团扇拍打她脑壳,“玩野了是吧, 这么晚才回来,还把竹喜打发走,你现在和瑭王殿下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盛则宁拦着脑袋,边讨饶边奇怪:“娘怎么知道瑭王?”
明明竹喜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封砚出现才是。
“还不是权二回来说的, 你和瑭王在外面玩可以, 但是贴身丫鬟都不带,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权二就是之前盛则宁让送柳娘子的侍卫。
盛则宁还在想怎么就这么巧,封砚会找到医馆来, 敢情是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其实是因为我遇上了谢朝宗!”解决事情的方法之一, 就是转移视线。
听见谢朝宗后,苏氏的扇子盖在她脸上,半晌也没有抬起。
“你遇见谁了?”
“……谢朝宗。”
苏氏手一哆嗦,把扇子横扔了出去,连忙拽过盛则宁的小手,眼圈都红了,“那、那人竟然回来了?他可有对你再做什么?”
虽然苏氏早就知道谢朝宗要回来,但是也没料到是这个时候回来。
这般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
盛则宁回想自己那一鞭子下去,谢朝宗手背皮开肉绽的场面,若说有事,谢朝宗的事比较大。
“……娘,瑭王殿下也在场,我没事。”
苏氏脸露痛苦之色,手背靠着额头上,宛若像是在反应她内心的天旋地转。
盛则宁不得不扶住她,“娘您没事吧?”
苏氏靠盛则宁和竹喜扶着,唉声叹气道:“原本以为你和瑭王殿下的事能早早定下,但是我看这两年里,官家的心思难测,就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给几个王爷赐婚。”
“我担心……担心若是你与瑭王的婚事出了岔子,会被什么阿猫阿狗的人缠上。”
在苏氏眼中,自己的女儿样貌身份样样出挑,容易招人眼。
若不是有瑭王这块美玉在前,什么乱七八糟的郎君都会盯过来。
盛则宁安慰她道:“阿娘,你多虑啦,我和瑭王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苏氏摇摇头,拉着她的手慢慢往盛府开宴的花厅走去。
“我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慌。”
盛则宁今日见的人多了,再看见赵闲庭居然也宠辱不惊,见怪不怪。
反倒赵闲庭觉得很没意思,非要问她,难道见着两人有一份亲戚关系在身不惊讶?不奇怪?也不好奇吗?
盛则宁对于平白多了一个大表哥,没有半点意动,只是懒懒抬了一下眼。
“你什么时候送书过来,我们再好好聊聊印书的钱。”
赵闲庭哼了一声,把折扇一收,“怎么啦,三娘子还就斤斤计较这点小钱,其实你也大可不必这么辛苦,瑭王殿下都说了愿意帮你出……”
嘶——他猛抽了口气,露出一副不小心说太多的懊恼。
“出什么?”盛则宁正在矮脚檀木茶桌上濯洗杯子,闻言抬起眼睛。
“啊,殿下还未跟你说过?”赵闲庭把扇子啪嗒一下打在自己的嘴上,眨巴着眼道:“那不行,我不能说。”
虽然口里说着不说,但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分明是在盼望着盛则宁能开口询问。
但是盛则宁也不接茬,就颦起秀眉,嘀咕一声:“不说就不说。”
反正与封砚有关系的事,她一定要坚定立场。
不打听、不好奇、不过问!
赵闲庭见这个无法让盛则宁勾起注意,就把话题转开。
“则宁表妹,那你听说上京城里来了许多旧都的大家世族吗?”
“我今日在街上见到了一些。”这个话题盛则宁倒是能聊下去,“你也知道?”
赵闲庭点头,打开扇子懒洋洋地扇了几下风,啧啧两声,感慨道:“听说其中有一位出自琅琊王氏,嫡脉的嫡长女,才情卓绝,品貌端庄,正值双八妙龄,这次不辞辛苦来到上京,只怕是要在这里寻个好姻缘了。”
“我听闻赵郎君也还未娶妻,莫非是看上人家王氏女了?”盛则宁用绢帕包裹着茶壶的提手,用热水依次烫洗杯盏。
“我就是看上人家,人家也看不上我家呀!”赵闲庭凑近了一些,神秘兮兮道:“他们琅琊王氏那可百年豪门,贵比王侯,你觉得她能看上谁?”
盛则宁在赵闲庭的暗示中,手里动作一顿。
浓睫稍抬,露出两丸黑珍珠一样莹润的眼眸,眸光凝视须臾,又缓缓被覆下来的羽睫掩盖。
现今官家膝下还未娶妻的成年皇子只有两位,三皇子宸王和五皇子瑭王。
这千里迢迢而来的王氏女若是眼光够高,那整个上京城也唯有这两位已经封王建府的能堪配。
会是谁呢?
热水冲刷着天青色的茶盏,原本清浅的颜色逐渐转深。
皇宫之中,皇帝正在与皇后一起赏画。
从琅琊王氏的贺品里捡出的这一副王闻所绘的《残荷听雨图》颇得皇帝喜爱,帝后欣赏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听见外头传报瑭王殿下到中门了。
皇帝笑着把画轴交给一旁的内官,“五郎每次都来的这么迟,看来庶务着实繁忙。”
皇后在一旁为皇帝整理起了褶皱的袖摆,跟着笑道:“这孩子打小就实诚,虽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事可也都是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地妥善处理,常常早出晚归,就连臣妾的千秋宴,他都是坐坐就走,真叫人无可奈何。”
“圣人可是怪我给五郎安排的事太过劳累了?”皇帝握着皇后的手,微微一拧眉。
“官家哪里话,都是官家交代的事,五郎哪有一件不放在心上,这都是他爹爹对他的器重,那是甘之如饴。”
“五郎的确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还是圣人你教得好。”皇帝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声音十分温柔。
皇后抿唇微笑,心里也十分欣慰。
虽然自己没有生出皇子,但的确为皇帝教养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皇子。
帝后二人坐在马蹄足罗汉凉床上,中间门的小几上两杯热茶才搁上,封砚就在内官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他向帝后两人问了安。
皇帝让他坐在一边的扶手椅上,例行询问公事。
在皇子们小的时候,皇帝总会考验他们功课,只不过换到现在,就变成询问差事办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困难云云,其实也是小异大同。
封砚一一作答,简洁流畅,十分从容。
皇帝捋了捋胡须,点头道:“五哥儿事情办得好,不骄不躁、心平德和,这才能时刻保持清醒而不被纷杂的事蒙蔽了双眼。”
封砚垂首受奖,也没有表现出喜悦,就如皇帝经常夸赞的那句,宠辱不惊。
皇帝杂七杂八又说了几句,才转入正题道:
“琅琊王氏这次来了百余人,除了老族长身体抱恙,几乎叫得上号的人物都到了,原本这事朕是打算交给你去招待,但见你最近也忙,还是给了三郎去办。”
皇后在一旁抿了抿唇,微笑虽然还挂在脸上,但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柔情。
“儿臣不及三哥,不能为父皇分忧,自愧弗如。”
“欸,也不能这样说。”皇帝摆摆手。
“不过确还有另一件事,需得由你去办。”
封砚才抬起头,就听见皇帝的声音落了下来。
“王氏有女,今年十六,品行端淑,自幼跟着她祖父王老太爷学习,是个才情卓绝的小娘子,五哥儿如今也建了府,还欠缺个在后头替你管家的,我打算把她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啊?”
封砚目光还没落定,却先晃了一晃,感觉四周的烛光好像突然亮如刺目的飞火,视线里一片纯白,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了颜色。
皇帝大红色的衣袍色泽浓烈,刺入眼帘,滚烫地犹如烈火席卷,来势汹汹。
封砚余光里看见魏皇后镇静的微笑,没有一丝意外,甚至还有些欣悦。
他眉心皱起了浅痕。
只听皇帝又对皇后道:“我听说过盛家的三娘子,盛卿独女,生得是很漂亮,但是据闻行事颇为任性,常惹是非,与五哥儿性子也不搭。”
说完这话,皇帝温柔的目光转向魏皇后。
魏皇后端庄浅笑,应声道:“还是官家的眼光好,臣妾也觉得王娘子更稳重。”
魏皇后笑容渐深,是出自内心的高兴。
难怪起初她选择盛家时,皇帝就不曾说过一话,如此看来,他分明是没有瞧中盛家,而是另有打算。
琅琊王氏虽然在朝中无重权,可是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就犹如大树庞大的根系,错综复杂,更别提那深厚的家底,可与豪商首富相提并论。
魏皇后心中的激动欣喜,都攥紧在她染着丹蔻的指尖上。
如此好家室,如此好的助力,皇帝肯许给她教养的皇子,其中深意,让人激动。
更何况,她毕竟才是正正经经的嫡妻,琅琊王氏怎么会看上旁支所出的王贵妃之子?
要说王贵妃虽然也是王氏,但是却并非琅琊王氏嫡脉。
旁支庶出,到底也并非良配!
“五哥儿,如何啊?”皇帝两手放在膝上,微微朝封砚倾身。
魏皇后对封砚也使了好几个眼色,心里虽然着急封砚给出反应慢,但是又很放心一向听话的封砚。
教养他这十二年来,魏皇后最是懂封砚的性子,知道他绝不会忤逆皇帝和自己的意思。
就像当初他不喜欢盛家姑娘,但是听了她的话也不就慢慢接受了。
如今,只不过再换一个人。
对于封砚而言,不成问题。
因为封砚迟迟不应,皇帝有些奇怪,眉头一紧,“五哥儿莫不是为难了?”
他又看了眼皇后。
好像在说,是皇后先前为封砚择了盛家姑娘,所以让封砚难办了。
魏皇后心口一跳,“五哥儿与盛三姑娘的事也没有走过明面,再说了,这两个孩子一直不温不火,大概还是缘分不够,走不到一块,到时候臣妾再给三姑娘选个好郎君,我看那薛世子就挺不错……
皇后话还没说完。
封砚忽而拔身而起,朝着帝后跪了下去。
在他跪身之时,只有一句话萦绕在耳边。
“您该多自己想想,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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