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内,  案桌边。

    郁徵对着手边摆着的地图,正奋笔疾书。

    这么多贡田,他要先写一个规划。

    要种什么,  不种什么,哪些作物种完可以接哪些作物,哪些轮种,哪些连种,  诸如此类都是有讲究。

    他看了胡心姝给他带的那么多书,又与竹夫子和崖尘子多有交流,  哪怕实际经验不足,在耕种一道上也算有心得了。

    今年好好规划,  明年必换得一个丰收年。

    伯楹用托盘端着糕点与茶水进来,见他已经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在旁边轻声劝道:“殿下,  歇一歇,  再看下去,眼睛怕是要花了。”

    郁徵笔尖一顿,  写完手底下这个字,  把笔放在笔架上,  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外面的耕牛找得怎么样了?”

    “还在找,邢西崖说今天找到了六头,  不过都是老牛,  只有两头能用。”

    “加上这两头,府里一共有七头牛了?”

    “是。”

    郁徵看着窗户外的景色,  吐了一口气。

    他算是体验汉高祖想找白马拉车而遍寻不得的窘境了,  在这个生产资料匮乏的时代,  哪怕有银子也没办法买到许多东西。

    比如健壮的耕牛。

    邑涞郡是个穷地方,  百姓家中养牛的不多。

    就算养了牛,也经常是两家或者三家合养。

    一年到头,地里的农活都指着这头牛,人对牛宝贝得紧,绝不会轻易卖出。

    现在能卖牛的多是缺钱的人家,或者牛老病,不堪大用,有人要卖了老牛买新的。

    当然,里面也有他们不肯出高价的缘故。

    邢西崖带着族人做货郎,天天走街串巷,搜集了不少消息。

    这天他告诉郁徵:“今天又看见了两头牛,还有五头在母牛肚子里的小牛犊。殿下若要,我等提前定下。就是外头知道殿下要大量买牛,现在价格略微上涨。”

    郁徵问:“涨了多少。”

    邢西崖说了一个数字。

    郁徵嘴巴微张,皱眉道:“这不是抢银子么?”

    邢西崖道:“蓬定县养牛的人家不多,就那么几百头牛,殿下买得多,对价格影响很大。”

    郁徵立刻道:“那就暂时不买了。下回买的时候也要悄悄买,别透露我们的名头。”

    邢西崖笑起来:“那我们继续看着,若碰到价格合适的,先买下来?”

    “行。也不必买太多,府里有三五十头牛就够用了。再不成我们多买些母牛,让它自己生小牛犊。”

    郁徵手里的银子不多,买了二十多头牛后,银子缩水了一半。

    他看着账册,心疼得直吸气,传话给邢西崖,牛暂时不用买了,这二十多头牛也挺好。

    大不了给牛配一下,明年让母牛多生几头小牛犊。

    让母牛怀孕是多少会耽误农活,他们起码不用做冤大头。

    这天是个阴天,北风紧吹,乌云低沉,看起来像是要下雪。

    郁徵吸了吸鼻子,总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气。他不喜欢这种天气,寒冷和潮湿会让他原本不好的身体变得更加难受。

    眼看着天气不好,他也不出门了,抱着一个小火炉窝在书房内,看书喝茶。

    就在他看得昏昏欲睡,正想着回室内睡一觉时,侍卫来报,说左行怀来了。

    郁徵和左行怀略有通信,可对方没投名帖,直接上门来还是件稀奇事。

    “请左将军去客厅稍坐,我马上就来。将军可说了他这次来有什么事?”

    侍卫摇头。

    郁徵怕真有事,回室内草草换了一身衣服,就赶去客厅见左行怀。

    不料左行怀神态悠闲,喝着茶还在欣赏客厅里新换上的挂画。

    郁徵打过招呼后笑问:“将军来寻我何事?难不成是欣赏这画吧?”

    “今日无事,出来逛逛。逛到山脚下,想起殿下,顺道来拜访。还望殿下恕我唐突。”

    “这话客气了,来喝茶。”

    两人坐下来喝茶,聊天时说到郁徵最近买牛的事。

    左行怀:“市面上已经见不到牛肉,原本的老弱病牛还会被杀了吃肉,现在都被农户精心养着,待价而沽。”

    郁徵摇头:“耕牛的价格一涨再涨,现在又不是春耕,这价格实在太离谱。我已决定不再买牛,多等几年,我们府中的牛生下小牛犊就好了。”

    “纵使如此,耕牛的价格短期内想要回落下来,恐怕也难。”

    “那岂不是会影响别人买牛?”

    “倒也不至于有多少影响,这牛价再涨下去,有些人家多使点钱,咬咬牙就买马了。”

    “买马?”

    “这里马市盛行,养马的人家多,马的价格也不贵,买马比买牛划算。”

    经左行怀介绍,郁徵才知道马分三大类:乘马、挽马与驮马。

    每一匹马出生后,因资质不同,有不同的用途。

    这三类用途又可以互相转换。

    手头比较宽松的人家会更乐意买马。

    马能骑、能驮、能拉车,用途比较多。

    郁徵:“这里有用挽马拉犁的么?”

    “当然有,军中屯田用的就是挽马,许多马年轻的时候是乘马,老了之后会用作挽马,拉轻一点的东西便是。”

    见郁徵感兴趣,左行怀说了好些马的事。

    马的寿命有三十多年,过了二十岁之后,体力流失,不适合做乘马,就会被换去做其他事情。

    买年轻健壮的马和买老马的价格不一样。

    许多人会专门买了老马回去用。

    军中每年就会淘汰不少老马,不过一般卖给相熟的养殖户,今年淘汰的马早些时候已经卖掉了。

    郁徵一副长了见识的表情,问左行怀道:“那岂不是说,我们现在买挽马要比买牛好?”

    “倒也不完全是这个说法,马有马的好处,牛有牛的好处。你若是喜欢挽马,我那有多的马,可借你几匹试试。”

    “我算是听出来了,左将军今日下山,该不会为了找我推销马罢?”

    “这话说得,我是听闻你身体不适,故上山来看看。近日好些了?”

    郁徵不好跟他说月华的事情,对上他的眼睛,只得含糊道:“原就没有大碍。只是秋冬身体较弱,养一养就好。”

    左行怀端详郁徵的脸色,见他面色发白,人也懒洋洋提不起精神,说道:“是得补补。”

    郁徵道:“正吃着补品,大夫给我开了好些热燥的方子,补得我都有些烦躁了。正好你借我挽马,我明天去田里看看。”

    “多穿些,别冷着了。”

    左行怀走后。

    郁徵请邢西崖上来,问他挽马的事。

    邢西崖没特别关注挽马,不过也不算陌生:“现在的挽马是不贵,和耕牛价格差不多,冬日买还能便宜些。”

    “因为冬日用不着马?”

    “用不着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草料也贵,养一冬是个不小的支出。殿下若是需要,我明日打听去。”

    “麻烦你了。”

    郡王府也有马,不过多是乘马,侍卫们对自己的马很是爱惜。

    郁徵想想自己养在后院里的霜青,别人多摸几下,他都容易心疼,由己及人,他不好把马拉去做挽马,只能等左行怀的马。

    左行怀说话算话,第二日就把挽马拉来郡王府。

    这些挽马膘肥体壮,块头很大,看起来不是很灵活,不过眼神很温驯,干活应当是一把好手。

    郁徵摸了摸马的脊背,看见马屁股后面打了夏南军的标记。

    这是正宗的军马,想必比一般的马要好些。

    郁徵让人带着马去贡田里耕地。

    挽马拉车拉犁都不在话下,干一天的活,脾气仍然很好,并且很勤快。

    除了吃得多些,这种马几乎没有缺点。

    郁徵很喜欢这种马,当晚让人给挽马们结结实实喂了一顿青粮粮草,将马还给左行怀。

    邢西崖打听到了挽马的情况。

    挽马相对于耕牛来说,确实不太贵。

    郁徵带人亲自看过后,买了十匹健壮温驯的青壮挽马,其中公马、母马各五匹。

    公马骨架大,力气大,干活是把好手。

    母马三年能怀两胎,干活也不错。

    母马要贵得多,郁徵本想多买些,奈何银子确实不凑手,只得暂时作罢。

    贡田正在休养,恢复地力。

    郁徵暂时没打算在上面种些什么。

    他带人看了一圈,决定先将贡田里的水沟清理一遍。

    邑涞郡雨水多,贡田中除了河流之外,也有大大小小的沟渠,这些沟渠用来引水灌溉。

    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很多年的原因,沟渠里面挺多淤泥,有好几条沟都已经淤塞了,水量很少,基本失去了灌溉的作用。

    郁徵决定趁着农闲的时候,把这些沟渠淘洗一遍,顺便加高沟渠两边的堤坝。

    除了沟渠之外,河底的淤泥也可以掏一遍。

    河底挖深一些,来年春天涨水,河水才不会漫到田里。

    贡田上原本配套的沟渠也不太科学,有好几条沟渠要改一下道,这样才能兼顾到更多的农田。

    此外,水田和旱地对沟渠的要求不同,这里也可以重新设计。

    有了牛和马,他们的活干得很顺利,除了天气冷一些之外,辛苦倒是不辛苦。

    郁徵使唤了底下人多干活,干脆拿了一百银子出来,给手底下人加餐买棉袄,每个人还多发了月俸。

    郡王府的人干活本就积极,郁徵这一番操作,底下人士气大振,没用几日,真把贡田里的两处河道淘洗了一遍。

    这河里的淤泥也不知道淤积了多少年,都快有人腰那么深了。

    他们清了一轮,清出许多淤泥,河堤都堆不下。

    掏出来的淤泥很是肥沃,郁徵仔细看过,见淤泥里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叫人弄到农田里肥田。

    左右农田就在隔壁,也不麻烦。

    有这批泥,明年肥料都可以省些。

    除了淤泥,他们在河里还淘到了许多河鲜。

    这些河鲜被送到厨房,加点辣子一炒,再配两坛子酒。

    众人劳作一天后回到府里,吃着河鲜,喝着小酒,吃喝完毕再结伴到府里的澡堂泡个澡,这日子才叫有滋有味。

    因此,冬季的劳作比其他几个季节还重,但府里谁都没有意见。

    郁徵带着手底下人忙活起来。

    有事情做之后,他的身体反倒好了一些。

    这天傍晚回府上,他听说左行怀给他送了药材,还挺惊讶。

    伯楹说,左行怀不仅送了药材,还送了一车,其中有两大水囊鹿血。

    郁徵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里面有什么?”

    伯楹笑了起来:“回殿下,是鹿血。鹿血很是温补,估计是左将军特地打了野鹿取的,要不我去温了,殿下尝尝?”

    “喝生的?”

    “生的要好一些,煮熟了喝也可以。”

    郁徵敬谢不敏,严肃道:“不要吃生食,还是煮熟了喝。”

    “那晚上让厨房做个鹿血锅子,再炒两盘鹿肉过来。”

    这个郁徵没什么意见,为了治病,他这阵子喝了不少苦药,区区食补压根不在话下。

    晚上四菜一汤中有三道菜都跟鹿有关,郁徵吃了,晚上还吃撑了。

    可能因为吃多了,他晚上一直燥热不安,到了平常入睡的时间也不太睡得着。

    他盯着窗外的繁星,在床上翻来覆去。

    身体实在太燥了,燥得他恨不能出去洗个冷水澡。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鹿血真的有用,不仅有用,效果还不错。

    郁徵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到下半夜,实在难受,他一脚蹬了被子坐起来,穿上大氅去屋外。

    天上繁星点点,月色却很暗淡。

    郁徵还是能感觉到那纯粹的月华。

    这次他不敢大肆引动,只能轻轻勾动。

    月华似乎也认得他,对他极为亲近。

    他轻轻一引动,活泼的月华便绕到他手上,在他手心里凝成了圆润的月露。

    随着月露凝结,他身体的燥热也平复下来,越发神清气爽。

    郁徵不敢多引,等掌心的月露凝到核桃大一团后,他收了手。

    仔细感受身体状况后,他发觉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才悄悄松口气。

    院子里的熊奶草已经收过一茬,青粮粮草也早收了,除了一株已经掉光了叶子的碧桃树之外,再无任何植物。

    碧桃树平时没少浸润月华,现在已经涨到了一丈高,堪称邑涞郡最大的碧桃树。

    郁徵不敢再给它浇月华,怕它继续疯长。

    看着手心里的月华,郁徵想扔掉又舍不得。

    他现在身体不好,不能过多引动月华,得点月华不容易。

    郁徵想了又想,干脆进屋在架子上翻出一个装药丸的小瓷瓶。

    里面的药丸已经被他吃空了,瓷瓶只留一股淡淡的药气。

    郁徵闭着一只眼睛,用另外一只眼睛往里面瞄,见里面还干净,便把掌心里核桃大一团月露扔进去。

    月露落到瓷瓶底,微微弹了一下,球形很快散了,月露装满了半瓶。

    郁徵晃了晃,感觉月露微微挂壁,一时半会没有逸散的预兆。

    他抓起瓷瓶边上的木塞子,将瓷瓶塞住,再放回架子上。

    夜已经深了,明日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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