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朝,  都城中京。

    深宫内的文书处,两丈多高的大殿内,四墙都是到顶的玉架。

    大殿中央是一尊蹲着朝天吼叫姿势的獬豸,  人在其中穿行忙碌。

    殿内穿着青色官服的人抱着明黄封面的折子送入獬豸腹中,全送进去后,有人绕到獬豸背部,按下按钮。

    獬豸两只眼睛亮起黄光,  体内轰隆作响。

    片刻后,它嘴里飞出一本本明黄折子。

    折子如同纷飞的蝴蝶,  落到四周的玉架上。

    有的玉架的折子多些,有的少些,  獬豸雕像一边往外吐奏折,一边缓缓转动身子。

    它身子转完一周,吐干净奏折,  咔嚓一声,  再回到初始的位置,停止不动。

    穿行的官员按规矩去查看玉架上的奏折。

    玉架上方挂着古朴的木牌,  上面写着本架上奏折的内容——奏事奏折、请安奏折、谢恩奏折……

    奏折的内容架子上,  每隔又有细分,  如放置奏事奏折的玉架上,便分了京都、州府、郡及夏南军、夏东军、夏西军、夏北军、京畿军八类。

    详细非常,  令人一目了然。

    即便官员不看里面的内容,  也能准确将奏折归类,再送到上峰处。

    獬豸停歇后,  文书官按照惯例,  三人一组去清理奏折。

    清理到宗室奏折一架上时,  文书官从架子上一一拿出奏折,  拿到最上面,常年空着的郡王一格上,赫然躺着一封轻飘飘的明黄折子。

    文书官垂眼一看,脸色微变,折子上落的名号正是“邑涞钦王”——五皇子郁徵的折子。

    为首那名文书官脸上的惊惶一闪而过,很快调整好了神色。

    他抱着折子去案桌上,在将折子放到案桌前的一刻,他的脚踢到案桌,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出去。

    身后两名同伴同时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手上的折子歪了一下,眼看要掉下来,他赶忙伸手调整。

    同伴的注意力都在脚下,谁也没发现,他趁这个空档,将最上面那本折子往中间一塞,摆在最上面的,赫然换成了另一位宗室的折子。

    文书官们整理完折子,由当值太监带着御林军将折子用黄绸托盘托着,送去乾安殿。

    文书官们退回文书殿,继续处理从乾安殿送回来的文书。

    那名险些摔了的文书官借解手的名义,离开文书殿,去恭房。

    等关上门,他却并未坐上马桶,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黄符浸在水盆中,黄符上面赫然写着:【徵递折,已弄混】

    黄符上的字遇水即融,墨渍化在水盆中。

    文书官紧紧盯着水盆,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融在水里的墨扭动起来,慢慢覆到黄符上,形成一行新字:【不必再理,依规即可】

    这是让以后不必动手脚的意思。

    文书官看着这行字,大大地松了口气。

    水盆里的墨水牢牢附在黄符上,文书官将符纸捞起来,水盆里又是一盆干干净净的清水。

    文书官抓着符纸再三察看完后,毫不犹豫往嘴里一塞,干嚼几下,用力咽入腹中。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回到文书殿,继续办公。

    装着折子的托盘被送到乾安殿里。

    穿着一身明黄锦袍的天子坐在大案桌前,太监们小心将折子转移到他手边的案桌上。

    谁也没看到,某个太监在抱一摞折子的时候,借着袖子的遮挡,手一抽一放,某本被刻意压在底下的折子又回到了最上面。

    天子从议事奏折看起,有些奏折亲自朱批,也有些只看一眼,便放到一边。

    只看一眼便放到一边的奏折会被送到辅政殿,由辅政大臣们处理。

    两个多时辰过去,天色渐暗。

    中年天子往后靠,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道:“读宗室的折子。”

    “是。”温润轻柔的声音响起,“此折来自邑涞钦王……”

    天子的眼睛忽然睁开,目光如电:“我看看。”

    读奏折的太监吓了一跳,赶忙躬身双手将奏折递到天子手上。

    天子打开奏折,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这是老五第一次上折子?”

    大殿上立着的太监们眼观鼻观关心,唯有站在天子身后的大太监微微躬身:“回陛下,是第二次,六月五殿下上过一次折子,陛下没看,发还辅政殿处理。”

    “去将六月那封折子找上来。”

    天子发话,郁徵六月份送的那封折子很快被送到了天子案桌上。

    两封折子打开,中间同样一大段都是诉苦的话。

    不同的是,六月那封折子小心提出能否提前发年俸,让郡王府渡过难关,十月这封只有诉苦。

    六月那封折子后面有辅政殿的蓝批,大意为天子没有发话,底下不敢擅专,故依照旧例,无法给郁徵提前发年俸。

    天子问:“五皇子那边如何?”

    “司信殿递的消息,五殿下率人在府中种了一种叫‘青粮’的作物,以此换银,维持生活。”

    “邑涞郡的税银何在?”

    按大夏律例,郡王可得当地一半税收。

    大太监说道:“邑涞郡去年与今年春都遭了水灾,郡守缪钟海上折请求挪用税银救灾,本地税银不够,还向邻近两郡借了些。”

    “朕想起来了,难怪。”

    天子说着,提起笔架上御笔,蘸朱砂在奏折上写了两行字:“将邑涞郡的宗室贡田给老五先种着,让他们快去办,莫耽误来年春耕。”

    大太监双手捧着未晾干的奏折,递给小太监,小太监捧了,倒退着出去,很快送到该送的地方去了。

    左行怀派人用快马将寿礼送到京都,足足用了十日。

    天子的命令下午下来,晚上便由邸报司的燕隼送到了邑涞郡守缪钟海处。

    缪钟海看完圣旨,冒着一身冷汗,避入密室,也拿了一张黄符,汇报情况后浸入水中。

    黄符的字很快换新,命令他依圣旨行事。

    缪钟海当即令人驾车,带着手下浩浩荡荡地往郡王府奔去。

    郡王府守卫森严,缪钟海被拦在府外。

    侍卫进去汇报后,很快传出命令,说郡王正在养病,不便见外客,还请郡守先回去。

    京都送来的只是命令,并非圣旨。

    缪钟海碰了个软钉子,面上挤着笑说他过两日再来探病,京中传令将邑涞的宗室贡田一并划到了郡王府,还请郡王抽空查看。

    郁徵倒不是真想给他难堪,而是府里有竹夫子与大熊猫,不便见客。

    郁徵躺在床上,竹夫子与大熊猫都站在他身侧。

    竹夫子那张干瘦蜡黄的脸上表情很是严肃。

    大熊猫站在他后面,毛茸茸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郁徵将刚被把过脉的手缩回去:“病情很严重吗?”

    竹夫子看他:“你没病。”

    郁徵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脸上满是意外的表情:“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没病,只是快成阴间人。”

    阴间人,难道换回了自己的身体,身体变成了死亡状态?

    郁徵心底一沉,盯着竹夫子:“还请竹夫子别开玩笑。”

    竹夫子摇头道:“你体质本就偏阴,这阵子引多了月华,甚至凝月华为露,将身体洗涤一遍,直接将你身上的尘气洗去大半,自然快成阴间人。”

    郁徵:“我看他们狐族和黄皮一族引动月华都没事,因我是人,所以不成么?”

    “当然不。他们也有事,只是他们引动月华只能引动些许,不像你,随手一抓,便能凝结成露。”

    郁徵沉默。

    竹夫子道:“福兮祸之所伏,你身体要想好转,多食阳性食物,多晒太阳,谨慎引动月华。”

    竹夫子的医嘱到此为止,说完让出位置,示意熊猫上前。

    熊猫走上前,毛茸茸的爪子搭在郁徵皓白的手腕上,搭了半日,熊猫眨巴着黑色的眼睛,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掏出纸笔,写道:我与竹夫子意见一致。

    写完,它抽掉上面的纸,又写了一句:除以上治疗方法外,还可以找阳气足的人双修。

    郁徵看到前一句话还有些沮丧,看完后一句哭笑不得:“我知道了,多谢。”

    熊猫点点头,又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轻拍了他胳膊一下,表示安慰。

    郁徵被拍了之后,心头一松,抬头朝熊猫笑了笑。

    竹夫子与熊猫都没什么有效的方法,郁徵留他们在府里住了一宿,第二日分别给过报酬之后,派人送他们上山。

    竹夫子上山后,托侍卫给郁徵带了一小坛酒。

    说这坛酒指山魈处得来,由青粮米酿造,不知道里面浸透了什么药材,酒性霸烈,最适合阴性体质疗养,让郁徵每晚喝一小口。

    酒用一个乌陶坛子装着,略打开一条缝隙就能闻到里面浓浓的酒香,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

    这种珍奇之物,郁徵受之有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礼,只能回信再三道谢。

    竹夫子收集了这酒,应当是爱酒之人。

    府里也有青粮米,郁徵让人称了二十斤青粮米,煮熟放凉后与酒曲搅拌。

    酿酒的原理都一样,这二十斤青粮米应当也酿得出酒来,只是酒的品质可能差些。

    找到了生病的原因,郁徵暂时不敢引动月华,安安生生地在府里休息了好几天,每日都晒太阳喝酒,另外配上温补的药汤。

    这么养了小十天,他总算缓了过来,不至于浑身酸胀难挨。

    人缓过来了,他打算去看看他那便宜老爹拨给他的宗室贡田。

    宗室贡田也在蓬定县,就在郡王府的另一边。

    当时修郡王府还是依据宗室贡田修筑,因此两地隔得并不远。

    只是郁徵很少出门,并没有注意看。

    缪钟海上次碰了个软钉子,没亲自陪同,指派手下的田官出来陪郁徵。

    田官名字叫周兆,矮小干瘦,面庞黝黑,看着很是老实。

    他特地带了地契与地图来,一见郁徵便双手奉上。

    郁徵仔细看完地图:“宗室贡田有两千三百亩?”

    两千三百多亩,这是一片庞大的土地。

    他上辈子用的标准足球场,面积差不多是十亩,两千三百亩,相当于他凭空得到了两百三十个足球场那么多的耕地。

    这么大一片耕地,足够解除他目前的困境。

    郁徵目光闪动,看向周兆。

    周兆回答:“回殿下,是。这两千三百亩田中,有一千三百亩水田,八百亩旱地,两百亩沙地,之前租给佃户,今冬都收了回来。”

    郁徵立刻道:“备车,我们去看看。”

    马车从郡王府出发。

    周兆得了一匹马,骑在前面为郁徵他们带路。

    马蹄哒哒,走了大半时辰,周兆把众人带到一座山头上面,对正下马车的郁徵说道:“殿下,这便是贡田。”

    郁徵下了马车,站在山头上看。

    底下的贡田平坦如湖面,从山这边望到那边,一眼看过去的,都是他的土地。

    贡田中央静静流淌着两条河,河流在下游交汇,水量很是充沛。

    土地今年应该被耕种过,上面留着短短的稻茬。

    可能为了让耕地休养,现在上面并没有种任何作物,只有星星点点的野草长在上面。

    稻茬下面的土是乌黑的泥土,远远看过去,郁徵也知道,这样的土必定肥沃。

    郁徵眼里闪动着光芒:“好田。”

    周兆闻言露出几分骄傲:“这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田,每年种出的粮都要比其他地方多一两成。”

    郁徵问:“田碑在哪?”

    “一块在河交汇的地方下面,另一块在那边山的山坳里。卑职带您去看,只是田里不好走马车。”

    郁徵豪情万丈:“无碍,我们走着去便是。”

    当晚,郁徵入睡时,他又做了那个在高空中巡视土地的奇怪梦境。

    只是这次,亮起来地方不仅是郡王府,还有他下午见过的田。

    梦境中,除这两个地方是彩色之外,其他都一片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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