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馆。

    晚饭时,梁九功着人送来康熙预备的东西。

    瑾瑛看他抱着这么大个包裹,忙问道:“可别拿错了?皇阿玛赏我的是纸笔、字帖。”

    那太监笑答道:“五格格,这是梁公公亲自交给奴才,点了名,让奴才送到漱玉馆,错不了。您拆开看看?”

    “这么说那错不了,有劳公公走这一趟。”

    等人走了,瑾瑛忙道,“咱们快进去,打开瞧瞧再说。”

    “好嘞。”黄鹂抱进屋子里,就在桌上打开来。

    瑾瑛看去,却是二十来只大大小小的毛笔,堆在上头。

    还有两张卷轴,瑾瑛猜测是康熙选的字帖,忙让人打开来。

    鹦哥、雀儿一人开了一张,忙问道:“格格,这是谁写的?”

    瑾瑛略扫了扫几排字,便寻到末尾落款处,一一辨认出来。

    “这一张是元人赵子昂的《右军四事》,写晋人王羲之的佚事。”

    “这一张,宋徽宗赵佶的《秾芳诗帖》,便是传言中的瘦金体。”

    黄鹂欣喜道:“都是好东西,怎么就赏了格格?”

    瑾瑛笑答道:“皇阿玛让我好好练字呢。只是这二位的字太好,我学了他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嗯,挂在屋子里每日看看,学是不必学的。”

    黄鹂又问道:“底下纸包着的东西,又是什么?”

    红鹮亦猜测道:“有两三本书厚,莫不是万岁爷赏的珍品古籍?”

    瑾瑛亲手拆开来,一边说道:“大约是澄心堂纸。原为南唐李后主爱物,南唐国破一度失传,宋人倒复原过。我才在慈宁宫处见过,但皇阿玛赏的更细腻,更光洁温润。”

    她拿起一张放在灯下,笑道:“这纸果然细薄,我倒不敢下笔了。”

    雀儿亦笑道:“既是好东西,格格舍不得下笔,逢年过节正巧拿来送人。别人我不知道,大格格、三格格爱读书写字,想必都喜欢。”

    瑾瑛点点头:“也是,我手上原没几样好的,如今它拿得出手,又清雅又讨喜。”

    说着,她亲自把字帖挂在书房里,又叫人把纸收起来。

    红鹮又问道:“格格,这二十来只毛笔该摆在何处?”

    瑾瑛自己都摸不清,问道:“我平日也只写写字,怎么赏了这么多?”

    黄鹂闻言,忙抓起一把来看,随后猜测道:“不像写字的笔,我瞧着,像先前万岁爷画画用过的款式。”

    瑾瑛失笑,“看来皇阿玛想得长远,我的字还未学好,就开始要我学画画了。”

    “大格格爱写字,三格格爱画画,格格若想学,不妨去请教一二。”黄鹂放下来,说道。

    瑾瑛吐槽道:“大冬天的,没写几行手冻得不行。等开春再说吧。”

    “也好,那我们先拿下去记册入库。”黄鹂、鹦哥说着,便把东西都收起来。

    到腊月二十三“封印”后,宫里四处都贴起春联、福字来。

    漱玉馆贴的是康熙亲笔写的春联、福字。

    鹦哥笑道:“可见虽封了玉玺,万岁爷的笔墨却停不得,略得脸些的宫嫔谁不去讨一副?何况还有皇亲国戚、满蒙汉诸多大臣都等着要。”

    瑾瑛听了笑个不停。

    那日瑾瑛和姐姐们去领春联,也这么问。

    却得了三格格一番调侃:“若都是皇阿玛亲笔来写,只怕写到小年后也写不完。实话跟你说吧,除了咱们宫里亲近些的人,宫外的大臣至多能拿一个福字,春联肯定都是翰林学士们代笔。反正拿回去这么一贴,都说宫里万岁爷赏的,谁还敢不信?”

    瑾瑛回了神,同鹦哥笑道:“皇阿玛他是皇帝,自然要多辛苦些。”

    鹦哥道:“我看格格也辛苦。近日来慈宁宫夜夜开席,您常去作陪,眼见着人都瘦了。”

    瑾瑛道:“我原本脸上肉多,瘦点才好。这不是大格格也回宫来,正巧还与我有个轮班。”

    “格格可得保养好,”黄鹂劝道,“要折腾到正月呢,别的或许能逃席,两场家宴、一场国宴可逃不开,还有正月十五元宵夜宴。”

    瑾瑛叹道:“知道了,我养精蓄锐就是。”

    腊月二十九,瑾瑛抽出空来,往流韵轩跑了一趟,权当是给布贵人拜年。

    布贵人反而不令她过来走动,“听闻太皇太后一时离不得你,怎么你还到我这儿来?老祖宗看重你,是你的福气。”

    瑾瑛笑道:“老祖宗数不清的曾孙子曾孙女,可额娘只有我一个亲闺女。我怎能不到这儿来?”她接着说道,“虽说除夕家宴额娘和我都会去,可人那么多,隔得又远,只怕想说句话都难。我这才提前来跑一趟。”

    布贵人道:“远远看见你我都好,便知足了。”

    瑾瑛陪她说了会子话,临走时才把自己缝制的暖手袋送给她。

    到除夕家宴,布贵人位份低,坐得也远。

    瑾瑛远远看见,她戴着昨天自己送的物件,母女两个遥遥相望,相逢一笑。

    家宴自是极其热闹,一边大鱼大肉,一边听戏听曲,偶尔还要应付康熙提问。

    瑾瑛颇为无语,怎么人人都爱聚餐时问孩子功课?

    折腾到深夜,大家坐一块儿守岁,这会子却没什么人说话了。

    瑾瑛昏昏欲睡,忽然身后有人戳了戳她后背。

    她连忙回头,见是三格格,本要开口,却被三格格捂住了嘴。

    只听三格格低声道:“我在那边准备了烟花,咱们一道放炮放烟花去吧?”

    瑾瑛连连点头,忙跟着她悄悄出去。

    “里头人又多,酒味香味各种味道,快把我腌入味了。多亏你叫我出来。”瑾瑛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三格格笑道:“就知道你难受,必会随我出来。我还叫了姐姐,她怕冷,不肯出来呢。”

    二人说着话,便来到一处空地上。

    小太监、小宫女们已摆好了阵仗。

    “格格,奴才们备好了,都是不同色的烟花,您来看看可还行?”

    三格格望了望四周,笑道:“果然清净。”她转身同瑾瑛道:“我数着时辰,再过半刻钟,其他地方烟花爆竹都要响了。咱们在这儿偷偷地放,夹进去别人也发现不了。”

    瑾瑛笑道:“三姐姐,怪不得人人都说你鬼点子多。”

    另有个宫女已起了小火炉,忙招呼她们过去,“二位格格,先在这儿烤烤火吧。”

    瑾瑛忙凑过去,伸手取暖。

    过了阵子,四处果然都亮起烟花来,鞭炮声响个不停。

    三格格迫不及待,忙点了夹了块炭火,去把最外边那烟花引燃。

    一眨眼,一枚火药弹在瑾瑛面前飞上天空,立时炸成一朵绚丽的花。

    三格格回来,赶紧把火钳交到瑾瑛手上,“五妹妹,你也去试试。”

    瑾瑛接过来,也到那边点了一个。

    她闻着硝烟味,连忙撤回来,可是这颗烟花迟迟不响。

    “难不成是个哑炮?我去看看。”说着,三格格便想冲过去。

    瑾瑛扔下火钳忙把人拽回来,“我的好姐姐,再等等吧。万一把你炸了怎么办?”

    小太监忙请命道:“格格,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拣起火钳、夹起木炭,想探个究竟。

    正巧一到跟前,烟花便响了,倒把他吓得腿一软,摊在地上。

    宫女们忙护住两个主子:“格格小心。”

    瑾瑛盯着那边,却见烟花升到一半就炸开了。

    “炸了就好,响了就好。”小太监说着,从地上爬起来。

    可宫女们死活不给瑾瑛她们玩。

    三格格争辩道:“这不是没事么?”

    “好格格,您也体恤体恤我们做奴才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奴才们的脑袋危在旦夕。”

    瑾瑛也来劝她:“咱们玩过一次足够了,就看看烟花吧。”

    都这么说了,三格格只好吩咐道:“那你们去放吧。”

    几个宫女太监忙把烟花都点了。

    一颗颗火药接二连三炸上天,绽出各色转瞬即逝的花来。

    众人都抬头望着,惊叹着。

    等放完了,一算时辰,瑾瑛忙道:“想来那边快散席,三姐姐,咱们赶紧过去吧。”

    三格格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

    二人才走了一半,迎面正巧碰上梁九功。

    三格格紧张极了,忙问道:“梁公公,您怎么寻到这处来?父皇也来了?”

    梁九功笑道:“方才只这边一个低矮的烟花,想不注意都难。”他见眼前两个小姑娘战战兢兢地,忙道:“格格们放心。是万岁爷猜着你们在这儿,让我送格格们家去。那边已经散了,格格们也不必再跑一趟。”

    瑾瑛、三格格连忙道谢,又道:“辛苦公公。”

    梁九功道:“那咱们走吧。明日还有一场宴会,格格们回去可别贪玩,早些歇下养足精神吧。”

    数日后,却是国宴。

    康熙在外朝宴请大臣们,太皇太后、皇太后则在后宫宴请各家诰命。

    只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按例诰命们只在宫外请个安,见不见的,全看她有没有精神。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没精神。

    太皇太后见完诸位王府来的福晋、宫里的曾孙们,已甚是乏味。

    瑾瑛陪着说了会子话,然后就带四阿哥到偏殿去玩。

    过了一阵子,她还怕四阿哥坐不住,同他剪纸消遣,还道:“古人写字是门学问,画画也是门学问。”

    “这剪纸也是门学问,你好好跟我学就是了。”

    这时,尹湛掀了门帘进来,只盯着瑾瑛笑。

    瑾瑛把东西藏在身后,“你来做什么?”

    尹湛笑答道:“我来瞧瞧,剪纸这门学问。”

    见瑾瑛低头害羞起来,尹湛忙改口道:“我随额娘来给老祖宗请安,大格格、三格格也到了,如今她们在那儿说话。老祖宗让我喊你们也过去。”

    瑾瑛忙把剪刀、红纸放下来,拉着四阿哥道:“走吧,咱们一道过去。”

    她一动边带起风来,把先前剪的东西都吹到地上。

    尹湛忙一一捡起来,在手上细细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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