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威走的时候没说一句话。
他那个辅导员，一个中年男老师，眯着眼从付念寒和桑渺身上掠过视线，背着手，转而对文老师说：“既然付念寒不愿意给胡威同学道歉，那这件事我们只能交给学校处理了。”
说完，一双小眼睛又转回到付念寒身上，“好自为之吧，付念寒同学这么会诡辩，希望你在学校领导面前也能如此理直气壮。”
三人一走，办公室空下来不少。
付念寒的辅导员一连叹了好几次长气。这位文老师是前两年硕士毕业进的a大，真正算起来和这些大学生也没差多少岁，平时和学生打成一片，有空还会和几个男生一起打篮球。
“胡威那个研究生，我听说过，家里有点势力。现在学校层面已经知道你和他打架的事，具体最后怎么处理，你心里做好准备吧。”文老师一脸惋惜，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说着，目光转到桑渺身上，他又摇头又叹气，电水壶里的水刚被烧开，“嗡嗡嗡”的提示音随着不断掀开的壶盖提醒着水开了。
文老师摆摆手，无可奈何地先让他们离开。
桑渺和付念寒眨眨眼，那小文老师已经不理会他们，径自过去拔了插头，往那只运动水杯倒了小半杯热水，又从旁边纸盒抽出一根速溶咖啡，撕开包装袋倒进去晃动。
他一抬头见他们还在，问道：“还不走？”
桑渺连忙抢先一步走出办公室，身后脚步声沉稳，落在门口，办公室的门轻轻被掩上。
“你刚才……”付念寒开口道。
桑渺回头：“待会儿再说吧。”
他们俩一出来，走廊上的同学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虽说浮游相关的帖子全被版主删个干净，但下午篮球场发生的事当时有不少人在场。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你刚才为什么要说你是我女朋友？”
桑渺的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楼梯，“噔噔噔”——皮鞋后跟落地的声音，如同此时她的心跳，跳动得仿佛身旁人都听得到。
她没有回头，手覆在胸口，企图让其平静下来。
付念寒没有继续追问，安静地跟在她的后面，只见她脚步蓦地顿住，视线看向某一处地方。
蔡诗君站在几步之外，她的怀中抱着一叠书快步走来。
“我听说文老师叫你来办公室，我从图书馆回来，正好有问题想请教你。”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一旁的桑渺，问了句，“现在方便吗？你要是有事，等你忙完我再过来找你。”
桑渺静静地回望她。
a大人才济济，不乏长得漂亮的学霸。蔡诗君人如其名，文静优雅，虽说不是校花级别，但五官耐看，气质清冷绝佳，很有《金粉世家》冷清秋的味道。
眼看着这场面朝着尴尬发展，桑渺很有自觉地让开一步，冲两人点头道：“你们慢聊，我有事先走了。”
她走得很快，快得连付念寒刚说出个“不”，她拐向右边的小路，消失不见。
“你还好吗？文老师有没有说什么？”蔡诗君主动问起。
付念寒收回目光，面色倏地转淡，语气也冷下来，他在外待人一向如此。
“你有什么问题？”
蔡诗君听出其中的转变，咬着唇，慢慢垂下眼睫。
桑渺右拐之后，渐渐放慢了脚步，她回头望了眼，两个学生面目严肃地从对面的白色办公楼出来，刚走到草坪上，男生立马露了个笑容，摸摸女生的头顶，前面的女生一脸恼怒，转头过去打男生。
桑渺回过身，扯扯嘴角笑了，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手机收到一条取件码，原本回办公室的脚步转向路边的共享单车。
从学校骑车去驿站也得要个十分钟，她骑上车给师姐发了条消息。
她很少网购，她的快递十有八九都是师姐给她买的。
施潆文秒回，说是给她和贝熙都买了很好用的护手霜。
十分钟后，桑渺把车停好，按照取件码进去找快递。
师姐买的那个快递有些大，拿起来稍有些重量，并不像只有护手霜。
“该不会买的是护手霜礼盒吧？”她疑惑地嘀咕，继而又低头看快递面单。
收件人写的是她，寄件人是来宁市的一个地方，她没听说过。
“学姐！”
身后有人在喊她，她没回头也听得出是小季的声音。
自从ktv那件事后，她和小季的关系淡了下来，她相信胡威出现在那里，小季事先不知情，但她那个男朋友必定是主谋。
桑渺心里有疙瘩，装作没听见抱着快递出库。
“学姐！学姐！”小季疾步跑了过来，她的怀里也抱了两个快递，跑得气喘吁吁，嘴里还不忘和她道歉，“学姐对不起啊！”
谁都没明说，桑渺知道她是在说哪件事。
“我事先不知道胡威会来，我要是早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你一起去，真的。”小季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拉拉她的手臂。
桑渺从不撒娇，但吃撒娇这一套，她停下脚步，把快递放在共享单车上，回头说：“我知道。”
“我不知道赵世杰是胡威的狗腿子，我已经和他分了。”小季说。
桑渺惊讶，不过那男的和胡威一路，不是什么好人，分了也好。
“我先拆个快递，待会儿再说。”
她从驿站借了把美工刀划拉开胶带，打开纸盒，看见上面盖了一层冰袋，冰袋里的冰块冻得结实，在这十一月份的天气，只融化了些许。
“该不会是买了什么生鲜吧。”桑渺奇怪地自言自语，手拨开那层冰块，摸到下方一层塑料纸，冰冷却又软软的触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她往快递盒里看了看，一时没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手捏起塑料纸的一个结，把东西提了出来。
小季好奇地看过来，问：“学姐你买了什么啊？”
她看着桑渺打开那个黑色塑料袋，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飘了出来，她皱了皱鼻子又问：“是不是坏掉了？”
话音刚落，桑渺陡然一声惊叫：“啊！”
手里的那袋东西被丢了出去，骨碌碌滚出去几步，里面的那团东西滚出袋中，掉落在另一辆共享单车轮胎旁。
桑渺满脸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那东西，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她在不停地发抖。
小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地上被蹭了小半天红色，好像是血，轮胎下堆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像是个红黄相间的毛绒玩具。
她走近一步，用脚尖踢了踢，正好对上了那东西的脸。
小季吓得连声惊叫，跌倒在地上。
周围路边有学生围上来看情况，不由得也被吓了一跳。
最后是驿站的工作人员出来，捡走了那团东西。
那是一只已经死了小橘猫，身上有多处伤口，其中一处在腹部，很深很长的一刀，露出了里面的内脏，残忍程度令人恐惧。
驿站那边上报了领导，也帮桑渺报了警。
“是桑渺吗？我是齐女士的秘书，齐女士约您今天晚上七点半在安满餐厅吃饭，请问您有空吗？”
桑渺当即挂断了电话。
她身旁坐着小季，和她一样惊吓过度，目光有些涣散，心不在焉地绕着手指。
“我不知道是谁寄的。”
“寄件的地址和号码我也不知道。”
“以前从没收到过这种东西。”
“得罪的人？是有几个关系不好的人。”
……
民警要走了那份快递，说会去查那个快递的来源，按理那种东西在揽件的快递员那里就寄不了，不知道哪个环节发生错误，东西送到了她手里。
小季捧着杯热水，她彻底缓过来了，苦思冥想问：“学姐，会不会是胡威？”
“我不知道。”桑渺摇摇头。
—
段书过来找她吃晚饭，在路上也听说了这事，论坛上有人谈到，但很快被删除，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你们俩最近是水逆吧？一个打架，一个收到那玩意，渺渺姐，你说不会是那个姓胡的寄的？”段书挽着她的手，苦思冥想“嫌疑犯”。
桑渺有些茫然，仿佛还未从下午的那一遭里缓过神，脑中思绪如乱成一团的毛球，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脑海中，理不出一个头。
本来她对小季还有些心结，但共同经历了那个快递，生出难姐难妹的滋味，甚至有些愧疚，毕竟小季被她牵连才和那只猫面对面撞个正着。
“渺渺姐，我哥说他明天来学校，到时给你带好吃的。”说到这，段书真是恨铁不成钢，怪不得认识这么些年，也只捞了个好朋友的位置。
不像她的好朋友，一听说这件事，叮嘱她好好陪伴，要不是被导师叫住，此时早在人身边陪着，加上白天那一场为爱的架，她那个忙着事业的哥已经出局了。
两人坐在炒菜馆，桑渺其实没胃口，但她不想扫段书的兴，便点了几样清淡的蔬菜，点完转移注意力说起段颂。
她和段颂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因为两人都很忙，联系的次数不多，只大概知道对方的近况。
“你哥最近还好吧？”
“他忙得像陀螺一样，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段颂没有读博的打算，临近毕业除了忙他的论文就是忙着搞他的工作室，身边还有一个纠缠不退的前女友。
这几个都是减分项，不怪她这个妹妹倒戈偏向于付念寒。
“小段！段书！”
店门口传来叫唤，桑渺率先望过去，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快步向她们这一桌走来。后面跟了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生还是个熟人。
“这么巧，学姐也在！”男生看到了她，笑眯眯地主动和她打招呼。
桑渺暗自惊诧，虽然不知道这是谁，依然礼貌含笑打招呼：“你好。”
她转过脸冲段书使眼色，后者意会她的意思，趁着男生和后来的人讲话时，小声地解释：“是小付的几个室友。”
桑渺想起来先前在篮球场，这几个男生看似劝架，实则帮付念寒拦胡威。
段书说话喘大气，“还有一个追求者，她怎么也来了？”
桑渺眼神扫到一圈，除了付念寒的三位室友，还有两个女生，一个是蔡诗君，还有一个是其中一位室友的女朋友，小情侣全程牵着手。
付念寒的室友似乎都认识她，另一个也是戴眼镜的小矮个儿看见她哦了声，意有所指地说：“原来小付说的有事，是和学姐吃饭啊。”
段书佯怒：“我不是人吗？”
“先前我们都以为段书是小付的女朋友，后来才发现另有其人，”话还没说完，男生被身旁女朋友扯了下，看看身边的蔡诗君。立刻顿住话。
蔡诗君面上不显，视线扫视一圈，这家餐馆大堂已经没了空位，不是拼桌就是走人。
她收回视线，不问段书，反来问她：“学姐，我们可以一起拼桌吗？”
桑渺她们俩坐的是一张八人桌，拼桌也不是不可以，就是……
“恐怕坐不下吧？”段书率先道，“小付被他导师留住讲话，晚点会来。”
原先那个戴眼镜的矮个儿像是替蔡诗君解围，和桑渺说：“我们挤一挤应该可以坐得下，学姐，孩子想吃蛋黄鸡翅想了一个月了。”
桑渺摸了摸掉落一手臂的鸡皮疙瘩，“你们再拖两把椅子过来挤一挤。”
一群人立刻坐满八人桌，付念寒到的时候看见这满满一桌人，有些惊讶。
说是拼桌，实际上菜都一块儿吃。
她的左手边坐着段书，右手边则是付念寒，而付念寒的另一边，不知道是真的凑巧还是有意为之，正好坐着蔡诗君。
段书冲她挤眉弄眼，还在桌上拿手机给她发消息。
段书：渺渺姐，那个穿裙子的女生喜欢小付。
桑渺看了一眼，她又不是不知道，刚才付念寒过来，蔡诗君还站起来去给他拿了副碗筷，细致体贴入微。
她舀了碗汤，拿着汤匙小口地喝着。旁边空碗里突然多了两只虾，她垂眸看了看，余光瞥见他若无其事地拿公筷夹起眼前的鸡翅。
“我吃不下了。”她把碗挪到另一边。
她是真吃不下，从菜上来到现在，她不过喝了半碗石锅豆腐汤，把她仅有的一点食欲撑住了。
桌上其他人纷纷看过来，其中一个说：“学姐你吃好少啊。”
另一个附和：“对啊对啊，学姐这么瘦应该多吃点才是。”
“就是，还有你也多吃点。”还有个说着，转而教育身旁的女朋友。
桑渺为难地看看他，小声地说：“真吃不下了，我没胃口。”
付念寒许是想到下午的事，没有再给她夹，而是若无其事地把她碗中的菜拨到他自己碗里。
手没捏紧，中途筷子掉了一根，蔡诗君立马站起来，说：“我去拿吧。”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周围几桌笑声喧闹，他们这一桌，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主动开口。
等蔡诗君把筷子拿来，也没有人说话。
“谢谢，不过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付念寒说话平平淡淡，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以前哪里会吃别人的剩菜剩饭？
这场面也是有趣，桑渺放下汤匙，没再多喝一口，低头划拉手机。
没过多久，嗡嗡两声震动，她收到一条新消息——
付念寒：在文老师办公室，你说你是我的女朋友，现在还算数吗？
桑渺蓦地转头，他正在同对面的室友交谈，手指似是不自觉地点着手机屏幕。
她又收到一条消息，依旧是旁边的人发的。
付念寒：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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