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六角亭伫立在花园,在六角亭旁边,是一个残破的石井。微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乌云遮蔽住月亮,周围漆黑一片,似乎在每棵树下都藏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影子。

    一只猫头鹰站在树上,一双空洞诡异的大眼紧紧盯着白秋,时不时发出一阵喑哑难听的叫声。

    白秋越走越远,走进了唐家深处,一条长长的走廊映入眼帘。

    在走廊的末端,有一块被几株芭蕉挡住的斜倚廊下的碧玉石,下有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涌向一座爬满藤蔓的假山,而潺潺流水从假山洞口流出,汇聚成彩石铺满的清潭,里面有几条名贵的红元宝鹦鹉鱼。

    这个居处清幽雅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的雅居。

    白秋仿佛看到一人倚在芭蕉下的碧玉石上打盹,松松垮垮的白衣随意披身流露出他的潇洒不羁和写意风流,一睁眼,清蕴雅意便从他眉眼的亮光中颠倒众生…

    白秋揉了揉被风吹得酸涩的双眼,再睁开眼睛时,芭蕉和碧玉石的组合依然那样精妙绝伦,倚在碧玉石上打盹的人却已不再。

    这个地方,令白秋有种熟悉的感觉。

    再走了一小段距离,白秋来到了一扇海棠洞门面前。

    洞门之后,是一座牡丹园。

    白秋仿佛置身于世外仙境之中,眼前处处是惊艳之景:廊腰缦回,亭台伫立,流水潺潺,鸟语唧唧,“豆绿”、“白雪塔”、“青龙卧墨池”、“御衣黄”、“姚黄”,各种珍稀品类的牡丹竞相绽放。

    只是在惨白的月光之下,牡丹饱满的颜色就像是渡上了一层水银,显得毫无生机,就像是雕刻而成的假花,愈发显得诡异。

    更为惊悚的是,花丛中竟然坐着一个人。

    大半夜,大家都已经酣然入睡,谁会坐在花园里?

    白秋一动不动,宛如一块僵硬的石头,呆若木鸡地注视着他。

    他身着一袭松垮的白衣,墨发倾泻如瀑,就像是一缕黑色的轻烟,双腿盘坐在花瓣上,手中拿着葫芦瓢,微微弯腰,给前面的牡丹浇水。

    无端让人想起一首诗:

    千二百轻鸾,春衫瘦著宽。

    倚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

    但是,白秋却清楚地看到,他浇的水,是鲜红色的,宛如血水。

    而他的脚下,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蓝衣少女,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所以,他葫芦瓢里的鲜血,是那名少女的?

    他应该是听到了白秋的吸气声,缓缓抬起头来时,一缕墨发从他洁白如玉的额间划过,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白秋,白秋转身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迈开双脚。

    他站了起来,走到白秋面前,冰凉的双手抬起了白秋的下巴,宛如紫檀雪莲的清香包裹住白秋,让人昏昏欲睡。

    白秋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下,不断摸索身上可以防身的武器,摸出了入睡前放在身上的香囊和匕首。

    刚想拿出匕首,白秋却犹豫了。

    如果白秋不能一击必中,那一定会激怒他,到时候恐怕会面临更不好的后果。

    白秋的手轻轻抖了一下,还是拿出了那个香囊。

    香囊中包含了白附子、丁香、白芷、檀香、零陵香、龙脑还有昙花,散发出轻缓安神的淡香。

    他比白秋高了许多,白秋缓缓仰头,用平生最大的演技,佯装成一个不谙世事两眼发光的怀春少女,眉眼弯弯地冲他一笑,仿佛满心满眼里都是他。

    “公子,你又来啦。”

    白秋仔细端详他的神色,继续说道:“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你只是一个多次出现在我梦中的陌生人,但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这个梦能够再长一点就好了。”

    “我隐隐觉得,你一定是对我无比重要的人,可能我们有未曾履行的前世约定,而我执拗地不肯将这份执念摒弃在忘川。不然为何,我一看到你就满心欢喜,梦醒之后就六神无主呢?昔日我读到‘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直到遇到你,我才明明,期待入梦,与君相见,是真真切切存在于相思人的心中。”

    听到“相思人”三个字,他的眼眸似乎微不可见地抬了一下。

    白秋嗟叹着,又露出苦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抵在白秋下巴的冰冷如蛇身的手,同时将那个有些陈旧的香囊塞到了他的手中。

    “今夜的风是什么香?你或许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听说梦中的人是闻不到任何香味的,正如梦中的你,永远也不可能在现实中与我相见。不过没关系,我将我的贴身香囊送给你,你若愿意戴在身上,那么,当我明早醒来,闻到香囊的清香,就如同与你在梦中相逢。”

    白秋偏头一笑,依依不舍道:“好啦,我要走啦,希望你一个人在梦里不会孤单。”

    白秋从他面前走过,与他擦肩,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白秋希望他把她当成在梦游。

    白秋提心吊胆往前走了一段路,身后都没有传来什么动静。

    白秋如释重负,手心全都是汗。

    就在她以为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冽如玉的声音。

    “站住……”

    站住是不可能站住的,白秋拔腿就跑。

    翌日,白秋跟萧奕说,她在唐家花园里看见了一个身份可疑的人。

    萧奕点点头,神情有些郁郁。

    “你怎么了?难道你对唐家内幕一点也不好奇吗?”

    萧奕此刻正在擦拭他的宝剑“长绝”,修长莹润的指慢腾腾拂拭着剑身,头也不抬地答道:“没意思,思来想去,都督、城主和唐家的事情,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白了,这是间歇性倦怠。

    白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白秋当然是顺着他的意思。

    于是,白秋悠闲自在地在树下的藤椅上躺了一天,萧奕也跟白秋一起。

    他懒洋洋地拿着一块极其漂亮的雨花石,似乎正在往上面雕刻诗句。

    “你要去河边碰运气,找你的有缘人吗?”白秋不由打趣道。

    “唔……”他含糊地应道。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期期艾艾地看向了白秋。

    “师姐,我感觉我的功法又要突破了,你帮我准备药浴好不好?”

    萧奕修炼的剑法招式是《渡世七剑》,内功心法是《长生》,尤其是《长生》,宛如一剂猛药,能够使人快速变强,但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用药物辅助可以促进内力运转。

    白秋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是夜,白秋调好乌黑色的药浴后,让萧奕走进房间。

    他光着上半身直接走了进来,发白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反光,宽肩窄腰,体魄结实,有着独属于少年的清瘦。

    白秋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没穿衣服?”

    以往至少还会穿一件薄透的单衣!

    萧奕打了个哈欠,精神不济地瞥了白秋一眼:“麻烦死了,赶快泡完睡觉吧。”

    明明是他说要药疗的,现在像是白秋强迫他一样。

    白秋瞪了他一眼,指示他浸泡在浴桶之中,乌黑色的药水将他整个身子淹没,只露出一个脑袋和纤长的脖颈。

    白秋站在他身后,帮他把高马尾松散开来,水雾氤氲中的他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

    接着,白秋将银针缓缓扎入他头顶和肩颈上的的穴位处,令他的脑袋看起来宛如一个刺猬。

    等白秋做完这些,他已经闭上了双眼。

    白秋摸了摸浴桶中的药液,尚且温热,打算过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添加热水。

    本来打算悄悄退出房间,刚走到门边,萧奕的声音蓦然响起。

    “师姐……”

    等了一会儿,他并未继续说下去,似乎只是无关紧要地唤了一声。

    白秋最终还是离开了房间。

    折腾了半宿,清毒总算结束了。

    白秋将半梦半醒的萧奕扶到了床边。

    他忽然睁开双眼,精神抖擞,将白秋压到了床上。

    “师姐,你佩戴在身上的香囊怎么不见了?”他的手在白秋的腰间摸索着,并未如愿摸到那个香囊。

    白秋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手似乎是一团炙热的火焰,令白秋手足无措。

    “师姐,你冷吗?为何抖得如此厉害?”萧奕佯装担忧地看着白秋,双眸仿佛被刚刚的水雾沾湿,湿漉漉的。

    “还好。”白秋轻轻摇了摇头,斥道:“你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还不起来!”

    萧奕却置若罔闻。

    “师姐,你有特别喜欢的事物或者人吗?”萧奕此时像是没事找事。

    “我说了你就能放我起来?”白秋问道。

    萧奕点头。

    此时,他正虎视眈眈地俯瞰着白秋。

    白秋身后是柔软的被褥,眼前是萧奕的脸庞,周围笼罩着大片阴影,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就像是某种极为危险的野兽。

    一时有些水深火热。

    “师姐……”萧奕的声音有种蜜糖的粘稠感,跟他平时清冽的嗓音不太相同,喊白秋的时候如同在撒娇,但是,是那种一旦对方不应承下来,他就会立刻翻脸的虚伪的撒娇,“你喜欢谁?”

    白秋答道:“师父。”

    萧奕:“……”

    “还有呢?”

    “我喜欢大海和草原,不喜欢高山、悬崖、瀑布。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甜食,我喜欢一觉躺到日上三竿。”

    萧奕似乎在磨牙,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些不算,还有呢?”

    白秋无奈地抬头盯着他。

    他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对劲,难道他的恶趣味已经蔓延到身边的人了?

    “你不要无理取闹。”

    萧奕嗤笑了一声,眼看他缓缓低下头,凑得越来越近,气氛越来越旖旎,几乎要触碰到白秋,白秋心中的某根弦忽然就那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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