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这样的人, 也配做警察
庄郁双腿生根,僵持得没法走路,人也萎靡不正, 更别提开车。
殷天接手了吉普,拉着她回鹤台家园。
“我知道是你。”殷天目视前方, 淡淡开口。
庄郁佝偻着背, 两眼讷讷,像是没听见, 可她又挪了挪脑袋, 抻歪脖子看她, “什么是我?”
“拿帽针走进虹场路41号的是你。”
“不是我。”
她垂下头,恹恹地攥着手机, 眼里的光芒一簇簇熄散,徒留一片焦土。
殷天打开窗, 她脸色也不好,烟一口又一口。
“叶绒撞死了你父亲,拿走了你嗓子。”
庄郁无知无觉地笑起来, “所以我就要杀他们?以恶渡恶?我是医生, 惠爱医院最好的医生,你知道我一天救多少人吗?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医生是在拿自己的健康为多少人点灯熬油吗?”
“我知道。”
“你不知道——!”庄郁勃然大怒, “头上尺有神明啊, 它就是个瞎子!我一天四台手术,腰都直不起来,它拿我女儿开刀,”她全身觳觫,眼里迸着无望,又迸着愤激, “所以说甭他妈当好人,死得快。”
庄郁下车的时候已恢复了正常,她把情绪吞入了肠胃,面容矜持又冷漠。
还是迈不开脚,抠着走廊的白璧,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战栗却又逼着自己刚强。
丁一远在门口主持大局。
看到庄郁来了,搭把手将她扶了进去,“屋里很干净,没有任何争斗的痕迹,你之前提供的走廊录像,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那不是殷警官,应该是他,他应该不止踩过一次点。”
“上次我给你们提供的损毁照片不全面,他主要破坏了个地方,”庄郁指着书房,“他好像很痛恨钢琴,把上面所有的东西都砸烂了,节拍器,花瓶,相框,谱子撕了一地。”
“还有这儿,” 庄郁拍了拍玄关的瓷砖墙壁,“他敲碎了我们一家口所有的照片。卧室的钱和银行卡都没动,客厅的酒柜、展示柜、电视、沙发,大件的也没动,其他小件儿的能砸就砸,能摔就摔,感觉像在泄愤。”
“你现在看看少了什么?”
庄郁查了钱和卡,依旧没动。
她不敢进陈念阳的卧室,面容终于裂隙出一道口子,盛满了罔极之哀。
她猝然回身,攥住殷天的双臂,“我给你道歉,或者你们给我警告处分,罚款拘留都可以,我收回举报,天儿,你帮我找到她……”
庄郁泣不成声,“她是个早产儿,一出生就惊厥,体温调节功能异常,照着蓝光在保温箱呆了好久好久,我和陈谦都觉得她活不了,可她好积极,对生活很热爱,她还没有开始她真正的人生!”
殷天咬着后槽牙,钳制着涌动的狐兔之悲,她本能地脱开,“那桑国巍呢,桑淼淼呢,他们不积极吗,对生活不热爱吗?他们的人生就开始了吗!”
殷天只觉得有重拳出击,对着她心脏雷霆进攻。
一下敲一下捶一下碾压,痛得她几乎躬身呕血。
庄郁的哀伤戛然而止,她的目光毒蛇一般盘踞在她脸上,冒着泠泠红光,“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做警察,见死不救,还用莫须有的罪名栽赃我。”
两个女人的肩膀都压着岁月的风霜,各自为营,龙虎斗不死不休。
她们愤懑地仇视着,原有的情谊被大火燎原,灼烧地荡然无存。
丁一远不动声色地挡在殷天面前,“庄主任,我们跟你一样心切,多浪费一分,孩子就多份危险,这里只有你能排查出陈念阳东西的具体情况。”
他使了个眼色,被华子接收到了,迅速将煞白的殷天拉到一侧。
庄郁清点完衣柜,头轻轻抵住木隔板,愤怒像被抽真空,遗留的只有麻木和哀恸,“少了两件大衣,两条蓝色裙子,两条连裤袜。”她缓缓阖眼,死一般寂然。
【1129绑架失踪案】正式立案。
下午4点半,七中队、技术队和法医组在5层召开了紧急会议,怕人手不够,抽调了二中队的警员。
殷天和庄郁的情绪也冷却下来,暂且达成了联盟。
庄郁跟着来到分局,在邢局和督查处老包面前,解释把殷天错当成嫌犯,给警局和殷警官造成了诸多不必要的误会。
局里出了份声明报告,她画押签字。
会议室的角落里,模拟画像师已经就位,是个清秀的姑娘,叫悦悦。
看着婉约,下笔敏捷有神,一双素手移着炭笔,浓郁的色泽跃然而出。
丁一远坐在她对面描述,“他的内眼角向下,外眼角向上,眉毛很粗,看我的时候是微微低着头,向上抬眼,按理说会出来凶相,但他没有,反而显得小心翼翼,有点怯生,会加强好感度。”
“唰唰”的黑炭下,力度锐利锋芒,一双眼睛破画而来,活灵乍现。
丁一远认人很有一套,这得益他一生九死的卧底生涯,炼就火眼金睛是生存的根柢。
“鼻梁扁平,是个蒜头鼻,鼻咽挺长的,嘴巴薄,整体轮廓很清晰,类似咱算命说的猴口。”
悦悦每画完一个地方就会让丁一远确认,丁一远满目赞扬,他突然仰头寻找殷天和侯琢。
会议室前方的白板周围,是康子和其他队员在整理马悦琪和庄郁的房屋资料及监控照片。
没有两人的身影。
两人被邢局叫到了走廊,此刻老老实实,垂头丧气。
“这案子拖越久,对你俩越不利,大方向颠覆性错误,马悦琪要是告你们渎职,一告一个准!”
“是我的错,是我太自大,从根儿上对马悦琪的态度有问题,跟侯哥没关系。”
“报告!是我的错,我本来也是这么分析的,是疑犯太狡猾,这事儿不能赖殷哥。”
“好了!”邢局气急败坏,“我是要在这听你俩抢锅吗?啊!找到人!人!人平安回来,疑犯落网!跟疑犯抢时间,办踏实喽这案子,你们才能踏实,才能无功无过,得亏小丁看到了脸,不然你俩就无头苍蝇抓瞎吧!愣着干嘛,进去开会啊!”
殷天从没这么憋闷过,像是有人在她脑袋上裹了层塑料袋,每一口呼吸都是沉闷涩重的。
她对自我学识的过度自信,直接导致了一场致命的错误判断。
马悦琪是不是还活着,能否活着。
成了牵动她惶恐神经的一道枷锁,殷天一次次调整着深呼吸,痛恨自己的夜郎自大,她脸色青白,神情萧索。
孙苏祺看见了,知道她心重,走过来给她递了颗巧克力,“别慌。”
她身形变化不大,肚皮还未显现,穿着平底鞋,一手桃汁一手沙琪玛。
角落里,随着最后一笔的勾勒完成,一张素描徐徐展露。
悦悦把画板递到丁一远面前,“是这人吗?”
丁一远斩钉截铁,“一摸一样,立功了啊悦儿!”
他将肖像给技术队扫描了一份,而后压在白板上。
邢局落座,会议开始。
抢时间,救回马悦琪和陈念阳是此次行动的主旨。
局里定了两个负责人,丁一远负责外围布控,郭锡枰镇守局内,负责材料消息整合。
“报告!”技术队根据肖像在信息库里进行人脸识别,可惜没有发现。
邢局大掌一挥,看着推眼镜的胖组长,“启用天眼!”
胖组长乐开了花。
仿佛终于可以大显身手,见证奇迹。
侯琢灌了两口茶,开始汇报,“马悦琪,女,37岁,卢海市人。博勇贸易公司的前台,两至周前开始频繁向金水派出所报案,说有人在她每天下班时定点跟踪,跟踪者头戴黄灰色渔夫帽,身着黄灰色风衣。派出所民警调取监控后,排除可疑。一周后,马悦琪家中遭人闯入,她提出让保险公司索赔,保险人员提出异议,怀疑马悦琪涉及骗保行为,向金水报案,金水上报分局,由我开始查办。”
殷天接话,“在走访过程中,监控和目击者都没有出现可和提到可疑人员,这是房屋现场被破坏的照片,”他切换着ppt,“整体破坏充满矛盾,大量证据符合伪造现场的特征,我们判定马悦琪存在骗保行为,予以警告处分,并结案。从前天晚上开始,她母亲联系她,没有回应,我们怀疑从那时起,马悦琪已处于失联状态。”
丁一远开腔,“陈念阳,11岁,淮阳四中附小五年级的学生,参加完校庆,跟隔壁班同学夏珍珍一起回家,被入室的嫌犯绑架离开,陈念阳的手机接收了个星期的未知短信,她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以为同学的恶作剧就没有理会,通过她母亲提供的监控,我们找到了在马悦琪案件中一直没有出现的嫌疑人。”
他指了指白板,“这是嫌犯人的肖像。一组,a组确保马悦琪孩子的安全,b组在天眼比对后确定车型和具体方位,c组走访鹤台家园附近,鹤台家园出大门只有两条路,快速排查监控。”
郭锡枰拐杖跺了跺地,“不止马悦琪,他也跟踪庄郁,这两人身上一定存在某种共性,我们会负责两人过往史,找出那个触发点。”
“任务重,人命关天,那就赶紧吧!”邢局一声令下,会议室进入了年末的战|时状态。
孙苏祺随外勤去了马悦琪家。
庄郁将钥匙给了丁一远。
向花希惊恐万状地跑进分局,她把孩子放在父母那,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庄郁不想回家,陈谦的视频电话也没接,整个人傻愣愣地,做完笔录,向花希只好陪她去江边的公园。
庄郁亦在外勤的保护范围内。
两名二中队的刑警跟着她们。
争分夺秒。
3层和5层弥漫着滚滚硝烟,侯琢和殷天都留在了局里。
天眼捕捉到了嫌犯,但信息库里没有他的资料。
他在取款机提现时,为了确定摄像头位置而抬脸,看到监控的刹那,忙往脸上摸,发现自己没戴口罩,骇得落荒而逃。
“50分钟前在陈民中路32号的建行取款机。”
技术队迅速通知丁一远。
乌飞兔走,跟时间抢人简直难如登天。
顾大姐带着文职的姑娘们订盒饭,订咖啡,买烟……揽下了一切后勤保障工作。
晚上8点。万家灯火。
华子骑着自行车从水滨大道飞速赶往目的地。
车子一锁,背起双肩包,提出煎饼果子,风风火火向分局大门跑,“您好,我是金水派出所的民警华馨,我们朱所让我来七中队报到,这是我的证件,您过目。”
内保科的人一对证件,放行,“技术队在3层,七中队在5层,丁队出外勤了,郭队应该在3层,你找他办对接。”
“好嘞,谢谢您。”华子嫌等电梯浪费时间,她体能好,跑向楼梯猴子一样往上蹿。
先见到了侯琢,“侯哥!朱所让我过来帮忙。”
侯琢焦头烂额,早已没了之前装腔作势地威严,大臂一搂,“来来来,马悦琪两年前才到的贸易公司,之前一年是无业状态,查!查无业之前是什么状态,那一年她被泼了两次红漆,大龙催债干的,你去问,对方一接你就说白鹭江有多少只白鹭,对方说81,你就说,真是闲得,你还真数啊,说完这话你就直接问为什么泼那两次漆。”
华子听得目瞪口呆。
侯琢手上一沓材料,小白又递来厚厚一摞。
一回头看华子还傻站着,“干嘛呢!干活啊!”
“啊。”华子猛一回神,手忙脚乱地掏手机。
侯琢跟个陀螺似的,匆匆跑出技术队,跟殷天撞一满怀。
殷天揉着鼻子,只觉得鼻梁都倾斜了,恶狠狠瞪他,“干嘛呢!看路啊!”
华子被这一声吼吓得手机差点掉了。
她怯懦地缩了缩身子,师傅说的没错,分局里都是雷公劈海椒,火辣辣,随时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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