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没有打不赢的官司
“长阳律师事务所?”张乙安在浴室里给殷天搓背, 她病房里5天没洗澡,都快馊了霉了,“怎么说呢, 老城有句话, 叫‘皮黑进长阳,白着出来’。”
老莫刷着牙,把新买的精油香氛递给张乙安,“那就是凶犯的澡堂子, ”她“噗噗”喷着牙膏沫,含含糊糊, “只要钱给够,能把一身罪洗得干干净净。”
她今晚拎包入住虹场路42号, 美名曰做殷天早睡早起不失眠的监督人。
实则是聊聊她侯哥的警队日常, 再瞧瞧万能的黑皮书究竟是什么模样。
瞥了眼洗澡的殷天, 真是瘦骨嶙峋。
肋骨根根清晰, 大有高于皮肉的架势, 都快脱相了。
老莫咂舌, 这身子当时究竟是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才能撑起三个人的平安。
殷天的长期失眠,成了张乙安的心病。
沈兰芳跟她推荐了陈忠堂,张乙安挂了号,这周末就带她去看中医。
“米和回来没联系你吗?”
“没。”殷天全身被精油裹得香喷喷, 正拿护发素捋头发, 一抓落发一大把, 张乙安看得直蹙眉。
“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挖过去的吗?”卫生间里开着浴霸,暖融融,老莫觉得舒服, 索性把马桶盖一压,翘着二郎腿坐上面唠,“他从耶鲁回来先在老昌盛干了一年,其中一次对垒直接把长阳的律师打得丢盔卸甲,那之后,他就被长阳高层给惦记上了,要人,老昌盛不给。狼吃肉狗吃屎,长阳直接把老昌盛压破产,底价收购。米和在长阳,手腕狠,心思细,长阳砸出一个团队协作他,所有条件全部满足,其中就包括一次性购付虹场路富华家园41号联排,所以他不是租户,他是业主。”
“我倒是好奇他这个无罪辩护准备怎么打。”殷天冲洗好了,张乙安用大浴巾给她裹得严严实实,“脑袋刚好,别再感冒了。”
“他现在还住这吗?”
“从港岛回来就搬回去了,还带了点礼物给我和你爸,昨儿我起夜往那边一看,灯火通明,好多人,来来往往。”
老莫癞兮兮给殷天递睡衣,“男人啊,情绪到了抱着你哭生哭死,扭脸就玩挺尸,跟个没事人一样,信息不发,电话不打,要不还是老话精辟,男人,”她抖了抖殷天的睡裤,“是这个,女人才是手足。”
张乙安疑忌,“什么哭生哭死,我怎么不知道。”
老莫大惊,“您不知道,妈呀,俩人抱一起啃啊,嗷嗷哭啊,哭得都快咽气了。”
张乙安瞠目看向殷天,殷天神色寡淡拿起吹风机,“你信啊?别听她满嘴放屁。”
凌晨2点02分,参星横斜。
愈是夜深愈是头脑清明,殷天绕开四仰八叉,鼾声如雷的老莫,下楼去厨房。
隔壁的41号果真如张乙安所说,华灯绽放。
七八个男男女女围拢在客厅,长桌上铺满了图纸材料,一沓堆一沓。
她还看见了两块白板,上面文字密麻。
殷天端着水杯立在窗前,于幽暗中静谧地看着他们。
多少年了,这栋房子终于重新展露出亮堂堂的生机,那些光芒金子般星星落落,八岁以前,她就是在这温情的长河里感受着生长的乐趣。
好怀念,好痴迷,她轻轻触着玻璃,勾勒着房屋的轮廓。
好鲜艳,好烦嚣,她画着画着,“咯咯”笑起来。
对面有个女职员发现了她,忙将窗帘一拉。光泽瞬间潜藏起来,温柔也熄灭了。
殷天的脸渐渐凉下来,眸子染了层霜。
她从睡衣兜里拿出了桑国巍的照片,轻轻贴在胸口,压声呢喃,“明天,明天批示就会下来,我一定把他绳之以法,巍子,你要是投胎了,就好好生活,要是成了孤魂野鬼,我就把他送给你打牙祭。”
对面的窗帘又被拉开,米和出现在落地窗前,岑寂地看着她。
殷天把照片揣好,撕开袋子开始咀嚼面包,她吞咽的尤其慢,一双眼幽幽暗暗,直视着他。
谁也没动。
“巍子,”她吞了一大口奶油,依旧死盯着米和,“生日快乐。”
次日清晨,小雨婆娑。
张乙安不让殷天开车,指派老殷去送,抓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只要头晕,别死撑,立刻打报告,小妈去接你。”
老殷把车停在对街,殷天哼着歌跟“录口供”夫妻打招呼,阿珍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俩“三合一”,“殷警官,您真是个英雄!”
殷天被她夸得懵头转向,进了分局大楼,热烈地掌声差点将她掀出去。
两束鲜花塞进她胸前,无数双手在她眼前张牙舞爪,相互交叠,它们握住她掌心,拽住她手腕,抓住她小臂,一张张脸笑得热情又奔放。
顾大姐最夸张,扭着胯哭嗥着奔来,大掌劈向她干瘦的肩膀,直接把人窝进自己怀中。
花束瞬间瘪了,里脊从灌饼里挤压出来,殷天丧着脸,憋得喘不上气。
关键时刻,还是丁一远的咳嗽解救了她,“怎么样,能出勤吗?”
殷天挥臂一通挣扎,“能,我能!”
丁一远驾车,她坐副驾,侯琢坐后排,三人一头扎向西山外。
“诶你追人家,那人家一举一动你不得上心吗?”侯琢扒着殷天车背,“长阳最喜欢出幺蛾子,咱们之前抓一入室抢劫的,逮进来,放出去,逮进来,放出去,最后人干干净净。这次更过分,还开棺挖坟,要不你把羊咩咩摁着打一顿,让他投诚吧。”
丁一远看她一脸恍惚,笑着解释,“长阳的和律负责高烨的案子,他们今早驱车去了青松峡,青松峡是高灿老家,康子带信回来,说他们扛着锄头镰刀,掘地挖坟去了。”
“呵,“殷天嗤笑,“这是给老高家塞了多少钱,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我听说你在追和律啊,我跟他打过两次交道,这人很难缠的,看着温文尔雅,一肚子坏水,小心被他带沟里,你成了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也得有这能耐!”
“有想过来二中队吗?”
“诶诶诶诶,”侯琢急了,“怎么还挖墙脚呢,”他从后一把搂住殷天肩膀,“别以为我们郭队躺医院,你们就能把我们殷哥拐走。”
“殷哥?” 殷天打掉他手,
侯琢亢奋地烫屁|股,一点不老实,“对!从今儿起,七中队全体同仁尊您一声‘殷哥’。”
山上浓雾漫漫,一条铁道延伸至尽头。
尽头黑黢黢,阴气腾腾。
丁一远摁下车窗,问一挑担的老翁。
老翁一回头,三人皆是一怔,那浑浊的老眼蒙了层白翳,几乎瞧不见眼珠子。
“老人家,这什么地方?”
“魁山岭啊。”
“那请问青松峡怎么走?”
“小姑娘,魁山岭东边嘛就是青松峡,青松峡的树嘛是娃娃树,小娃娃们埋里头,一到夜里,娃娃哭,树也哭,哇哇大哭。别怕别怕,唱唱摇篮曲,一唱,娃娃就笑喽。”
三人面面相觑。
只能沿着山路继续开,可这小路诡异,越开越窄,最后像是被铡刀切断,在泥泞和土堆中戛然而止。
只能下车行走,殷天想掏手机导航,没信号。
只能蹙眉识别路标,看看木牌,又看看幽黑无尽的浓雾。
丁一远和侯琢擦着她肩膀向前走,两人速度奇快,恨不得飞跑奔腾,一头扎进了白雾中。
殷天冲侯琢背影喊,“还有多远?”
浓雾中半天没响动。
殷天没来由地一慌,忙跟上去。
一棵棵树杈剐蹭着她,每个小树干都有吊牌。
上面写着名字——张梓娟、谢二宝、小丫头,大虎……
殷天有些畏怯,脚步提速,最后跑起来,越跑越怕,越怕越跑。
跑了很久,终于!
在水雾中看到两个身影立在前方,一动不动背对着她。
殷天不敢大喘,挪步往前探,“侯琢?丁队?”
突然她背后伸出一只手,大力拽住她,“干吗呢!一个劲儿往前冲,叫你你也不答,魔怔啦!”
殷天悚然回头,是气喘吁吁的侯琢和丁一远。
殷天只觉得全身寒毛卓立,狰狞回看,雾中已空无一物!
一道闷雷滚过。
天上黑云翻腾,瞬间蔓延而至,密集的雨柱随即砸落。
三人抱头蹿进一废弃隧道,一回头,隧道口已宛如水帘洞。
殷天此时有着强烈的惴惴不安,丁一远接收到她的情绪,把身上的薄羽绒脱了裹她身上,“山里凉。”
“我靠!”侯琢目瞪口呆指着隧道另一侧,那里滴雨未落,光华盎然。
以隧道中央为界,天空一半艳阳高照,一半暴雨倾盆,弥合得天衣无缝,玄妙诡谲。
殷天心一紧,“赶紧走!”
三人向着晴朗处奔走,可地上湿濡。
侯琢脚下一滑,向前栽倒,他抓住丁一远支撑自己,不想丁一远被他一带,身子猛地歪斜,撞到殷天后腰,殷天身子一仰,三人齐刷刷滚下山坡。
两人都知道殷天的脑震荡,侯琢搂着她,丁一远抱着他俩,又穿着一身黑。
远看就是一硕大的煤球滚得地动山摇。
也不知翻腾了多久,三人自一大石上弹射出去,齐齐栽进一片泥塘里。
愣怔地坐在水浆中半天没回过神。
烟尘散去,他们眼前浮现出一张张土黄沟壑的脸,乌泱泱的一群村民正黑脸怒视着他们。
成片的坟穴土包在村民身后,纸钱花飞蝶舞。
“你们从山里来?”一个村长模样的谢顶男人匆匆走进,大动肝火地拍腿,“请神的日子,这是请神的日子啊,你们亵渎神明,山神驾到啊山神驾到,你们撞了山神的去路!带灾呦——!”
丁一远帮殷天擦面颊,殷天喝了一肚子泥水,正往外吐,侯琢拍她后背。
村长看三人毫无抱愧,骂咧咧就要动锄头。
丁一远从内兜掏出警官证一展,“嚷什么!警察!”
殷天耳尖,听到了远处讥讽的笑声,抬眼一望。
一辆黑色suv,昨夜拉窗帘的女人倚在车门上,她身侧站着米和,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丁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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