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th  auntie的建议

    凌晨5点20分,  米和孤身立在惠爱医院的天台,带着忧悒久久凝视着一片片流过的烟霞。

    凛冽的晨风拂过大衣,他点了支烟,  一口接一口,  抽得极快,  消化着刚才和高烨的对话。

    “你想打无罪辩护,凭什么!”

    “无罪辩护换老卓的行踪,打不打,你自己选。”

    交换的条件太诱人,  他依违两可。

    找了那么多年都无法把控他父亲的踪迹,别人却了如指掌,  多可笑。

    米和躁急地拿拐杖点地,  点出了《行星组曲》的节奏,  越点越激昂,越点越焦炙。

    节律错乱之时,他猛地抬起左腿将拐杖一磕为一,甩在一边,  拿出手机拨号,“faith  auntie(菲丝姨妈),  我今晚回家。”

    米和撂挑子不干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时,病房里的审讯依旧如火如荼,一中队最擅长玩“凌迟”,打拉锯战,  活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又臭又长,牵扯着高烨的所有心力。

    他们已大致还原出他的人生轨迹,包括他与武仕肖、张美霖的对立关系。

    可高烨就是咬紧牙关,  死不承认。

    没了律师的保驾护航,他只能装聋作哑,两天都没休息好,面色呈现着猪肝一样的绛红,萎靡不振,邢局过来审了一次,嘱咐张峰,“掐好分寸,别过火。”

    一中队的副队长丁一远暂代了郭锡枰的要务,他初来乍到,公事公办,也知道体恤队员,颇得好评。

    侯琢这两日午休时都会来看殷天,顺带告诉她案情的进展。

    结果殷天听得心不在焉,老莫倒是聚精会神,成了一惊一乍的捧哏。

    在这鼎沸的氛围下,侯琢说得手舞足蹈,心潮澎湃。

    殷天面无表情看老莫一眼,她哪是想听故事,她是想男人想疯了,饥不择食,看上了侯琢这只憨猴子。

    老殷把虹场路41号灭门案的所有卷宗和材料都搬到了惠爱,殷天这才同意踏实养病。

    奋笔疾书了一上午,水也没喝,药也没吃,完全浸|浴在逻辑的一遍遍推演中。

    突然手机一震,她猝然抬头,脖颈“咯哒”一声,她捂着脖子哀嚎。

    是米和发来的信息:我回港岛两天,你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不要熬夜。

    殷天扫了一眼就没再理会,继续当书箱里的耗子,咬文嚼字。

    米和一直在等她回复,直至登机也没消息,说不失落是假,患得患失是真。

    他觉得自己走岔了,像个情爱里的痴愚者,扮演着闭眼撞南墙的执拗角色。可这本不是他的初心,一个立志于理智至上的人,最怕出现当前的处境。

    米和想起那夜他声泪俱下的自我剖析,面颊一热。

    他相信那个时候殷天是赤诚的,动情的,两颗心的触碰腼腆又敦恳,质朴且柔媚。她哭得梨花带雨,似一池春水,米和摩挲着双唇,那春水凉凉,微波潺潺,最易让人执迷不悟。

    中午12点10分。

    老莫提着两份毛血旺套餐进病房,那不是给殷天的,那是给侯琢的。

    侯琢急吼吼穿过门诊大楼,朝住院部狂奔,先去郭锡枰那报个道,再跑到殷天病房说书。

    这叫什么,这叫牛郎会织女!

    她住的这病房叫什么,叫喜鹊的桥!

    殷天最后烦得窝在护士站里写报告。

    屋里的两人愣是没发觉,言笑晏晏,夸夸其谈。

    老莫娇羞一笑,“哎呀琢哥,我拧不开瓶盖。”

    “嗬——tui!”殷天|朝垃圾桶鄙弃地啐了口痰,他妈是谁蹦迪的时候,拿门牙当开瓶器,一口咕嘟完五瓶啤的,再咕嘟俩可乐,喝完嗝也不打,屁也不放,跟一貔貅似的,只进不出。

    最后还是孙苏祺看不过眼,把老莫和侯琢给轰了出去。

    殷天看着她拿来的怀孕b超单,充满了新奇,将裹成粽子的左手轻轻搭在她肚子上。

    孙苏祺郑重其事地介绍,“小郭子,这是你殷妈妈,你得好好谢谢她这只手,要不是它给了你爸第一次命,你就丧父了知道吗?万一以后你妈改嫁,你后爸对你不好,那日子水生火热,焦头烂额,说不定你还得天天挨揍,所以这相当于救了你的小命,以后得给你殷妈妈养老送终,听见没!”

    殷天皱着脸,“这样,以郭锡枰为轴心,半径一十米你画个圆,甭出那圈,出了那圈你多少有点病。”

    “小师妹啊……”

    “祖宗啊,我报告就差500多字了,让我一口气写完吧,给我个痛快吧!”

    殷天在床上泥鳅一样扭,卷宗摊了一床一地一桌。

    她无意一侧头,对上了桑国巍的照片,心里“咯噔”,鬼使神差地用手挡住了他眼睛。

    孙苏祺看到她这一举动,眯眼惑然,“你……愧疚?”

    殷天刚要打马虎眼。

    孙苏祺古怪一笑,“你变心了?你对别人动心了。”

    飞机穿过云端。

    平流层的阳光明媚,云海瑰丽。

    个小时后,米和抵达了港岛的赤鱲角国际机场。

    熟悉的空气,熟悉的湿热,还有熟悉的faith  auntie,永远姿容美艳。

    “faith  auntie!”米和兴冲冲奔出去,夸张地抱起她连转两圈。

    faith尖叫连连,大笑着,“put    down……put    down!(放我下来)。

    faith姨妈是米和叔叔的太太,两人没有子嗣,把他当半个儿子养。

    她是港岛第一大音乐平台的首席财务官,这是副业,主业则是修林顿医院的临床心理学教授。

    米和坐上她的小跑,贴着窗看倒退的逼仄摊档。

    faith会议不断,手机视频正在开总监会,几方声音争执不停。

    大约就是某个项目在上线之前,因广告位设计的问题,销售与产品运营产生了较大分歧。

    销售总监怒不可遏,质疑公司的营收部门为什么没有话语权,反而产品运营可以不停试错。

    米和听了一路,烦躁渐起,频频看向手机,食指关节频频敲窗。

    faith讶异地看他一眼,她印象里,hugh永远不显山不露水,和气一团。

    米和这一次归家,显然突破了她以往认知。

    他换着坐姿,撑过七八个红绿灯,终于忍无可忍,不耐地抢下电话。

    “眼下这个阶段,广告商才是真金白银供养你们的人。艺术依附在商业环境当中,商业以捐助人身份出现,这是传统,需要争执这么长时间吗?我写论文的时候循环播放了3000首摇滚,faith热衷古典乐,但凡音乐厅有演出,场场必看。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养音乐!商业本身的残酷性赋予了音乐价值属性,阳春白雪为什么偏好上流社会,这就是生存残酷性的对冲!”

    faith挑眉,觉得新奇。

    上庭辩护的咄咄竟然延伸到了生活领域,看来有人在改变他呀。

    “我不建议在这个阶段做任何理想主义的实验,就算把所有服务要素都贴到品牌上,那资源呢,资源跟不上怎么办!对家一手遮天,你们拿到手的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还想来实验性举措,逼死了讨钱的,谁来买单,刚到温饱线,你们就要造飞机!”

    销售总监拍着桌叫好。

    faith大笑起来,冲着手机,“这是我请来的adviser(顾问),i  have  the  sa  idea  as  his(我的意见与他一样)

    她把手机一扔,“没有工作,没有会议,你要陪我这个老年人好好快乐一天!”

    faith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先去老凤祥酒楼用餐,再去逛他曾经最爱的大馆,然后去黄大仙祠请愿,晚上在康华大戏院看戏。

    faith专程回家了一趟,打扮得很隆重,穿了身黑色镶金的长礼服,米和也西装革履。

    演出一如既往地振奋,米和在淮江还没看过任何演出,总觉得没人交流,会意兴阑珊。

    faith叽叽喳喳,八卦着乐手和演员们的情情爱爱。

    走进长窄街巷中,星罗棋布的广告牌繁星般熠熠,米和一个深呼吸,贪婪地吸嗅着中环深夜的气息,这才是家的味道,儿时的惊惧烙刻在他身上,可即便这样,他依旧热爱这里。

    “要不要跟以前一样?”faith脱下高跟鞋,端出起跑的架势,她嫌长裙阻碍了速度,“嘶”一声裂响,豪宕地将礼裙撕到大腿处。

    “three……two……one……go!”

    她拎着高跟鞋赤脚狂奔起来,无视周遭的匪夷目光。米和岂能落后,一瘸一拐,拔腿冲刺。

    一条窄巷子连着另一条窄巷子。

    两人的身影游过目迷五色地灯箱,冲向海岸。

    faith吹了个口哨,她兴奋极了,好久没这么释放重压,觉得此刻自己就是片柳叶,是抹云,轻轻一吹,便能驰骋天空,又像在摇篮里,被母亲所珍护,东摇西荡,反正是最安逸的模样。

    米和拽着领带喘息,他腿伤疼得厉害,可却也淋漓尽致。

    faith跑得太投入,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瘸腿。

    天星小轮在海中沉浮。

    海风带着微腥扑面而来,米和坐在围栏上喝着贩卖机里的啤酒,faith倚着石椅看他。

    两人身后是港岛中环摩天轮和笙歌鼎沸的嘉年华小游乐场。

    维港两岸流光溢彩,映衬着两人一同斑斓。

    “白天的会议你情绪焦躁,晚上演出坐立不安,伴随高度警觉,跑步过程中,运动僵硬,肌肉紧张,有气促窒息感,是焦虑症典型的行为症状,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faith  auntie,女人的眼睛一定不要太毒,不然就不可爱了。”米和一个分球,酒瓶进了垃圾桶。

    “没有人会做无缘无故的事,你没有打给你uncle,而是打给了我。”

    “daddy以前有个老客,杀了人,他知道daddy行踪,要我做无罪辩护来换取信息。”

    “有什么问题?”

    “我在追一个女孩,是侦办这个案子的差人(警察),他拒捕期间,致使她从23层坠落。”

    “但你好像没有那么悲伤。”

    “她没事。甚至更好,我和她感情近了。”

    faith了然了。

    “你想让我给你答案,那我就引导你找出答案,你daddy同她,边个(谁)更重要?”

    “不一样的,他只是知道daddy行踪。”

    faith纠正,“有踪迹才能找到人,等同一样。”

    米和缄默不语。

    “hugh,你心里已经知道答案,daddy只有一个,但出现在你生命里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个。”

    “她不一样。”

    米和神色复杂,深深吸气,长久的隐忍化作一声叹息,飘散在维港的风中。

    “如果你很坚定的选她,你不会回来,你站在这,忍受我这个婆妈的长辈一整天,就说明你自己也不确定,在跟你daddy比起来,她是不是那么重要。”

    faith目色深邃,静静看他,“我生命最爱的那个男人,一直都不是你的berg  uncle(柏格叔叔),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米和缓缓颔首。

    “我其实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你弃医无非是觉得我们的平庸无法治愈你daddy,但你现在就能治愈他吗?如果他有一天被认定是guilty(有罪的),你帮他做无罪辩护,他就真的innoce(无罪)了吗?”

    米和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

    faith扶着栏杆,远眺海面。

    “你从事这个事业最初的原动力就是帮恶人脱罪,它跟正义分道扬镳,如果你钟意的这个女孩崇尚绝对正义,那不如早死早托生,但如果,她的正义也摇摆不定,那你可以再搏一搏,这就是我今晚给出的建议。hugh,你远远没有你daddy对你母亲的那种情深,你用温驯待人掩饰着疏离封闭,你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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