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醉终究是没还嘴,想着既是得了人家的应承,自然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红菱恍恍惚惚的回到琉光斋,看到斜倚靠在枕上与卫裕说话的何醉“唰”地跪地:“多谢姑娘。”

    何醉没法起身,抬手示意卫裕将人扶起来:“本就是我连累你,你莫要怪我才好。”

    原本起到一般的红菱闻言赶忙又跪下:“姑娘,属下办事不利罪该万死,姑娘这般说属下实在是没脸再见您了!”

    何醉盯着她看了片刻笑道:“既如此,我们便谁也不在客气,可有受伤?”

    红菱沉默不语,何醉便明白怎么回事了:“阿裕,我记得你刚学的外伤方子,去帮红菱抓些药来吧?”

    卫裕点头:“我这便去。”

    红菱起身心下一片柔软,自从如王府以来受伤早就是常事,组织会给伤药,可是红菱嫌麻烦倒不常去取,如今说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送药。

    “多谢姑娘。”

    何醉见她眼下微青也不再多言,只道:“用了药好好歇一晚。”

    “是。”

    青光阁。

    傅子秋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端着茶盏要喝不喝的笑着:“铁公鸡也有拔毛的一天,我早些时候问你要一个人你都不给,现下倒是上赶着给人送去,计在攻心,这下红菱怕是要死心塌地的跟着琉光斋了。”

    韩绪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喝你的茶。”

    “喝茶喝茶。”傅子秋长饮一口将茶盏放下,背着手朝外走,边走便感叹,“苦肉计,真不错,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对你用这招呢?”

    “砰!”傅子秋耳朵微动向侧边一闪,从屋里飞出来的茶盏就落到了地上。

    他掸了掸衣袖,云淡风轻道:“天干物燥,韩伯,记得给王爷熬碗黄连汤。”

    韩伯站在一侧憨厚的眯着眼但笑不语,王爷火气为何大傅神医你当真不知道?

    韩绪头也不抬的扔了个茶盏再不理傅子秋,他正在看当年何成的卷宗。

    说到何成必得牵连到文书青,韩绪眉头越蹙越深,文书青下狱罪名着实荒唐。

    对皇室不敬?

    韩绪细细回想,当年先帝在位时虽昏庸好色,但却有自知之明,所以对于大臣一向宽容,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想好好当皇帝就得靠着下面的人出谋划策。

    一篇文章而已,先帝许是会心中不快,但定不至于要了文书青的命。

    可偏偏就是一篇文章,连损了两个侍郎,其中定有古怪。

    ///

    “大人,杜肆海被带走了。”

    左相执笔的手稳如泰山,闻言眼也未抬,面上丝毫不见担心,细瞧倒是多了丝如释重负:“不必管他。”

    黑衫青年沉思片刻担忧道:“大人,杜肆海知道的事虽不算多,可也不能轻易丢出去。”

    左相沉着声音笑:“晏清,我们多年筹谋,如今稍见光亮,是好事,摄政王是个人物,便是比起永威皇帝也不遑多让。”

    “可是……”

    左相抬手止了他下面的话,语重心长道:“当年我捡到你时便说过,这是一条黑路,一旦事发,知内情者寥寥无几,但谩骂者却会如过江之鲫,你道无怨无悔,如今怎的犹豫起来了?”

    “义父大善,我只是替您有些不值。”

    “莫说大善,当年若不是永威皇帝救了我,我尸骨都不知哪里去了,做人,总要知恩图报的,莫说是一二名声,便是更惨烈的代价我也是不能含糊,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1,若能做到他交代的十之一二,义父这辈子便能合眼了。”

    晏清垂首半晌,仿若下定决心似的拱手道:“义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大理寺牢狱。

    “孙驸马移步,王爷要见您。”

    孙昌平身上的长衫已经脏污,但发冠却丝毫不乱,闻言跟着牢头向前走着轻笑:“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牢头不必如此客气。”

    牢头憨憨一笑解释:“大理寺有规定,除罪大恶极需用重刑着,余者不得苛待,公主虽是罪名已定但并未剥去头衔,是以只要未行刑,您都还是驸马。”

    孙昌平没想到还有这层,韩绪一向是手段狠辣著称,不曾想还能如此宽严并济。

    他苦涩一笑,侧头看着墙缝透进来的一束光自言自语:“什么劳什子驸马……”

    “孙驸马,王爷在里面。”

    孙昌平点头示意,握了握拳头朝里走去。

    韩绪背着手站在里侧,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眼睛微眯:“找本王何事。”

    孙昌平二话不说直接跪在韩绪面前:“王爷,孙家伙同嘉德贪污受贿,草菅人命,望王爷明察!”

    韩绪早已将孙昌平的身世翻了个底朝天,此人虽看着和善,但其实是个非常极端的性子,想着便没有吭声。

    孙昌平见韩绪不说话以为他不信,猛地起身将一旁桌上的茶盏打碎,动作极快的捡起一块碎陶片对着左臂狠狠一划。

    韩绪瞳孔微缩,一脚踢开拿着陶片的右手厉喝:“皇家之人自裁你可知是何罪?”

    血顺着小臂流了一地,孙昌平的面色变得雪白,但巨大的疼痛让他异常清醒:“王爷放心,我不是自裁。”

    他说着又捡起陶片,不顾上面的脏污对着左臂重新下手,韩绪对着秋痕使了个眼色,秋痕退到外面叫人去带大夫。

    孙昌平几欲站立不住,他小心翼翼地从小臂中拿出一物递给韩绪:“我寻遍京城才找到此物,藏于臂中也不会被脏污,恐被发现便藏于其中。此间有两张徐州知州……送来的消息,王爷一查便知真假。”

    韩绪眉头紧皱,秋痕见状忙上前擦去血迹递给韩绪。

    字迹极小,似刚出生的蚂蚁一般看不清楚。

    “王爷,姑娘那里的放大镜……”

    韩绪将此物收于袖中看向孙昌平:“若是真的便是你检举有功,但仍旧不可抵死罪。”

    孙昌平扶着桌子虚弱道:“王爷,无关生死,我只有一事相求。”

    “说。”

    “只请求王爷准许在行刑前让我与嘉德和离。”

    生在孙家他无法选择,害人害己为虎作伥,只求死前能得一自由身,若是来世能见到她……

    韩绪满面冷漠冷声道:“若此物为真,便随你的愿。”

    “多谢王爷。”孙昌平以头抵地,眼眶通红。

    ///

    “放大镜?”何醉疑惑,指着工具箱道,“在里面,你自去取来。”

    秋痕正想动手,韩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本王自己取。”

    秋痕回头摸了摸脑袋,王爷刚才不是吩咐自己来取吗?

    韩绪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并未乱翻,仿佛唯恐弄坏了似的。

    何醉看的有些想笑,又不是月子里的娃娃,怎的这般小心?

    韩绪取出放大镜坐在离何醉近得些的椅子上,取出那物给何醉看:“据说外面的东西能隔绝液体,你可曾见过?”

    何醉接过,面上的表情有些莫名:“塑……料?”

    韩绪挑眉,原本就是给她看个新鲜,没想到她还真认得。

    “那是何物?”

    何醉扶额将东西递回去,这东西决计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她想到一人不由失笑:“此物确实能隔绝水油,但只怕是没办法做出来。”

    韩绪见她心情颇好,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此物来历?”

    “猜测罢了。”

    韩绪勾着嘴角正欲再开口,瞧到纸条上的内容瞬间收了笑。

    何醉猜到许是朝中政事,不欲多言。

    韩绪忽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一瞬问道:“你伤如何了?”

    问的没头没脑的,何醉点头:“已不疼了,每日还能下地走一会儿。”

    韩绪叮嘱:“那你别扯到伤口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何醉正想说她每日都听话的躺在床上,就见韩绪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来。

    何醉也不废话,韩绪能给她自然就是她能看的。

    顺势将放大镜也拿过来,何醉有些好奇了,到底写的什么东西。

    “敬献十万……两,公主费心……”何醉轻念出声,不难猜到应当是谁写给嘉德的。

    何醉拿过下面那一张,眯着眼瞧:“何家女入京……相爷费心……”

    何醉盯着纸条表情变幻莫测,半晌轻笑出声:“费心……”

    韩绪在一旁瞧着她并没有激动才缓下心来,如今对于何醉的身世两人心知肚明就差捅破窗户纸了。

    “王爷,这是谁人写的?”

    “徐州知州。”

    何醉撑着身子坐起来,红菱忙上前给她背后垫了枕头。

    徐州,汝州,一江之隔。

    “相爷,是左相吧?”何醉抬头看向韩绪。

    韩绪点头将纸条的来历给何醉讲了一遍。

    “孙昌平倒是个……罢了。”何醉捻着食指分析,“这个何家女若是说我,那当年之事还另有隐情,杜肆海竟是个小喽啰罢了。”

    亏得她还以为大仇得报。

    韩绪早起看案宗的时候就发现当年之事诡异,这下倒是给了个实证。只仅凭着一张纸条想要给左相定罪倒是无稽之谈了,天下何姓何其多,这个由头太站不住脚。

    “你好好休息,有消息本王便派人给你送来。”

    “好。”

    何醉目送韩绪离开,歪在枕头上沉思。

    费心……这个用词颇有些不对劲,听着倒像是自家孩子出门,叫好朋友多多关照一般。

    若是仇家,那知道了自己的踪迹早该了断了才对,莫说是在顺古,便是来京的路上也有太多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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