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织霞宗山下坊市中唯一的一家客栈前,棠丹青面带疑惑地看向对面。
“这客栈对面的宅子,怎么跟我之前在那灰雾坊市中见到的宅子那么像?”
“屋顶上的瓦片缺了不少啊……”
谢郅渊顿足,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敲击了下手中油纸伞的伞柄。
伞面无声地闪过一道微光。
随即,对面的宅子便瓦片齐全,仿佛换了个样子。
棠丹青揉眼:……?
是她看错了吗?
不等她细想,便被谢郅渊话语所吸引。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灰衣人是怎么突然变成砂砾的吗?”
棠丹青面带怀疑地看着他:“之前怎么问你都不说,怎么现在突然说起来?”
谢郅渊大踏步跨进客栈:“不想知道就算了。”
棠丹青顾不上对面的宅子了,赶紧跟上谢郅渊。
“当然想知道啊,这可是关乎你我的性命。快说。”
谢郅渊敲击了下伞柄,一阵透明的光罩结界瞬间笼罩了两人,他斟酌了片刻。
“那灰衣人身上有妖气,被我抽取之后,便成了砂砾。”
竟然是这样。
谢郅渊不仅入了妖魔道,还开始走邪魔恶妖的那一路——吸收妖气……
棠丹青心头一紧,不敢再追问,只假装好奇地去戳那光罩。
“哇,这就是防止别人窥看偷听的结界吗?”
结界看起来软乎乎的、有点像大型肥皂泡,随着棠丹青的触碰,还弹了两下。
见此,谢郅渊沉下脸,语带讥讽地笑。
“怎么?顾左右而言他了,不敢追问我为什么可以抽取别人的妖气了?”
“不敢向我确认,我是否真的开始吞食妖物,来提升力量了?”
“更不敢问我,是只吃妖呢?还是连人也……”
“您在说什么笑呢。您可是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怎么可能……”
棠丹青假笑,开始不由自主地往身后退了一两步,连连摆手。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我,我不想知道……”
谢郅渊却紧接着跟上,嘴唇凑近棠丹青的耳朵,似笑非笑地呢喃低语。
“哦?怕死,你还跟着我?对,是担心情蛊未解,离了我会死?还是,你喜欢我?”
他的几缕发丝,拂过棠丹青的脸颊,呼吸出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让她骤然呼吸一窒,心头一跳。
下一秒,谢郅渊嗖地一下偏过头、从袖中反手抽出玄角蝴蝶刃,抵在棠丹青颈部。
“我说过,在这修仙界,任何想要触碰我的人或兽,都已经死了。”
他眼尾嫣红,声音狠厉。
“在我开启通往凡人界的通道前,你身为凡人,还有些用处。”
“情蛊发作?棠姑娘也要好好忍住,别意图亲近我。好自为之,别逼我,立刻就杀你!”
棠丹青咬着牙祭出她的毛笔法器,用毛笔也抵住谢郅渊的脖颈。
“呵,你放心,我棠丹青就算是蛊毒发作至死,也不会碰你这‘赛过柳下惠’,半根手指头!”
“最好是这样。”
谢郅渊刷地一下收回刀刃,撤了结界,大步流星地走了。
棠丹青实在站不住,一把扶住旁边的官帽椅,这才大口大口地喘气、瞪着眼睛盯着青砖地面。
仿佛一条在岸上濒临干死,才返回水里的白眼鱼。
呵,这堪称男德魁首的反派!
长月当空,整个坊市夜阑人静。
而客栈对面的古宅,在一片隔绝视听的结界光罩中,却是一片闹腾。
各种妖物面目狰狞,各个张着血盆大口,全是被神兽血给吸引来的。
月色如水,谢郅渊站在屋顶,垂落划破的手臂,让鲜血继续沿着伤口滴在屋顶上方凭空出现的妖冶红色阵法中。
“方市,引妖阵继续延伸至百里之外!”
随着谢郅渊传唤,油纸伞应声升空。
伞面自动撑开,青瓦白墙的水乡巷陌图绘渐渐从伞面上淡去。
随后,从伞边上凭空现出出一位头戴住宅形状帽子的男子。
身穿肩膀处像是翘起屋檐的文士衣服,衣服上绘制着坊市住宅图形。
原来,这叫“坊市”的,正是那坊市妖,那日靠着识时务勉强逃过一命,如今正是谢郅渊的妖仆。
“主人,这宅子里的妖已经够多了……贪多嚼不烂啊。”
坊市妖方市拢着袖子低头见礼。
“而且,都是些凶残极恶的妖,您要是真要想更快提升力量,可以挑些柔善、最好带点功德的妖来吃,那些妖吃了不容易受反噬……”
“你在教我?”
红色引妖阵光芒,反射在谢郅渊的脸上,让他显得更为妖冶可惧。
他嗖地伸出另一只手,隔空掐住坊市妖方市的脖子,将它举起。
“柔善、最好带点功德的妖?那就从你开始吃起,如何?”
方市捂住自己的脖子,拼命蹬腿挣扎。
“主人,我错了,我不敢乱说了……我这就将引妖阵范围延伸……”
无数魑魅魍魉、奇形异状的妖物,随着引妖阵光芒的扩散,被吸引过来。
妖物们桀桀大笑,嘶吼声、狂笑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好浓郁的神兽后裔之血……”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在各种妖异的血光中,谢郅渊身上慢慢蒸腾起黑气、诡异的灰气和红色血气,那各色气息化作獬豸虚影,呼号着扑向那些恶妖。
血腥的厮杀。
獬豸虚影杀了一只又一只妖,而獬豸也被撕成一块块碎片,随后再从这些粘稠的血泊中粘黏成一只獬豸,继续战斗。
谢郅渊徒手捏碎一只又一只前来撕咬的妖物,自己身上浑身没一块好肉,整个人成了一个血人。
慢慢地,宅子外再无妖敢过来。
躲在油纸伞中的坊市妖方市,哭丧着脸,再次胆颤心惊地从油纸伞画面中蹦出来,掀开一角屋顶,放谢郅渊进宅子里继续杀妖吃妖。
谢郅渊杀疯了。
一阵厮杀之后,谢池渊的脸上全是血,身上全是血,手背上全是血,嘴角更全是血。
他的白色中衣已经被染成了红色,白色的衣领是很浓郁的血红色,衬托着黑色的外衣,格外骇人。
满地妖物残肢断臂,血沁满了整间屋子。
他用手指恶狠狠地擦掉嘴边鲜血,走到梳妆台沾着血滴的铜镜前。
镜中少年,满身血污,狼藉凶邪。
昔日谦卑有礼、温润如玉的谢家七郎,再不会有了。
他顶着神兽的血脉,被逼着成了一个吃妖的魔物,这样才能活下去,报仇!
十六为解元,名动金陵城。
少年意气。
多少慷慨陈词,暗下决心要以才华为刀刃,为这江山社稷、为黎明百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竟是一场笑话。
“我做错了什么,要承担这些?修仙界与人间界六十年才通一次,怎就被我碰上那等腌臜事!”
“笑话!一个人,因着所谓神兽血脉,被修仙者掳走当成兽,去与妖兽繁衍后代……哈哈哈。”
他猩红着眼,泪冲刷着脸上粘稠浓厚的血迹。
“不,我没错。不过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就杀!”
他浑身迸发出浓郁的死气,整个屋中残肢断臂的恶妖全都瞬间化作齑粉,随后,这些粉尘重新化作獬豸虚影的一部分。
神兽獬豸虚影,渐渐褪去神性,越来越妖冶鬼魅。
坊市妖方市瑟瑟发抖地抱着油纸伞,呆在房梁上不敢动弹。
太吓人了,他主人要走火入魔了!
“主人……夫人还在客栈等着您哪,您可……”
谢郅渊冷斥:“闭嘴,谁是我夫人?你是不想活了?我和她,毫无半点干系!”
然而,这话说完后,谢郅渊竟有瞬间的清醒。
他蓦然想起棠丹青所画的他。
画中少年,意气奋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知道,他现在必须看到那幅画。
如果现在不看看那幅画,知道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话,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永坠魔道,成为只会弑杀的怪物。
“方市,去棠丹青那里,将那幅画给我取过来。”
坊市妖方市赶紧领命,消失不见。
准瞬间,方市战战兢兢地,空手回来复命。
“你夫人……哦不,棠仙子正在……”
“不撒手地抱着您的画,偷偷在哭……”
方市原本以为谢郅渊会怒火滔天,进一步入魔。
却见谢郅渊身上的妖气魔气,突然一点点收敛。
“哭什么,跟我一样倒霉的娇气包。”
方市一脸疑惑:……?就这,还说俩人毫无点干系?
他可是见多识广的坊市妖,才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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