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你不要冲动,你要做什么妈妈都答应你,你放下刀!”

    “你们别过来,我不回去。”

    白皙纤弱的手腕上青紫色的血管被锋利的刀刃割破,温热鲜红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落在瓷砖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滴答声,与窗外空调发出的单调滴答声彼此呼应。

    屋里屋外都静得可怕,赵明淮、陈涛白和叶连舟三双眼睛死死盯着赵音芸的手,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

    赵音芸望着自己在滴血的手腕,忽然笑了起来,笑了一会眼中又涌出泪水,她任由眼泪滑过脸庞,努力抬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后又缓缓开了口。

    “爸,妈,我有一件事情特别后悔,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不听话惹你们不高兴,你们说如果我不听话不努力学习,你们就再生一个孩子。我真的特别后悔,当初要是让你们再生一个就好了。再生一个,你们就不用为我今天这副模样伤心失望,甚至你们当年可能就同意让我去学古筝了,要是我有一个妹妹或弟弟,我也不用痛苦这么久了。”

    “傻孩子,爸妈从来没有想过要再生一个,那都是,都是骗你的!”

    鲜红的血在玉色的瓷砖上逐渐连成一片,愈发地触目惊心,陈涛白急得直欲向前扑去,又害怕她手上的刀失控。

    叶连舟忽然想起她那次喝醉酒说的话,不禁眼眶泛红,心中酸涩,原来那并不是酒后胡话。

    他拿出手机给小陈发了一条信息,随后悄悄移到了赵明淮身边。

    赵音芸拿起刀,盯着自己被割破了的手腕,她本没有想要真的割腕,方才一时情急用力过猛才割伤了自己,眼下她看着自己手腕上一道细长的伤口里鲜血不断涌出,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好像这些年所有的痛苦和压抑都随涓涓鲜血释放了出来。

    原来割破血管真的可以解脱。

    “两年前我就想这么做了,可是我不忍心,我不忍心让你们伤心,你们养我育我,对我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我不忍心看你们伤心失望。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越是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我就越是无法再坚持。我真的每一天都活得很痛苦。”

    她抬头看向父母,眼泪划过脸庞,“爸,妈,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们失望的,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音音,音音,你听爸爸说,你已经很优秀了,爸妈一直都为你骄傲,是爸妈对你期望太高了,你放下刀,爸爸向你保证,不逼你,以后都不逼你。”

    赵明淮尽量平和的语气难掩语音中的颤栗,赵音芸从小到大太过听话,以至于他早已习惯她的听话,他从来不曾想到,她听话的背后有如此多的隐忍和委屈。

    一个孩子,从懂事起到近三十岁,这么多年,为了完成他的期望,她要独自忍下多少委屈。

    今天她将这番话倾吐出来,越说语气越释然,也越让他心惊,他了解她的性格,若是咬咬牙便能撑过去,她不会放弃,更不会轻易说出来,这曾是他最欣赏的一点,如今却成了他最害怕的一点。

    她此次,只怕是真的起了死志。

    赵音芸朝他笑了笑,将眼前三个她最在乎的人一一看过,最后目光停在了右手里的水果刀上。

    两年前她无数次幻想过这把刀割破肌肤时的触感,但每一次,她想到父母殷切的厚望,想到每次回国父母见到她的欢喜,她便不敢再继续用力。

    今天,她竟突然就成功了。

    她终于将压抑多年的心里话说出来,将折磨她多年的痛苦吐露出来,他们应该能够理解她的选择,他们或许会原谅她。

    她又缓缓将刀放回左手腕上。

    一个身影瞬间晃到了她跟前,一只巨钳般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右手,她惊慌抬头,本能地挣扎。

    “你放开我!”

    叶连舟紧紧钳住她的右手,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甩脱他的手,却只是徒然地在空中乱划,赵明淮和陈涛白跟着冲了上来,一个握住她的左手,一个抱住她的身体,叶连舟手上一使劲,将她手中的刀抢了出来。

    安静的病房里,赵明淮和陈涛白分别在病床两边坐着,陈涛白双手托着赵音芸缠着厚厚一层白色纱布的左手,她原本一丝不苟的小卷发凌乱地垂了下来,镜片底下的双眼通红,仍有些泪光,赵明淮则端坐在她对面,双手扶着膝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白色被面,精神短发里似乎又冒出了许多白发。

    叶连舟侧身站在床尾,左手扶着床尾的栏杆,青筋暴突的手臂上贴了一块十厘米见方的厚纱布,右手掌也缠着纱布,手指微曲着垂在身侧。

    赵音芸紧闭双眼躺在病床上,脸上的泪痕和血迹已经被擦净,本就十分白皙的面容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平日里红润的嘴唇如被水洗过一般退去了色泽,呈现一种乏力的淡粉。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药水味,滴壶里的药水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滴落着。

    吊瓶里的药水只剩下不到两厘米高时,叶连舟动身到床头按响了铃声。过了片刻,一位白衣护士推门进来,麻利地更换药水,又检查了一下赵音芸的手腕。

    “你们不用太紧张,她伤口不深,救的也及时,没有危及性命。”

    她三个小时前替床上的病人扎针时,病房里的三个人就这般站的站,坐的坐,现在已经是她第二次进来更换药水,这三个人仍是这般僵着,她终于忍不住劝解一句。

    叶连舟小声对她道了一声谢,赵明淮和陈涛白仍是不言不语,白衣护士也不再多说,忙完便推门出去了。

    “音音,你醒了?”

    陈涛白突然喊了一声,发出的声音嘶哑难闻。

    赵明淮和叶连舟闻言都立刻朝床头看去,只见赵音芸隐约透出青紫血管的眼皮底下眼珠滚动不休,睫毛抖了又抖,眉头紧紧蹙起,挣扎了片刻,终于缓缓睁开眼来。

    “音音!”

    赵明淮和陈涛白同时发出欣喜的呼唤,叶连舟虽没有出声,但脸色已是云开月霁,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出去。

    赵音芸的目光一片茫然呆滞,渐渐才聚起焦来,将围着自己的三人扫了一遍,抬手想要撑起身子,猝然发现自己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时惊讶,怔了片刻,恍然想起自己昏睡前发生的事情。

    “音音,你躺着,不要动。”陈涛白握着她的手,轻声地道,眼中欣喜的泪水接连滚了下来。

    赵音芸看了一眼伤心落泪的母亲,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父亲,回想自己此前危险的举动,心中顿时愧恨交加,五味杂陈莫可言说。

    “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父亲的白发,母亲的眼泪,是她心里永远无法承受的伤痛。

    陈涛白听了她这句道歉,眼泪越加止不住,禁不住捂脸痛哭,叶连舟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头劝慰。

    赵明淮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儿,又看了一眼痛哭的妻子,微微垂头,吸了吸鼻翼,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绕过床尾,扶起陈涛白一同出了门。

    赵明淮夫妇出去后,病房里立刻又静了下来,叶连舟在陈涛白方才坐着凳子上坐下,伸出手想去握赵音芸受伤的那只手,赵音芸见了却将手抬起往胸前收,叶连舟担心她牵动伤口,连忙住了手。

    “音音,你别乱动。”

    赵音芸的目光在他受伤的手臂和手掌上停留了一瞬,偏过头不去看他。

    “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叶连舟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有些犹豫。

    屋里静得针落可闻,嘀壶里的药水不停不休不紧不慢地滴着。

    赵音芸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动静,抬手四处摸索。

    “你找什么?我给你找。”

    叶连舟抓住她的手,停了一瞬,又轻轻放开。

    “手机。”

    叶连舟探身在床边柜头拿起她的手机,递到她手里。

    赵音芸右手在输液,受伤的左手操作手机有些微不便,叶连舟几次想拿过手机帮她,却又迟疑着不敢伸手。

    几分钟后,随着“叮——”地一声,赵音芸放下了手机。

    “这笔钱是房租,半年应该够了,考完试我会搬走,你给莫老师工作室投的钱我现在还不起,你给我一个数,三年吧,我争取三年还清。”

    叶连舟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愣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是在给他打钱,他拿出手机点开来。

    赵音芸:【转账100000元】

    他盯着手机看了许久,垂下的眼眸难掩伤心,撑在床沿的左手紧紧拽着白色的床单,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突起,修长的手指紧紧握成一团,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音音,是我不该骗你,害你被叔叔误会,但我真的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情,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孤立无援……”

    “你出去吧。”赵音芸打断了他,“谢谢你为我争取到一个机会,但我不想要你的同情和可怜。”

    “音音,我没有,我对你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我……你不是说想要我们跟小时候一样吗?小时候我每次闯祸每次跟父母吵架,你不是也会陪我帮我吗?你那个时候难道是同情我,可怜我吗?”

    赵音芸微微阖上眼,轻呼出一口气,“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精力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叶连舟愕然垂首,颤抖的睫毛下缓缓滑落一滴眼泪,落在白色床单上迅速晕开浸入内里,留下一小团灰色的湿痕,微不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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