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骄阳似一盆琉璃火,铺天倾下,无情地炙烤着院子里的树木和花草,蝉鸣一阵长一阵噪,烘托出夏日午后的悠闲绵长。

    屋内的世界却仿佛骤然进入隆冬,气氛冰凉而又紧张,所有人都不说话,冷气静静地吹着,墙外的空调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单调重复,静谧之中听来极为刺耳。

    屋外的空气似乎被蒸发了,屋内的空气则似乎被凝住了,赵音芸垂头站在沙发角边,越来越觉得呼吸困难,胸腔滞塞。

    客厅正中沙发上端坐着的赵明淮脸上凝着寒霜,双唇紧闭,紧紧地盯着赵音芸,冷峻的目光下蕴着一腔翻腾的怒火,好似一座正在酝酿着伺机爆发的火山。陈涛白紧挨在他旁边坐着,脸色同样冰冷,望向赵音芸的目光之中除了怒意,还有隐隐的担忧和焦灼。

    叶连舟随赵音芸一同站着,脸上虽有些愧色,脑中却在飞速地转着念头。静默良久后,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叔叔,阿姨……”

    他的话刚出口,赵明淮凛冽的目光便射了过来,逼得他不自觉噤了声。

    但叶连舟的出声终究还是将这屋里死寂的气氛撕开了一个口子,赵明淮将目光仍然转向赵音芸,暗红的嘴唇抿了一抿,眼中跟着沉了一瞬。

    “你自己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气倒并不十分严厉,松动的气氛让赵音芸微微喘过了一口气,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握拳的手,指甲尖在手心里抠了一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头迎上赵明淮凌冽的目光。

    “我准备考a音学院莫老师的研究生,住这里更方便学习和练琴所以就搬过来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但还是克制不了声音里的颤抖。

    赵明淮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不住点头,目光里多了几分讽意。

    他抬手指向叶连舟,目光仍盯着赵音芸,“那他半夜三更和一个不穿衣服的男人在你住的地方打架引来警察,又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赵音芸不禁浑身一抖,脸色登时由煞白变得通红,方才强作坚毅淡定的目光里闪现了一丝慌张。

    叶连舟站在一旁也是一惊,原本打算见机从旁说和她父女,此刻处境突然变得尴尬起来,脸上不由也飞起了红云。

    赵明淮将两人脸上微弱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等了片刻,不见回话,又继续问道:“刚才在外面,与你们一起拉扯争吵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气氛再次凝结成冰,墙外空调单调的滴答声有如银针在耳膜外试探般让人心焦不安,屋外有一阵微风吹过,远远近近的蝉鸣如浪潮般涌进来,喧嚣聒噪有如热锅上煎蚂蚁。

    叶连舟斜眼瞧了一眼赵音芸,见她一言不发地埋头站着,头几乎垂到胸前,目光往下扫过,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着抖,四个指尖深深掐在掌心。

    “叔叔,那天打架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冲动,跟音音没有关系。刚才那个人是莫老师的儿子,我们都是朋友,没有吵架。”

    赵明淮的目光转向叶连舟,怒火随之喷薄而出,“叶连舟,你不要以为你两句花言巧语哄过音音就可以同样哄过我,你让她搬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金屋藏娇吗?!”

    “叔叔,您误会了……”叶连舟没想到赵明淮会一语说破这房子的事,连忙解释。

    赵音芸诧异地抬起头,向赵明淮解释道:“爸,这房子是佳佳妈妈的,她借给我住的,我自己搬过来的,跟他没有关系。”

    赵明淮见自己的女儿如此天真懵懂,不禁气得笑了,片刻后,面露沉痛,语带悲伤,“音音,你这些年在国外到底都学了些什么?我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整日周旋在男人身边!不是为了让你到头来依附于男人!更不是为了让你被男人圈养了还甘之如饴!”

    赵音芸顿时感觉自己头顶仿佛起了一声惊雷,赵明淮虽然自小对她极为严厉,但从来不曾说过这般有辱人格的话,她恍惚中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她想从赵明淮的眼中寻找答案,但赵明淮却垂下了头,手抚着太阳穴不住叹气,她将目光转向母亲陈涛白。

    陈涛白眼中隐约闪现泪光,叹息着道:“音音,我们已经问清楚了,这房子是他的。你不想住原先那个房子,你跟爸妈说,家里还能缺你一套房子住吗?你一声不吭自己就搬了家,要不是我们去找你,到现在都还瞒在鼓里。”

    叶连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他就站在赵音芸身边,却不敢去看她。赵音芸向来骄傲,他一早就知道她不会同意住他的房子,所以才通过宁佳骗她搬进来,只要赵音芸在这里学习顺利,她以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再说什么,但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就败露。

    赵音芸眼里渐渐涌出一层泪水,看向叶连舟的目光模糊一片,方才赵明淮的话在她脑中不断回响,叶连舟让她住他的房子,又出钱让她有机会拜莫玉锦为师,在旁人看来,这不就是她赵音芸靠着依附男人谋取前程吗?

    “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不相信叶连舟真的将她看做有钱就可以圈养的女人,但她找不出理由来替他辩解。

    叶连舟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慌忙抬头,赵音芸蕴满泪水的眼睛猝然出现在他眼前,脸上神情既伤心又委屈,还带着一些愤怒。

    他心中一凛,恍然间,眼前这张脸与十年前那张脸开始重叠,十年前被他当众亲了一口的赵音芸,她当时的眼泪,当时那又羞又恼、又伤心又委屈的神情,与今时今日几乎无差。

    他忽然害怕起来,连忙解释:“音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住在市中心不方便练琴,我就想住这里可能会好一点,你相信我……”

    赵音芸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赵明淮开口截断了他的话,“相信你不安好心吗?你当年十几岁就当众欺负她,现在要让她相信你什么?浪子回头?回头在哪里?!”

    赵音芸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在地板上,她既不想听叶连舟的解释,也不想听赵明淮对他的斥责,若是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与叶连舟重逢。

    叶连舟见她默默掉眼泪,心里不由跟着作痛,她的双手握得越来越紧,指关节显出青色的苍白,他知道,她那满是伤痕的掌心此刻一定已经满是鲜血。

    他微微弓身,想要去握住她的双手,她却突然收起双手跳开了去。

    “你别碰我!”

    叶连舟被她的反应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始终静坐在一旁的陈涛白此刻终于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向赵音芸,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音音,跟爸妈回家吧,别再任性了。”

    赵明淮跟着也站起身,往她们母女俩走去。

    赵音芸一抬头瞥见赵明淮,猛地从陈涛白怀中挣脱后退几步,抬手擦掉眼中的泪,目光恢复了坚定,“爸,妈,我不想回去,我真的想学音乐。”

    赵明淮本以为经过方才那么一顿责问赵音芸会跟着他们乖乖回家,不料她依然固执己见,顿时暴跳如雷,“学音乐,学音乐,你凭什么去学音乐,就凭着依附他吗?”

    他手指向叶连舟,怒不可遏。

    赵音芸眼中立刻又涌出了泪水,“我没有依附他!”

    陈涛白满怀责备地瞪了一眼赵明淮,转头对赵音芸道:“音音,你想学音乐,妈妈不阻止你,但是你总得先找一份正经工作,对不对?人家厉害的音乐家都是从小学起的,你现在快三十岁了放弃本职专业去学,到头来要是既丢了专业,又没学成音乐,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场话突然提醒了她一般,赵音芸收起眼泪,又退开一步,冷冷地目光盯着父母,“当年莫老师通过校长找到你们,希望你们让我考a音学院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明淮和陈涛白顿时脸色都白了,面露震惊和诧异,惊疑之中又隐含了些微愧疚。

    “学音乐能有什么用?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告诉你又能怎样?你的天分和努力,可以成就更大的事业,我们当初让你学音乐不过是为了让你陶冶情操,培养些意趣,学业才是正途,你学音乐那就是舍本逐末,是在浪费你的天分!”

    赵明淮自认为已经很有耐心在给赵音芸解释了,但字字句句在赵音芸听来压迫之感排山倒海,让她愈加觉得窒息。

    从小到大赵明淮激励她的话语就是她应该去做更大的事业,她可以成就更大的事业,然而她却不知道那更大的事业是什么,意义在哪里,甚至到头来,她连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赵明淮见她不再反驳,以为她已经屈服,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无声地服从他。

    他示意陈涛白上前去带她走,陈涛白一边缓步向前一边继续温言劝解:“音音,你跟爸妈回家,找一个正经工作好好做,业余时间随便你学音乐也好学别的也好,爸妈绝对不拦着你。”

    赵音芸却接连后退了几步,直退到餐桌边才停下,她绝望地望着父母,发出痛苦的怒吼。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一个人!我不是一个木偶!我不是替你们去成就大事的机器!我不是什么天才神童,也做不了什么伟人成不了什么伟业!我也有自己的喜好和尊严,我不喜欢什么事情都被你们安排得明明白白!从小,不论我喜欢或是不喜欢,只要是你们觉得好的,你们就一定要逼着我去做去接受!我不喜欢吃葱,你们逼着我吃,我想留长发,你们逼着我去剪短发,我不喜欢数学,你们逼着我去参加奥数比赛,我不想出国读书,你们逼着我读完了博士,我不喜欢……呵呵,我后来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因为喜欢没用,不喜欢也没用,一切只有你们觉得有用才会有用。”

    她一口气说出这些积压多年的心里话,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赵明淮、陈涛白和叶连舟三人则都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怔在了原地。

    她抬手抹掉眼泪,脸上留下掌心的血迹,陈涛白发现了惊呼一声朝她冲过去,她一时不明所以逃也似的转过餐桌,手扶在餐桌上警惕地盯着她。

    “音音,你脸上怎么流血了?你别说了,快让妈妈看看……”

    赵音芸听言又抹了一把脸,放下手一看,原来是手心被指甲抠出了血,她望着掌心笑了一笑,对赵明淮和陈涛白说道:“我有时候真的恨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你们的话,你看我宁愿把自己掐出血也不愿跟你们吵架,我都不明白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陈涛白见她言语极为消沉,脸上被泪痕和血迹弄得脏污不堪,心中疼惜不已,流泪不止。

    赵明淮心中虽早已有些软了,但见她任性妄为举止疯癫,言语中甚至透露出轻生的念头,不由又怒上心头,大步朝她走过去,“你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你不要这般自虐来威胁父母!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不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吗?”

    赵音芸见他朝自己走来,又连连后退,一眼瞥见餐桌上水果盘里的水果刀,俯身冲过去抓住,又立刻退后几步,眨眼间刀刃已经按在了她的左手腕上。

    “不要!”

    陈涛白和叶连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赵明淮亦被吓得顿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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