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甜确定,顾逸之生气了。
他离开的姿势干脆果断,她连要解释的话还没说他就消失在走廊里。
半晌,沈甜才自言自语:“这不会就是分手吧?”闪过这样的念头后,心脏忽然痛得连呼吸都不敢。
姚远和朱颖只当她是病后虚弱,心情不好,一左一右地把她夹在中间,朱颖伸手环住她的腰,捏鼓一下说:“又瘦了?”
“哪能,人逢喜事胖三斤。”姚远忍笑,歪头冲朱颖挤挤眼。
朱颖收到暗示,凑到沈甜耳边说:“等会儿带我看看你那绝世帅哥男朋友呗。”
沈甜正难受着,听她这么说眼底又红了些,她借揉眼睛的姿势抹了一下,笑着说:“我才没有男朋友。”
“切~”
朱颖撒开她,用力靠在椅背上假装生气,“怎么没有,就剩我没看到了。”
姚远也在一边帮腔,“就是。”
沈甜心乱如麻,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男朋友了,本来是有的,她大概也许是说了什么错话了,然后准备当面说清楚。
结果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她和主管在门口聊天,以为她要相亲回县城当公务员老婆,就误会了,现在分手了。
就这样?
沈甜为自己短暂的恋爱默哀。
台上节目已经结束,区域经理西装革履走上讲台,姚远和朱颖也暂停这个话题正襟危坐,没有什么比抽奖和年终奖更有吸引力了。
今年的奖品被投放到大屏幕上,朱颖眯着眼睛念道:
“三等奖空气炸锅。”
“二等奖海尔冰箱。”
“一等奖平板电脑。”
“……”朱颖又向前探了探身,不敢置信,“就这样?”
去年二等奖还是最新款iphone,今年就跳崖式下跌,姚远收起兴趣,抱着胳膊说:“可能公司要黄了吧。”
沈甜依然无感,耳边是两人的低声吐槽,她的思绪又飞回和顾逸之相处的种种,明明刚见过面,怎么又想起他了。
都说恋爱是冲动的,不计后果的,大脑被多巴胺占领后,人的思想也变得简单,快乐地陷入热恋。
很奇怪,她几乎没有。
从一开始她就是冷静的,甚至过分清醒。
虽然在面对他时会微微失控,但独自一人时,总会分门别类列举出优点和缺点,分别摆放在心里的天平上。
不管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会第一时间看看天平的倾斜度,以此来判定他们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严谨得像个机器人。
她忽然觉得好慌。
台上台下一片沸腾,她换了个姿势,扫了一眼台上的屏幕。
原来是新增了特等奖,现金五万,当场发放。抽奖箱里放着员工的工号,由大区总经理亲自抽出。她看了眼身边,姚远在一脸紧张,朱颖则双手合掌默念佛号。
沈甜麻木地看着周围逐渐火热的人群,发觉自己连争取特等奖的兴趣都消失了,情绪低沉到想不起还有什么事是值得高兴的。
她有些无措,患得患失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她就像被丢弃在海里的小船,只能认命地随波逐流。
好讨厌这种感觉。
场下呼声迎来新高,惊得沈甜分了神,台上的话筒夹杂着耳蜂鸣似的噪音,总经理的话要经过耳膜过滤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楚。
“工号053256!”他穿着蓝色衬衫,巨大的鼻子上卡着一副黑框眼镜,或许是因为从国外回来的,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英伦味道。
他惊讶地看了眼抽奖球,撇嘴挑眉,耸着肩用调皮的语气说:“哦?原来是我自己。”
短暂静默两秒后,台下才哄堂大笑,气氛瞬间热起。笑声过后,他不慌不忙地踱步,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把手伸进抽奖箱。
沈甜收回目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纠结,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都能说开的,干嘛要自我折磨难受吧啦。
但是,说开的话…她又想到和顾逸之的小学生对话。
她真是泄气,恨不得对空气猛挥几拳。就是因为这种交流,才让她一直摆脱不掉他小时候的影子,当年怎么说话,现在还怎么说话,不能怪她多想。
“哦吼~”
耳边响起几声刺耳的口哨声,姚远也尖叫一声,双手用力地掐住她的手腕,“天啦,好刺激!”
沈甜懒得挣脱,就让她掐着,心里却想着顾逸之离开的背影。
真是的,怎么走那么快,连头都没回一下。
和以前一模一样。
也许七年前的夏天,他也是这样离开的,拉着巨大的行李箱,没有惊扰任何人,包括她。
虽然他们前一天刚爬过山,在苍翠的松林里一前一后手拉手,但她从来没有任何旖旎之想,毕竟爬山不是一般耗费体力。
他们赶在天边露出鱼肚的时候到达山顶,沈甜喘着粗气,厚重的齐刘海已经被汗水濡湿,一绺一绺的非常狼狈。
顾逸之比她更惨,衣服后面全都湿透了,脸色也涨红,站了好一会儿还一直喘气。
太阳被裹在云层里,却匆匆缝隙里透出霞光,沈甜狠狠吐了一口长气,张开双臂,任由晨风肆意。
远山幽暗,隐在混沌不开的云层下显得壮观又神秘。她侧头看了眼顾逸之,发现他正看得认真,侧脸的鼓肉和严肃的表情搭配在一起有些滑稽。
她碎碎念了句:小屁孩。
那天他们没等来日出,不仅如此,还被雨浇了个正着。
沈甜把校服扣在脑袋上,只露着一张脸,转头见顾逸之也学她这样,直接笑得直起不起腰。
“你知道俄罗斯套娃吗?”
顾逸之想了一下,摇头。
沈甜伸手指了指他的脸,又在他前面画了个圈,“你就是啊。”
顾逸之没说话,仰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滚滚。
“今天看不到日出了。”他忽然说。
被淋成落汤鸡的沈甜说:“那还用问?”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瓦特了,明知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还答应他过来,简直是自讨苦吃。
但她不是喜欢抱怨的人,再说来也是她主动要来的,看他又这么沮丧,索性宽慰他,“以后再看呗,反正有的是时间。”
“没有时间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在说遗言。
当时沈甜只当他是因为心情不好说出的丧气话,也没继续安慰,就这么沉默地下了山。
哪知第二天上学就发现身边的座位是空的,她以为他因为淋雨感冒,担心了一上午。直到第二天,她才知道顾逸之出国了。
那时她的心情像三九天里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什么都学不进去,老师讲课也听不懂。
熬过去之后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和小孩子没什么道理可讲。
沈甜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想到这么久远,仿佛是个古稀老人在家收拾几十年没打开的柜子,偶然从里面翻出一本同学录,脸上堆起褶皱陷入回忆。
不至于,不至于。
台上的总经理故意磨时间,姚远被他折磨得龇牙咧嘴,紧张得掐紧沈甜的手腕,沈甜是感觉到手指发麻了,才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你再勒一会儿我就得截肢了。”
唉?
姚远嗖地一下松开她的手腕,双手搓着说对不起。
沈甜的手瞬间充血,随之而来的是酸麻胀痛蚂蚁爬,她这才把视线转回台上,低声问姚远:
“奖还没开?”
“没有,在那磨人呢,一点都不好笑。”
她调整了下坐姿,探头看台上的男人,他手里拿着白色小球,正假装视力不好看不清数字。
好在年会没有那么多规矩,台下嘘声一片。
沈甜感觉坐不住了,想找地方安静一下,她问姚远,“我想去洗手间,你去吗?”
“这个时候去?”姚远像看看傻子似的看她,“万一错过大奖了怎么办。”
“我没那么幸运。”
“切~”
姚远冲她撇嘴,旁边的朱颖也插话说:“你三句话让男人给你打了十万块,还沾到董事长小姨子生三胎的光,这还不幸运?”
是啊,沈甜知道,这非常幸运。
正是因为这份幸运,才让她没有安全感。她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冷静后一想就明白了,她怎么可能幸运。
现在她拥有的幸运,只不过是有人故意加诸给她罢了。
早该想通的,是她故意逃避。
没有为什么,觉得欠他太多了,那个数字太过巨大,就算打工打到二十二世纪也不完。
沈甜站在椅子边,无奈地说:“幸运也是要还的。”
朱颖只当她谦虚,见她执意要走赶紧拽住她衣角,“就那么急啊?再等一分钟。”
“很急。”
“真是的。”姚远眼睛盯着台上,像要把总经理的头盯出花来,“去吧,要是抽到的是你,我打你电话。”
沈甜内心毫无波澜,“好。”
她越过旁边的椅子紧紧贴着墙走,走到门口时听到中奖工号,她转头看人群头顶那处光亮。
‘315202’
这是销售部业绩最好的许如梅的工号,她连续十一个月评为销售冠军,以一己之力打通城西销售网,把垄断超市十年的竞争品牌顶到撤柜。
沈甜忽然觉得这特等奖就是把所有员工当陪衬,免费的气氛烘托机,虽然这是许如梅应得的,但在抽奖箱里搞小动作就很low。
但这又能怎么样,反正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
新年是一张禁止烦恼的符咒,不管是谁,必须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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