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
张静姝被一阵尖叫声惊醒,骇然抓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朝屋外奔去,欲查究竟。
此时已至正月初五,宵禁锁城之令尚未解除,官差每日宵禁时间都会巡街检查。说来那日也只是例行盘查,官差清点完人数后就走了,也算有惊无险。
朱九这几日来同个大家闺秀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吃饭如厕,其他时候皆待在东厢房里,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写画画,而且除了沐浴睡觉,其他时候他都是将门敞开着,想来是有意为之,好让张家人光明正大地监视他,以使其放心。
昨日早上,朱九将一幅图纸交给张静姝,张静姝展开一看,见是在新纺纱机基础上再次改良的纺纱机设计图,不禁大受感动,心想原来他没日没夜地写写画画竟是为了这个。
对于这份礼物,单单一句道谢不免太轻,可张静姝也不知回什么才好。下午,她去街市采购,路过糖果铺,心念一动,进去买了两罐蜜枣,一罐自留,一罐给了朱九。
朱九得了糖果,喜笑颜开,当即撕开罐封,一口气连吃了七八颗。
张静姝见他这副孩子气十足的模样,不由失笑。
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张静姝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昨晚甚至睡了一个囫囵觉。现下受这一惊,她的心一下子又弹到了嗓子眼,几乎顺不过气来。
张静姝来到房门口,张忠、朱九显然也听到声响,全出来了。
小桔跌坐在大门处,脸色惨白,指着门口正前方放着的一个坛子,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张静姝道:“大清早的,你叫喊什么?”
“人、人、人……人……人……”小桔指着坛子,抖如筛糠,说起话来嘴还一抽一抽的,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张静姝满腹疑惑,走上前往坛子里看了一眼,见里面泡着几团血肉模糊的物什,她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待得看清,也吓得腿软发抖,身子往后跌去。
朱九正赶在她身后,顺手将她扶住。这一来,张静姝整个人便倒在了朱九怀里,被他抱了个满怀。
朱九先是一愣,旋即面上飞红,像被烫到般急忙将她推离。
张静姝求救似死死攥住他的胳膊,脸色煞白,颤声道:“眼珠……耳朵……”
张忠上前一看,那坛子里泡着的,正是一对人眼珠和一对人耳朵,当即色变:“什么人干的?”
朱九容色一肃,轻拍了下张静姝的手:“我去看看。”
张静姝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将他放开。
朱九蹲在坛子前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左右张望,起身去捡了根树枝回来,将眼珠挑出来看。
小桔见状,登又吓得尖叫,大喊:“不要啊——”
朱九不予理会,将两个眼珠和两个耳朵逐个挑出来查验一遍,道:“眼珠里血已干了,肌理萎缩灰败,耳朵腐烂,背面有尸斑,这对眼耳应是从尸体上取下来的,且非新鲜尸体,预计死了已有十天半月,皮肉泡发膨胀不大,泡进去应当不足两个时辰。”
“先进去。”朱九扔了树枝,端起坛子便往回走。
张静姝大惊失色:“你把这东西拿进来干什么?”
朱九反问:“难道放门口?”
张静姝一想,放在门口确实不妥,没调查清楚前就扔掉好像也不妥,一时拿不定主意,纠结道:“可那是死人啊,怎么能拿回家?”
朱九淡定地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人更没威胁?”
张静姝回答不出,眼睁睁地看着朱九将坛子搬到了院子的角落。他那泰然自若、云淡风轻之态让她感到些微不适:“你就不害怕么?”
朱九正安置坛子,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从他萧瑟风中的背影里感受到了一丝悲凉。
“我见过太多死人了。”
朱九将坛子安置好,转过身,一脸严肃地问张静姝:“你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张静姝陷入沉思。
得罪侯府?但以方奕的心气脾性,断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她在侯府执掌内外务,利益相关,权责使然,不可能谁也不得罪,要这么算,大有人在,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谁会对她怀恨至此,不惜挖死人耳目来恫吓她?
张静姝想不通,猛然看向朱九,道:“不会是冲你来的罢?我们搬来这么久,一直安安生生的,偏偏你来后就出了事?”
朱九一挑眉梢:“若冲我来的,便不是这等只敢背地里扔尸块的宵小之辈了。”他又一顿:“何况,我在你家这件事,只有我们四个人知晓,小六子都不知。”
张静姝再度陷入沉思。
“眼珠,耳朵……会不会有别的意思……”朱九凝神思索片刻,“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有人想藉此警告你?”
张静姝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小桔这时已慢慢缓过了神,但仍不住颤抖:“阿姐,咱们去报官罢……”
朱九眉头一蹙,微垂了眸,默不作声。
张静姝看了眼朱九,沉默片晌,问他:“怎么办?”
朱九微微一笑:“你若信得过我,便先等等,等过两日解禁了,我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
张静姝纳罕道:“你怎知过两日便解禁了?”
朱九别过目光,闪烁其词地道:“官家也要谋财,总不能一直锁城罢?”话锋一转,又道:“眼下可先设法弄清死者的身份,试着打听打听十多日前有没有发生过失踪案之类的。”
张静姝点点头:“有道理,除了死亡时间,你还有别的发现么?”
朱九道:“现在是卯正,距宵禁时间刚过去半个时辰,抛尸的人如果不是住在方圆一公里内,便是可以在宵禁时间自由行动的人。”
张静姝立刻问:“什么人?”
朱九道:“贵爵、六品以上官员持玉符、牙牌可通行,都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几个衙门持公务文书可通行,持朝廷特许令牌可通行。”
说白了,有此特权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朱九又道:“也有可能是收买能自由行动的人代为抛尸。”
能收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的买主,自然是更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张静姝沉默不语,暗暗分析:她应当没得罪过哪个邻居,先把邻居排除。那么抛尸的人应符合三个条件,其一,跟她有私怨或有把柄捏在她手上,其二,有身份有地位,其三,知晓她的下落,至少是近年内跟她打过交道的。
这般设条件缩小范围,可疑的人便不多了。
张静姝渐渐梳理出了头绪,只是还没有确切怀疑的对象。
“不过,现下判断抛尸之人的动机未免太早。”朱九谨慎地道,“我猜他费这么大劲,不会只是为了吓唬你,应该还有后手,可先静观其变。”
在朱九的分析引导之下,张静姝也镇静下来,颔首道:“不错,你说得对。我先去打听一下近期的失踪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张忠道:“我跟你同去。”
说起来,张静姝在都城也是八面来风,上至达官贵族,下至三教九流都能搭上点线,只是离开侯府后,她也不愿再打着“长宁侯府主母”的旗号招摇,颇有隐姓埋名、避世隐居之意,但如今仇家都欺负到了她头上,自然也无龟缩的道理。
在都府衙门,张静姝自也有门路,没费多大功夫,便拿到了上月的案卷档案,但查过后无所斩获。在朱九推敲出的时间段内,没有上报的失踪、凶杀等案件,只有一桩溺亡案,但死者尸骸并无残缺。
张静姝空手而归,将所查说与朱九,与他商议。
“还有几种可能,死者没有亲属,无人报案,或出于某些原因,亲属并未报案,或案发于一些世家大族,未免牵涉过多,他们多半会先动用自己的势力去查,而非假手外人。”朱九顿了顿,“如果都不是,恐怕原因就更诡秘复杂了。”
张静姝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她经历过不少事,但这么血腥恐怖的事,却也是头回遇上,说心里不咯噔,实属自欺欺人。
朱九宽言道:“目下线索太少,多思无益,且莫费神,先养好精神才是。”
张静姝点点头,忽想到一事,早上没心思细究,这时想起,遂问道:“你是个仵作?”
凭借尸体外观推断死亡时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技能。
朱九摇摇头,无比谦虚地道:“只是略知一二。”
张静姝拧起眉头,满腹狐疑,倏地凑近朱九,像要用目光在他脸上凿个洞似的:“你的‘略知一二’未免太多了罢?”
朱九见她突然靠近,呼吸一紧,紧张得直往后退:“你、你干嘛?”
张静姝眉头大皱:“我能干嘛?”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朱九脸有些热,“总之,你离我远点儿!”
张静姝气恼道:“你还有心情琢磨这些玩意?”
朱九瞪着她,委屈极了,心想爷一个成年男子,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琢磨这些玩意儿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张静姝无心与他纠缠,看了眼天色,确然不早,便告辞了。
这一夜,张静姝几乎未曾合眼,辗转反侧,满腹思量,好容易挨到天亮,方有困意,忽又想到一些事,等宵禁时间一过,便欲出门,岂料一打开门,竟见门口赫然又摆着一个坛子!
这次,坛子里面泡着一双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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