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朝露商量着让她这段时间别再继续接出版社的活,多休息。这段日子她会多揽些杂志社的生意,挣钱养她。朝露不肯,她醒了之后执意要接活,出版社的编辑见她这么恳切拼命,一包一包的外文书往她病房里送。她倒也乐此不疲,在病房里闲着也无聊,不如用工作打发时间。

    其实花绪子知道,朝露是怕自己麻烦她,她当初实在无处可去,才会搬来跟自己住的。朝露这个人很怕自己麻烦连累别人,即使是自己这样特别要好的朋友,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她担忧。妈妈桑把她赶出会所,她便在出版社留夜工作,胡乱住了两天。绪子去会所找不着她了,才知道情况,硬是好说歹说,朝露才不好意思借住的。她住进来后绪子死活不收她钱,让她随便住随便用,但她不想绪子这么辛苦,自己却白吃白住。留除生活费外,她每月从微薄的工资里抽钱出来存着,按阶偷偷给绪子还房贷,当是给绪子的房租。

    绪子不好揭穿推脱,默认了她的钱,她的朝露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总是很要强,很坚忍,很独立,不肯让步于各种困难。知情知心,做什么事都很为别人着想。后来绪子每次回家都变着法地给朝露带很多适合她吃的美食,希望把她养胖一点,可久久不见效。朝露打趣唬弄她说自己是火柴人体质,其实她根本很少吃,总是带去上班后,把糕点留给福利院的孤儿。

    现在朝露出了这茬,在医院住着,绪子更想让她好好养养。她打完电话,跟余际打好招呼,自己先回去做饭了,让他自己在家里休息一下,晚点去她家吃饭,再随她去医院探病。

    绪子离开后,余际才走进客厅,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阳台前俯视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电话拨号声在这个安静的房子里无限放大。

    “詹叔,联系保洁和家装的人来这清扫,这里所有的家具全都换掉,尽量换成一模一样的,我在这等你,尽快。”

    说完,余际发送了大部分可用家具的图片过去。余氏的管家办事效率极高,很快派人来动工。完装后,这间小小的屋子又恢复了十多年前的清净平和,虽然部分家具还没置办齐整,但着实让人舒适不少。

    将近六点过半,余际去到花绪子家吃饭。饭后,花绪子准备好给朝露的点心领着余际去了医院。

    他们进来时,朝露正盯着那份遗嘱发呆,那是妈妈的字迹,她不管多久都会认得。她四岁时,母亲握着她的手教她念字写字,她很小就会写自己的、母亲的和弟弟的名字,这些名字多年来在她心里刻了无数遍,一辈子都抹不掉。

    “露露,我们来看你啦,好些了吗宝贝,别伤心啦,逝者已逝,往后我们更要好好活着才行。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等你好了,姐带你俩去吃大餐,大家聚一聚,吃个团圆饭,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说是吧弟弟。”绪子一边用小叉子给她喂点心,一边朝余际这边使眼色。

    “姐,绪姐说的是,以后你有我,我会是你永远的亲人。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你费心,更可以很好地照顾你。妈妈的事确实一开始让人难以接受,时间长了,会释怀的,不管你现在多难过,我都会陪你走出来。”

    余际深切地凝视着朝露说着这番话,脸上带着少年人俊朗的笑意。他的眼睛很美,明亮又深邃,此刻尽是温柔。余际用眼神拂去了朝露眼眶里似流非流的泪珠。朝露被他这么一看,不好意思起来,仰头止泪。仿佛她才是那个个要人疼惜不已的小妹妹,余际是那种能抗事世的大哥哥。

    绪子看到这时候温情脉脉的余际和跟她待在一起时的余际完全两个样,心里顿感讶异,暗暗吐槽,这个男孩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对人简直无比双标。跟他多年未见的姐姐就如沐春风的,背过人去就要成高气压,冷冰冰的。也是,毕竟是自己的姐姐,不对她好对谁好呢。

    “好,好,以后有小际陪着姐姐,姐姐要高兴起来。弟弟,你真是长大了……妈妈会很欣慰的。”朝露把遗嘱叠好,放在枕头下,拿起另一个叉子要给绪子和余际喂点心。

    “别给他,他在我家吃过了,我专门给你买的,你看看你,自己本来就没几两肉,大病一场,现在就剩一把骨头了,还给这给那的。”花绪子唠唠叨叨地责怪朝露,夺过叉子反喂到她嘴里。

    之后,他们聊了聊房子的事,告诉朝露正主已搬进去,今后没人会在那撒野了。朝露总算放心下来。

    “你好了以后要回去了吗?跟这小子住一起”

    “姐,跟我住吧,我不想一个人。”

    “嚯,好小子,你姐还没出院就敢跟我抢人啦,我还不放人了嘿。”

    “绪姐,你三天两头就要跑的样子,顾得上我姐”

    “你个小崽子,怎么说话的。”

    “小际,不可以这样说绪子姐。”

    绪子知道,在朝露面前,余际再怎么样也不敢放肆,便大胆教训起他来。余际果然不再回怼。

    “好吧,看着你们久别重逢的份上,我就忍痛割爱了,你要是敢惹你姐伤心,老娘马上把你轰出去。”

    “没有的事。”

    朝露看着两个最亲近最要好的人此刻陪伴在身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花绪子给他们讲笑话,逗朝露开心。欢谈了片刻,有人进来了。陆白过来查房,凌致回家顺便来探望。

    “病人需要安静休息,你就来聒噪。不能让她消停会儿。”陆白调笑了一句。像他这样知书达礼、中规中矩的男人很难不对这个美艳悍妇留有深刻印象。中午她口吐芬芳时,就莫名其妙吸引了他一阵。他想趁此故意挤兑她,看看她对男人的骂语是否向对女人那样陈词激烈。

    “我躁我的,我家宝儿爱听,你嫌弃,拿你听诊器自己堵上耳朵就是了。”

    陆医生自知争不过她,给朝露按例检查去了。凌致看着他高中辩论队队友吃瘪,心疼了两秒,不经微妙一笑。

    他们来病房跟朝露交流病情,经过精心照料,朝露恢复得很快,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不过骨折处还得多锻炼才可加速愈合,伤筋动骨确实需要长期修复。

    “朝露小姐,不知你是否愿意出院后去我的度假区休养,我会给你配置专业地助健师,那边环境不错,适合放松身心,你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不不不不!不用了,凌教授,不用再麻烦了,我会听医生的话,好好锻炼,自己复健。您已经照顾我很多了,非常感谢,谢谢您的好意!”朝露哪里好意思住到凌教授那去,更不想再麻烦别人。凌教授虽然不小心撞了人,却很有责任心,给她最好的治疗,该赔的也陪了,治疗结束,他们两不相欠。如果再接受他的好意,未免难为人情。

    “露露,干嘛不去呀,凌先生想的这么周到,又有这么好的条件,对你很有帮助的,你别不好意思,去嘛~是吧凌先生。”绪子攀谈到。

    “没事,朝露小姐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若实在不方便也没关系,下周我送你回家,派人□□,其他方面有任何需要尽可联系,我会随时关照。空闲时间,我定常去看你。”

    凌致知道朝露十分腼腆,强留不好,便尊重她的意愿。谈吐间,这个男人温文尔雅有理有节的样子让绪子折服,她想了想,之前打上余际的主意实属不该。这种颇有风度的成熟男人才是她菜。

    “凌先生,多谢您余外的关心,我替姐姐诚挚感谢您。至于姐姐日后复健的事,我会帮她的,不必过劳费心。”余际和善地接过话来答谢,言语中却透露着一些隔滞。他不想让这个伤了姐姐的男人跟姐姐再有过多的牵扯。

    凌致听出了他暗掩的意味,欠欠一笑。

    “好吧,无论如何,我都该负责到底。现在时间也比较晚了,我就不再叨扰,朝露小姐,好好休息。”

    凌致离开后,朝露让绪子和余际也快回去休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多的消息让人疲弊,无论是谁,都需要静一静。护士给朝露打上点滴后,朝露便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绪子跟余际出了医院后分道扬镳。余际走得很慢,他看绪子身影消失后,便回了医院,他在大厅默坐等到十一点,悄声进了朝露的病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守夜。朝露蜷缩着身体沉沉地睡着,长短不一的呼吸声像一只绵绵的小曲。浓密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像一只栖息的蝴蝶。许是在梦魇,她紧闭双眸,眼角不停滑落颗颗泪珠,寖湿了枕头。余际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倍感荒凉。这是他余生要面对的人,可是他不知今后要怎么面对才好。少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才依稀入眠。

    朝露即将出院的这一周,余际一放学便不作片留,早早来医院陪姐姐。朝露会询问他学习的情况,对学校的适应度,有没有交到好朋友之类。余际总会耐心作答,跟姐姐分享他的生活,增进他们之间的了解。

    这个孩子很聪明,德智体美劳一概优秀。学习力很强,极其自律自觉,从不让人操心。十五岁就提前读完了高二。各科成绩在全年级数一数二,尤工数理,精于每种计算。每学期都参加各种逻辑类竞赛,无不获一等奖,奥数奖杯更是拿到手软。如今十六岁的余际在高三上期即将结束时转学,原高中为留人,给他保送世界各国一流大学,他还是执意要转,回到姐姐生活的这个城市上学。

    朝露想余际真的很争气,没有辜负千鹤的教导。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妈妈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周五这天,到了出院的日子。余际请了假跟花绪子来接人。朝露的脚已经能下地行走了,只是一瘸一拐的,很不方便。绪子扶着她缓缓挪步去电梯间。朝露使力时,脚踝仍会扯痛,她小心隐忍,还是被余际发现。

    走了没多远,余际扶住朝露的肩膀,轻巧地将她勾膝抱起。花绪子看着他干净利落的举动,有被帅到。哪个女孩不想被靓仔稳稳的公主抱啊。

    朝露措不及防,挣扎了几下。很快面红耳赤,心砰砰直跳。紧张得不敢正常呼吸,手脚僵硬,一动不敢动。朝露抬头看了一眼,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别怕别怕,余际是弟弟,不是别的什么人。虽然这么想着,但朝露多少有些不自在,毕竟自己多年来对男人欺身拉扯的恐惧不可能很快消弭。

    “小际,不……不用抱着的,我脚可以走路了,你,你放我下来吧。”

    余际感觉到了朝露的不安,调整了力度,让她放松下来,但仍然坚实地搂抱着。

    “没关系的,姐,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弟弟,你放心好了。你还没好全,不能走太远,还是我带你下去吧。”

    “是呀是呀,露露,没关系的,有这么个年轻力壮的好弟弟,不用白不用,嘿嘿。”

    朝露只好继续让余际这么抱着,如果硬要自己走,太耽误时间了。她喏喏回到“好……好吧。”

    于是她才稍微松懈下来,用手挽住余际的肩颈,倾身到他怀里。

    他们下楼时,旁边站台的年轻小护士投来羡慕的目光,细碎地说着闲话,以为这个略显成熟的少年是女孩的男朋友,八卦yy起他们来。

    “我去,好n,好帅啊,我也好想被这么抱着呀。”

    “那是别人男朋友,你就别臆想了,赶紧相亲去吧啊。”

    朝露本来镇定下来了的,此刻被她们无意的闲言碎语搅乱了心神。她抬头用祈求似的眼神望向余际,支吾着让弟弟放她下来,免得让人误解。朝露觉得自己和弟弟之间虽为姐弟,但没有血缘关系,更应该保有一定男女距离。日后他们要生活在一起,以亲人相待,就得打断这种微妙的情愫。

    “姐姐,不用理她们,我们怎么样都与别人无关。没想到姐姐会这么在意。”

    “啊,没,不好意思小际,是姐姐不好,有点矫情多虑了,没影响唐突到你就好。”

    余际爽快地对她笑了笑,表示无碍。他尽量表现出自己做弟弟的关怀,虽然他并不打算只把朝露当作姐姐。

    下楼后,凌致给他开门,余际小心翼翼把她送入车后座。

    “呵呵,很n。”凌致似笑非笑地朝余际说了一嘴。余际没理会他这句。

    “xx区xx单元,就送到这吧,多谢凌先生。”

    不一会儿凌致开车到了他们居住的小区。朝露邀凌致上去坐坐,凌致看出余际并不乐意,便打马虎说自己一会有课要上,就没上去了。

    余际再次把朝露抱上楼,没想到她再来时,这里已然焕然一新。门锁被换掉了,里面的家具陈设添置齐整,大多还是原来的款式。房子虽然不大,却别致干净,留有当年一家三口的温馨。千鹤走后,朝露本来是这里的房主,却成了这里的匆匆过客,会所的小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在这撒欢。她没本事留守住自己的家,现在余际回来了,她都没能帮着收拾,还靠弟弟自己打理才住进来,她多少觉得有些愧对余际。

    朝露坐在沙发上,四处观望家里的每个角落。这是她最幸福快乐的地方。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摆在茶几上,那是她六岁生日时,妈妈带她和弟弟去照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朴素,却难掩绝尘脱俗的气质。那是余际的亲生母亲颜千鹤。在她的记忆里,千鹤美得让人心醉。典雅谦秀,温婉端方,话音如空谷里流动的清泉,抚人心弦。千鹤总是对她笑脸盈盈,眼里却常常空乏无力。朝露懂事时起,看到妈妈的神情都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但那么小的她还不清楚,妈妈的那种状态是工作累着的还是藏着什么心事。现在想来,妈妈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离开她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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