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刺青的滋味并不好受。那些美丽的图案,都是用钢针烧红后再蘸上特制的红砂一点一点挑开皮肉戳上去的。那滋味,跟被处以极刑没有任何区别。而李无忧又要求瑞尔先生必须在一夜之间完成这幅刺青,就更让这场“极刑”变得煎熬的万分。

    还没刺到一半,李无忧就已经满头大汗了。直到后来她都已经失去了痛觉,煎熬在困顿与清醒之间沉沦,可每当她意识混沌时,那猛然而来的刺痛感都能一下将她拉回到现实里。李无忧只能紧紧攥住那把短刀,以此来缓解剧烈的疼痛和混沌的意识。

    那把短刀,是她十二岁生日时,长兄赠与她的礼物。而她十六岁那年,就是用的这把短刀,割断了敌军首领的喉咙。

    直到凌晨,这场“极刑”才终于停了下来,就连瑞尔先生都觉得头昏脑胀起来,就更不用提受刑之人李无忧了。

    只不过,距离这幅刺青真正的完成,还差最后一步没做。

    李无忧昏昏沉沉的,恍惚间听到瑞尔先生说了句什么。而后猛地一下,灼热的液体倾泻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刺入骨髓般的疼痛,疼得李无忧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却又被瑞尔先生丝丝按了回去。

    那是一壶烧热了的白酒,生生全部倾倒在了李无忧的后背上,将她活活疼醒了!

    听到了李无忧的惨叫,本来还在昏昏欲睡的瓦诺直接弹了进来:“怎么了?”却见到了如此一幕,直冲过来一把推开了瑞尔先生,“斯芬克斯,你要发什么疯!”却又被李无忧一把拦了住。

    瑞尔先生却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高高举起双手。

    李无忧现在有些衣不蔽体的,慌乱之间被瓦诺塞了满一抱衣服,借此来遮挡住她身体的敏感部位。

    她的唇色有些白,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的:“瓦诺小姐,这不关瑞尔先生的事。反而是我要感谢瑞尔先生才对。”如果不是她拉自己一把,李无忧怕是又要陷进那个红色的梦魇里了。

    “有劳瑞尔先生了,佣金我会派人在一个时辰之内送到您的府上。”这里黑市里的规矩:先办事后付款,但如果佣金并未在约定的时间内交付,那便会有暗夜杀手亲自找上门来,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交佣金那样简单了。

    李无忧正欲穿上衣服,却又被瑞尔先生制止了。

    她向李无忧丢过来一件宽大的衣袍:“夫人现在不宜穿过于紧身的衣物,就先将我这件衣袍穿走吧。”接着又嘱咐道,“在此之后的三天内,夫人就不要沐浴了,也切记不要抓挠刺青处,更要忌辛辣食物。这刺青虽用的是特制红砂,却依旧含有毒性。望夫人好自为之。”

    最后确那句被瑞尔先生说得话中有话,可李无忧并不想深究其中含义,只是将衣袍套好又向瑞尔先生道了声谢,这才被瓦拉搀扶着走了出去。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瑞尔先生倏而饶有兴致地笑了下,对着不知何时闪现在她身后的暗夜杀手淡淡道:“回复伯爵大人,他的小新娘我见到了。至于他交待的那个任务,我接下了,佣金好商量。”

    却没想到李无忧刚回到中央城堡,迎接她的不是蹦蹦跳跳的派里莎娃,而是比平时多了近乎一倍的护卫兵。那些士兵鼎首挺胸的,高傲的像一只只金钱豹。见到了她也只是斜睨一眼,并未有什么尊敬的动作。

    李无忧全部眼不见心不烦,尽量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城堡里:她后背上那些刺青实在疼得打紧,酒精浇上来的火辣刺痛感到现在还残存着。

    城堡内的氛围也异常安静,好似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稍有不慎就会被外面那些金钱豹士兵拖下去处以极刑,就连见到李无忧也只敢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问一句安。

    即便心有疑惑,李无忧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这些都是贾斯汀或者威尔逊皇帝的人,与她无关。

    却在回寝室的路上撞见了略显焦急的派里莎娃。

    派里莎娃本就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住地向城堡大门口看过来。在见到李无忧终于回来了时,她就像是寻到救命稻草般,却惧怕吵醒什么似的尽量放轻了步子向她而来。

    李无忧皱了皱眉:若是放在之前,派里莎娃早就向着她蹦跳着跑过来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况且她的两侧脸上都留着鲜红的五指印,整张小脸都肿了起来。

    李无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出声,语气都变得僵硬起来:“怎么了?”

    "夫人,”派里莎娃眼眶里还含着泪,却从见到她的那刻起,眼中的焦急与担忧就烟消云散了。却只是一瞬间,欣喜一闪而过,随即便又染上了那般忧虑的神色,轻声道:“皇妃来了”

    听她答非自己所问,李无忧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些:“我是问,你的脸怎么了。”

    派里莎娃一怔,却将头沉沉的埋了下去,再也不敢出声了。

    见状,李无忧不由得冷笑一声。她也猜得七七八八了:看来,是有人来找麻烦了。

    果不其然,越往宫殿里走,周围的环境就越是安静。所有人都像是在惧怕什么恐怖的洪水猛兽,连呼吸都不敢了。

    在李无忧寝室外也守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架势,就好似她屋里的那位是什么无比重要的人物。

    也确实——当朝皇帝的专宠,整个威尔逊皇室唯一一位皇妃,当然是“无比重要的人物”。

    她的寝室外,一左一右各站着两位侍女,门神一般和那些士兵一起把守着这里。李无忧没见过她们,但她们似乎一眼就认出了李无忧,看似恭敬地替她拉开了寝室的大门:“夫人,请。”

    房门刚一被打开,李无忧就看见了端坐在屋内桌前优雅品茶的那位贵妇人,身旁站着的正是几天前为她检查身体的医师。就连贾斯汀也陪坐在一旁。

    他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的茶具,听见门口有声响,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不甚在意地将目光放回了手中的茶具上。

    皇妃也抬头向她这里瞥了一眼,悠悠开口,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看来是我不会挑时间,没想到夫人是这样忙的人,竟然忙到夜不归宿。”

    可她的表现却没有口中那般“不会挑时间”,而是太会“挑时间”了。李无忧面上不显,却在心中冷哼一声:这咄咄逼人的架势,真不愧为那对双胞胎的生母——克兰茵王妃。

    李无忧唇角扬着笑,心中却在盘算着要如何不露破绽地拆解克兰茜王妃的逼问。刚想开口,却不想一直沉默不言的贾斯汀突然开了口:“王妃忘记了吗?臣与您说过,夫人她是去伯爵府里帮臣处理内务了。夫人一直住在中央城堡里,怕是再过几天,他们就会忘记她是臣的伯爵夫人了。”

    贾斯汀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具,唇角含笑,眼中却锋芒毕露。他话中有话,语意直指向克兰茜王妃。

    可克兰茜王妃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仿佛置贾斯汀于空气般,甚至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一个。

    她依旧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无忧,就好像是一只秃鹫。好像只要李无忧露出一点点她心仪的腐烂气味,她便会直冲过来,将她撕得粉碎:“本宫听闻,夫人前几日生了一场重病,不知现在您可好得利索了?”

    李无忧心中猛得被敲响了一记警钟,可面上却依旧不显,只是扬唇道:“多谢王妃挂念,妾已无大碍。”

    “哦?”克兰茜王妃轻轻一声,言语中笑意更深了,“那本宫怎么记得,派来为您检查身体的医师描述说您身上起了不少红疹,还脱落形成了像是恶魔附身一般的伤疤。我记得传言夫人嫁来威尔斯特的时候,身上白净得像是凝脂般无瑕,好生让人羡慕呢。真是可惜了。还是说”她似是在笑一般轻轻眯起眼睛,“王妃是和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交易了灵魂,才会大病一场从而生出如此可怖的印记呢?”

    闻言,李无忧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窒了窒:原来啊原来,这才是她此次前来的目的。

    却不想贾斯汀再次先于她开口:“哦?兴许是两位医师记错了。臣怎么不记得臣的夫人身上有什么印记呢。”说着,贾斯汀抬头看向李无忧。

    可此时的李无忧却只觉得自己如芒在背,身上因刺青而留下的疼痛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克兰茜王妃并不在意贾斯汀说了什么,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李无忧,唇角扬着一抹讥讽的笑:“夫人怎么不说话,是心虚了吗?”却又不等李无忧说话,又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面向贾斯汀,笑道,“伯爵既然说是我的人看走了眼,那不如便来与我一同见证一下吧。您的伯爵夫人,到底是不是个巫女。”

    可即便是得到了克兰茜王妃的示意,那两位医师却还是有些犹豫:她们被贾斯汀瞥过来的眼神吓得退却了。

    “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克兰茜王妃没有任何失仪,接着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自说自话道,“原来是顾忌于伯爵大人还在此处。”接下来的话则是对着贾斯汀说的,“伯爵大人,接下来的事就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私密事了,还是请您先回避吧。”

    可贾斯汀却直直地迎上克兰茜王妃挑衅的目光,扬唇道:“无妨。这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自要留下来主持公道。想必夫人她是不会介意的。”

    这二人都没有要询问李无忧的意思,可李无忧此时却无法去思考些什么了。她僵直着身子,有些在赌的成分:她在赌克兰茜王妃会忌惮于贾斯汀。

    但很显然,这次她赌输了。

    得到王妃的命令,那两个医师便向着李无忧走过来,只说了声“得罪了夫人”,便将她的身体扳转过去背对他们,猛地一下扯开了她的衣服!

    随后便听见她俩倒抽了一口冷气,慌忙垂下头退至一旁的声音。

    接着,克兰茜王妃尖声刺耳的讥笑声回荡在了整个寝殿内。她猛地站起身,似是要走上前狠狠观赏一番般拍手道:“真是好一簇鲜艳美丽的荆棘花啊!竟不知道是谁有如此雅性,亲手为王妃刺了这么一副美艳的刺青。”

    “看来王妃也很欣赏臣的手笔。”贾斯汀的声音挂着淡淡的讥讽,似是并不在意李无忧身上为何凭空多出了一副刺青般,悠悠开口道,“但这是臣的家事,有劳王妃费心了。”

    “家事?”克兰茜王妃却冷笑一声,“夫人初来乍到不甚了解,可伯爵大人还不了解吗?在皇室,只有被充为官妓的人身上才会有这么大一片刺青。伯爵大人为她刺上这样的刺青,倒底是在认为你的夫人与官妓同类,还是不将皇家条例放在眼里,不将国王陛下放在眼里!”

    闻言,李无忧在心里嗤笑一声:与官妓同类?就凭着这么一个刺青?可笑。

    “又或是说,您再隐瞒着什么。”克兰茜王妃将声音低下去,居高临下道,“您是在隐瞒着豢养一名巫女做妻子的事实?还是在隐瞒着自己的反叛之心!您真的忘了在威尔斯特,荆棘花是哪家的图腾了吗!”

    可贾斯汀却依旧那样笑着,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不曾改变:“其一,我的夫人是东方人,自然不可能成为西方的巫女。而她身上的疤痕,是其重病痊愈所致,并不是什么魔鬼的标记。烦请王妃以后在污蔑人的时候要想好措辞,不要情急之下祸从口出。”

    顿了顿,贾斯汀再次开口,声音里更是满满的嘲讽意味:“其二,夫人身上的刺青是我们夫妻之间的情趣,我想国王陛下会理解的。毕竟就连您的身上也”却不再说下去了。

    闻言,克兰茜王妃的脸色大变,红白交替甚是愤怒:“你”

    是了,这个威尔逊国王也有这个怪癖,就是在自己的妃子身上刺下印着自己名字的刺青,就像是犬类标记地盘一般标记着自己的所有物。就连面前这位咄咄逼人,气指颐使的王妃身上,也有一块刻着国王名字的刺青。

    “至于纹什么,怎么纹,纹在哪里,我想王妃无权过问。”说这些话时,贾斯汀并不在乎措辞,更不在乎克兰茜王妃的感受,随后便温言下达了最后的逐客令,“时候不早了,王妃请。”

    窗外天光大亮,远处人家雄鸡的鸣叫声隐隐约约响了起来,传遍了威尔斯特的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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