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四百多年前,康国还没有建立的时候,在现在康国的西北地区有一个叫做琅县的地方,那里分布着极其广袤的森林,植被茂盛且动物繁多,为当时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物产资源,然而天落九灾的出现,让所有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天空落下的九团火球之一就砸在了这片森林中,熊熊大火将大半的森林全都付之一炬,树木、动物乃至人,死伤无数,在灾难过去之后,失去生机的森林没能恢复往日的翠绿,漫天的黄沙覆盖了烧焦的枝木,琅县的森林从此一分为二——左边的是沙漠,右边的是残留的森林,后来人们将沙漠那块区域称为甘琅县,而森林区域依旧保留琅县之称。

    为躲避沙土干旱,大部分的人都去到了琅县生活,而齐氏族人就是在深入森林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那一块不为人知的林中洼地,地势空旷,且有水流经过,最重要的是不会受到外人打扰,对于当时疲于奔波已然无力再面对任何打击的齐氏族人是最好的地方,齐家村由此建立。

    齐氏族人天性勤劳积极,很快就在当地建立起了房屋,开垦了荒地,林中的小动物有许多,通过打猎也足以保证基本果腹,村子要稳定需要时间,那段时间,他们的日子清苦平淡。然而有一日,在外出采药时,他们在悬崖底部遇到了一位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女子,她似从悬崖上跌落下来,却人有微弱的呼吸,惊异于女子的大难不死,齐氏族人把女子带回村中救治。

    那女子模样奇特,半身天生有着类似于被火灼烧过的痕迹,看着渗人,可相比之下,她身上那些跌落过程中导致的狰狞更是惨不忍睹,在仔细分辨之后,里面竟然还混杂这刀剑划伤的伤口。齐氏族人中的大夫,无论是谁见了都是摇头,大量失血加上内在损伤,尽管做了处理,可没有谁觉得她能撑过一夜,可到了第二日,女子不仅性命无虞,甚至还清醒过来,神志清晰地向齐氏族人打探当地的情况,对此情形,无人不说一句实非凡人也。

    而正如齐氏族人意料之内,女子身体的愈合速度极大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看起来就与常人无异,而与此同时,齐氏族人也发现该女子有着奇特的能力,被她触摸过的植物,都能快速的成长,而她在村里的一个月里,原本还有三个月才能成熟的庄稼和果树,谷子变得金黄,果实也变得又圆又大。

    在一个半月之后,女子完全康复,她向齐氏族人表达了要离开的意愿,彼时,齐氏族人对这位面貌虽有缺陷,但文静聪慧且乐于助人的女子十分喜爱,正因为有她,齐氏族人度过了建村前期最难的时期,齐氏族人想要留下她,可也知道女子一直有件于她而言非做不可的大事,他们也不好挽留。

    “多谢各位在我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将报答。”

    留下这句话后,女子就离开了齐家村,而齐氏族人后来为卖果实和谷物来到森林外时才发现,原来外面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而自己救下的人,正是因残害同胞兄弟而被逐出皇族的皇女,也知道在外人口中,这位皇女已经摔落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或许是不愿意相信皇女如传言般不仁不义,又或者是不愿让难得建起村落惹上麻烦,所有齐氏族人对皇女得救的消息闭口不谈。

    过了十多年后,齐家村再一次遭遇不幸。森林外瘟疫横行,无数人和动物死于这场可怖的灾难之中,水流流经病死的人畜再流入齐家村,而那是他们唯一赖以生存的水流。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庄稼枯死、就连森林中的动植物也受到了极大的波及,无论村中大夫再如何挣扎,齐家村依旧陷入绝路,看不到任何希望。

    然而就在某个绝望不改的一日,一位女子突然出现在村中,村中一位大夫认出了她,大惊不已,该女子正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皇女,只是和之前相比,她身上那种奇异神秘的感觉更加明显。

    “皇女殿下,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吗?”大夫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痕,可在皇女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疼痛。

    “一段时间不见,这里的变化比我想象的要大一些。”皇女双手掬起一捧水,在大夫的眼中,那水从浑浊变得清澈。

    大夫带领着剩余的族人向皇女下跪磕头,“请皇女大发慈悲,对我们一族施以援手。”

    皇女手心向内悬于胸前,一阵闪耀的绿光从她的身体中牵引出来,一株像是两根枝干相互缠绕而成的枝丫落入了手中,“我的大限已至。”她的面色如同薄冰般脆弱透明,底下青色的血管透着寒意。

    大夫敬畏地接过那株植被。

    “把这个放在离水不远的地方,对你们会有帮助的。”皇女一口气缓缓呼出,一同离去的还有她身体仅剩的生命,“这是我的珍重之物,希望你们能暂时替我保存,终有一日,我会回来拿回它。”

    说完这句话,皇女倒在地上,再无生息。

    此后,在皇女法器的帮助下,齐家村乃至整座森林不仅从饥饿和疾病中得以喘息,甚至还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并超过往日的生机。

    齐家村就此将皇女称为神女,以其法器作为图腾,家家供奉。他们在水上建立了一座小楼,把法器与尸身一同至于其中。因为担心神女的身份被外人得知,他们没有留下皇女的画像和名字,就连楼也叫做无名。

    为了能更好的守护神女,村中还定下了一个名为楼主的传统,选择一位齐氏族人进入楼中守护神女,而被选为楼主的族人,终身不可轻易地离开无名楼。

    齐家村的第一代楼主是那位向神女求来法器的大夫,也因此在他之后,历任楼主皆是在医学方面天赋异禀之人,而为了防止任何意外发生,他们还会接受上任楼主教育,比普通族人更早更快地精通巫蛊之术,并在学成之时,代替成为新一任楼主。

    楼主,在齐氏族人中有不亚于村长的高位,被族人尊敬和爱护,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守护着神女,等待着某一日,她会实现自己的承诺,再次出现在所有齐氏族人的面前。

    这个故事,每个齐家村的村民都熟记于心,每每提及,心中满是敬畏,其中也包括她自己。齐守玉停下脚步,“让开。”

    “二当家,你有什么事吗?莫当家现在不在里面。”

    莫金织院子的守卫伸手阻拦,齐守玉扒开他,“我要进去。”

    “二当家,你不能直接进去,需要和莫当家通报!二当家,你……”不敢动手的守卫被齐守玉退了开来,齐守玉推开门,跨入门口的第一步,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院子中央,正对着门口的那棵连理枝,枝繁叶茂。

    “真的……居然是真的……”她喃喃自语,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二当家!二当家,你怎么了?”

    震惊如潮水将她包围起来,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她还有眼前的连理枝。

    如今……齐家村最后一任的楼主就是她,齐守玉。

    自己的怀疑是真的,儿时自己当做故事传说听到的也是真的……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守玉?”

    齐守玉浑身一震,转过头,杨婉妗和莫金织疑惑而担忧地看着自己,在他们的身边,暮连理好奇地张望着,手上还拿着那个绣着连理枝的手帕。

    杨婉妗上前,“你怎么了?”

    “……”齐守玉猛然抓住想要扶起自己的手,用力且颤抖,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可眼泪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公主、公主、公主……”急促又深刻,她控制不了自己,不断重复这两个字已经可以表达她的所有。

    那日的悲鸣似乎又在耳边响起……而从无名楼离开的那夜,掠过的风比刀子还要尖锐,每一步背对着齐家村的奔跑,她的身体都变得更加冰冷疼痛……

    之后无数次的噩梦,不是因为那双隔着窗户望向她的眼睛,而是那一日,她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懦弱无能——为了苟活,她背弃了族中赐予自己荣誉,也背弃了自己的使命。

    “饮下这杯神幽酒,走入无名楼,你便成为真正的楼主,至此之后,守护神女的使命便交托与你了。”在成为楼主那日,上一任楼主大人将手中的神幽酒交给她,酒的颜色是淡粉色,一株神幽草平躺在杯底。

    “……”抬起头,手心尽是潮湿,“楼主大人,我真的可以胜任吗?”

    楼主大人慈笑着,手在她的头侧轻轻地抚了两下,“不用担心,神女也一定会守护你的。”

    神女会守护我……

    越来越多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齐守玉却是更加地想要大笑,神女大人,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完成自己的使命,还有机会重新寻回内心的平静。

    杨婉妗带着人起身,空的一只手就着袖子擦去了对方眼角的泪珠,“你很在意这连理枝?”

    刚才在医楼,齐守玉突然就走过来确认她是在哪里见到的连理枝,得到答案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医楼,不顾蛮蛮与合欢的呼唤,也不管自己手上还没有处理完的病人。

    “你见过连理枝?”莫金织手贴上连理枝,连理枝顿时无风自动地发出“沙沙”声。

    “公主呢?”齐守玉平复些心情,反问杨婉妗,“这等奇异的植物,你在其它地方见到过吗?”

    “没有。”

    停顿一瞬,齐守玉随即笑着摇头,放开自己的手,“这样啊……我只是见到连理帕子上的纹饰有些惊奇罢了,没有什么大事……对了,医楼里还有人需要我治疗,我就先回去了。”

    如果楼主大人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再加上自己在无名楼里看到的一切,那以公主的情况,现在还不到时候。

    “暮锦。”看着齐守玉的背影,莫金织脑海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知道。”莫金织回答,“连理枝只在天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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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守玉说:“公主,你能帮我把这些药取一下吗?”

    蛮蛮说:“公主,能不能帮我支撑着一下病人,我要帮他换药。”

    合欢说:“公主,我要出去一下,麻烦你帮我看着蛮蛮,不要让她乱来。”

    暮连理说:“公主姐姐,我好无聊呀,过来和我玩好不好?”

    王婆婆说:“公主,我摘了一些新鲜的枇杷,你和莫当家一起吃些。”

    公主,公主,公主……

    常历一掌拍在齐守玉的桌案上,额头青筋凸起,“我要回家。”所有人都在满口的公主公主,他听到这两个字都快要听吐了。

    齐守玉头也不抬,“不行。”

    “为什么!”一把夺下齐守玉手中的笔,逼迫对方直视自己,“阿石和阿山都已经回去了,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凭什么就我还必须留在这里。”

    “你也说是差不多而已。”齐守玉抽回自己的笔,继续埋头,“再观察两天,等我确认了你的伤势确实已经好到无论你怎么作妖也不会恶化的时候,你放心,一刻我都不会多留你。”

    “可恶。”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常历转身离开医楼。

    “记得晚上之前回来。”

    常历鼻翼扩张,呼着粗气,“闭嘴!”

    整整一个下午,常历就在寨子里毫无目的地瞎晃悠,莫家寨很大,但他在这里的时日已经足够他熟悉每个地方,一路兜兜转转,一想到自己像丧家之犬地跑出去,心中的郁闷反而是有增无减。

    为什么?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像是中了什么蛊一样,才多久的时间,张嘴闭嘴的都是那泰宜公主,可她是泰宜公主啊,那个齐太后的女儿,这寨外数年的水深火热,明明都是因为皇族……

    去哪都没意思,自己家也不能回,日落西山,常历百无聊赖地最终还是向医楼的方向回去,当走到门口时,突然,天空中一记鸟鸣长啸,从天而降一个重物,正好落在自己身前一步左右的距离,是一只身上插着一支箭的黄色大鸟,鸟还留着最后一口气,身体一下下地抽搐。常历挥了挥手,自己的身上也有东西,是两根黄色的长羽。

    “哇!公主太厉害了!果然是神射手!”医楼的顶端传来模糊的人声,欢呼雀跃地似在庆祝。

    “阿石阿山,你们两个给老子滚下来!”常历一听便分辨出是谁的声音,两根鸟羽被紧紧地攥在手心,刚看到人出现,他就直接扔在了他们的身上,“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若是我走快两步,这只鸟就要砸在老子头上了!”

    阿石和阿山躲避着常历的追打,面露苦色,嘴里一边咿呀叫唤,一边说着自己不是故意的和对不起。

    “这只鸟不是他们打落的。”杨婉妗翩然地从房顶落下,她一手握弓,另一只手中还有几支未发出的箭。

    “哦?”常历嘲讽,“那公主殿下打算如何向我赔礼道歉啊?”

    “我……”

    “公主!”

    齐守玉尖锐的大叫从医楼里传出,几人齐齐转头,正好看见人一脸气势汹汹地走出医楼。“我说怎么不知道你跑到哪去,这次我可是真真地看到了,公主你没得狡辩。”齐守玉的身高只到杨婉妗的胸口左右,可配上那凶狠的表情,即使是杨婉妗也不由地有些发憷。

    “我就只射了一箭。”杨婉妗笑了笑,还竖起一根手指表示自己的真诚,可对方并不买账。

    “公主先回房吧。”齐守玉取过弓箭,让开回到医楼的路——必须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回房。

    “……”杨婉妗无奈摇头,转身向医楼走去。

    齐守玉把弓箭扔回给它们的主人,“你们两个,若是让我发现下一次再怂恿公主动武,小心你们吃的每一口饭。”她再看向常历,“你是他们的大哥,好好管管。”

    “……”三人沉默着,看着齐守玉一脸气愤地回去。

    常历觉得头疼,心跳极快,“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阿石和阿山准备逃走的脚步定在原地,“三当家……”

    “最近你们和泰宜公主似乎走得挺近的,怎么?是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还是伤了脑子到现在还没好?”直接被气笑,常历扯过那套弓箭就扔在地上,“我听齐守玉那意思,你们还不是第一次来找人射箭了,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面对常历的暴怒,阿石和阿山声音怯小,“公主当初也不是故意的,还不是因为三当家你说话太过……换做是谁想必都是怒不可遏的……”

    想起那日自己也出言不逊,当初有多痛快,如今也就有多惭愧,公主从未因为练武场之事而对他们区别对待。阿石发现,公主的话不多,但实则非常平易近人,无论和谁说话,她都会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而有耐心,而阿山发现,公主不仅心细,能留意到每个人的不适,还不骄纵,当病人的血污或脏物弄到了身上,连蛮蛮都不由皱眉时,她会和二当家一样,也毫不在意地继续治疗和观察病人的情况。

    “你们说什么?”常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兄弟,现在竟然在提那个泰宜公主说话?

    “而且这段时间,公主也一直在帮忙照顾我们和其他受伤的兄弟……”除了三当家以外,当日受伤的所有兄弟,在这段时间都已经不再敌视或惧怕公主,甚至在见识到公主高强的武艺之后由衷地佩服。

    “就这么一点小恩小惠,你们就准备感恩戴德了?”干笑三声,常历恨不得撬开这两人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你们难道忘记我们是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没有忘记……”踟躇着,阿石抬起了头,直视常历,“三当家,我们很清楚泰宜公主是谁,过去的一切也都没有忘记,只是我们不想让错误的执着继续蒙蔽真相。”

    错误?谁?他?

    他怎么就错了!哪里有错!

    “你们……你们……”从左走到右,再从右走到左,常历面容涨红,拳头松开又握紧,关节咔咔作响,“你们怎么,怎么就……”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他说不出来。

    阿石和阿山瑟缩地闭上眼,耸着肩膀等待如同暴风的狂怒。

    “……”常历看着阿石和阿山,一口郁气憋到了极限,“滚!”

    两人麻利地收拾起地上的弓箭以及坠鸟,欠了欠身就转身离开,然走了两步,阿山停下回头,“三当家,与其去坚持着自以为是的仇恨,不如接受亲眼所见的真实。”他知道,他们能看到的,常历也同样看在眼里。

    “……”常历静静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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