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陷在满是泥浆的河滩上,耳清目明,还活得挺好,除了头上肩膀上还是隐隐作痛。茂密的莎草芦苇丛为我遮挡了烈日,无数嗡嗡乱飞的小虫子翩翩起舞——我实在是不能欣赏虫类的美——但是它们却没有咬我的意思。穿越的连带buff已经让我变得无限接近无生命物体了,动物们不把我当活物也很正常。
缠在胳膊上的白色帆布包和身上的努格白长裙浸满泥水,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右手上的伤口里满是淤泥,用以遮盖的绷带早已葬身尼罗河了。只是脚腕那个该死的纯金脚铐还在,还好手上的银镯子银戒指也还在,我想自己此刻该是像极了一节刚从池塘里□□的莲藕。我吃力的爬起来,四处找寻着比较隐蔽的角落,打算稍微洗洗。
脚上却被几根布带缠着,我蹲下把布带从河滩淤泥下拔了出来,连带着拽出一件古埃及长袍。它满是淤泥和草叶,可袍边满满的刺绣像缝纫机的针一般戳着我的眼睛和我的心。从右往左先一个圆形的红色刺绣图案,然后是类似于汉语中的“厂”字的反写……我不忍继续看他的名字,毫无疑问这件精美衣物是属于拉美西斯的,它本来被好好存放在他的衣物箱里,可惜被我连累了,和我一起被扔进尼罗河。
叹气的同时无能的泪水也掉了下来,明明前离开王宫之前我们还是好好的,可惜我做的不好,说漏了嘴,他也做的过于狠绝。紧紧捏着拉美西斯的衣服,纠结了许久我还是决定把它带着,虽然兰因絮果但这个小王子也算是对我好过,而且这衣服若能被我带回21世纪我可是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正值尼罗河的泛滥季,没怎么费劲我就找到一处藏在芦苇丛里的浅水坑,看起来半人多深的样子,里面的水是流动的,也没有蛇或虫子之类的讨厌动物。我在草丛里放好背包便跳了进去,谁知道那水轻松没过我的肩膀,把我吓得差点呛到,忍不住吐槽自己理科学得太渣,光的折射都没想到。
将自己和衣服大概清洗完毕,我坐在纸莎草丛边晒太阳。抬头望着这片三千年前的天空,零工业污染,如蓝水晶般清澈透明。万里无云,天隔着万米的距离和同样碧蓝的尼罗河遥遥相望,金色的阳光飞舞其间,倒是一片安静祥和的美景。
上游不远处传来不安分的噪音,哗哗啦啦的铁链声听起来像是船队在此地抛锚,伴随着一群脾气暴躁的男人的叫骂声。“不会是拉美西斯的船队吧?”这个念头把我吓得一个激灵,立刻从草上爬出来,抱着拉美西斯的长袍和背包躲进茂密的芦苇莎草丛里。
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一阵骚动,隐约还有细微的铁链声响和男人的呵斥。
四个皮肤黑红的小男孩被推搡着走出了芦苇丛,一名皮肤黝黑,满脸横肉的中年埃及男人紧随其后。再看那几个小男孩,最大不过八九岁光景,最小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无一例外都是格外的瘦小,身上除了代表奴隶身份的绳衣和铁环项圈以外不着寸缕,脚上戴着粗制滥造的青铜镣铐和链子,粗粝的铜将他们的脚腕磨的满是血泡。
跟在小孩们身后的中年人满面怒容,一脸凶狠,那些嗡嗡乱飞的小虫子似乎特别喜欢他的味道,持之以恒地坚持着咬他,可能是这个人的气质是肉眼可见的污浊吧。他不停的挥手驱赶虫子,但没有什么用。最终他熬不住了似的,恶狠狠地拿鞭子抽在空中,口中骂了几句我没听懂的话,骂完便逃也似的钻出了芦苇丛。
几个小孩不敢耽误,手忙脚乱地抱着差不多和他们一般高的藤编筐子,寻一处河岸开始清洗各式各样的食材。离我最近的小孩就在我面前两米处,他从筐子里摸出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刀,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一整筐血迹斑斑的东西,有鸭子野雁之类的飞禽,也有各色不知名的鱼类。我压低身影,放缓呼吸,悄悄打量这个不幸的小孩子。
他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全身黑红,小小的身躯上新伤旧疤不计其数,看样子是拜太阳,毒打和蚊虫所赐。他的发型和其余三个男孩的光头不一样,是古埃及儿童中很流行的垂辫,全头头发除了一绺之外都剃得光秃秃的,那绺垂发乱糟糟的沾满污渍,三四寸长的样子。只是他那张满是伤痕的小脸却是极为好看的,五官小巧俊秀,精致得倒是有几分像深目高鼻的白种人,和拉美西斯的处处透着阳刚的好看是完全不同的,一个像柔和透明的海水,一个像明亮耀眼的火焰。
可能由于我自己很明白被人亏待的心情吧,所以很是见不得别人受苦,看着他,我的心里酸涩无比,真想把他从看着像人贩子的男人手里解救出来。可是没任何办法,在这么个不讲人权的奴隶制社会,我是个没有公民身份的“逃犯”,唯一的依靠还想要我的命,算是自身难保吧。
“求求您,救救我……”他手上动作不变,压低声音说道。
我惊异地对上他那不知何时便开始盯着我的眼睛。那是一双有着琥珀色瞳孔和浓密睫毛的大眼睛,眼白上散布着血丝和淤青,眼神却依旧明亮。一时犹豫,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以后去往何方,也不知道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古代国度可以依靠谁,光论体力,我是绝对打不过刚才那个奴隶主的……
“小姐,求求您,我不能就这样作为一个供人玩乐的奴隶活着,我还有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使命,求求您,我完成了那个使命,就用我的一生来报答您……”他沙哑的稚嫩嗓音里充满希冀与哀求,大颗泪水在他眼睛里打转,却不肯掉下来。
曾几何时,我也无数次拿这样的表情望着叔叔婶婶,希望他们可以稍微公正一点对待我和他家女儿的矛盾,可是得到的永远是不讲道理的训斥和巴掌……而且望着这个小孩的漂亮眼睛,他的眼睛里确实有仇恨和希冀在燃烧,除了同情怜惜之外,我对他的遭遇又多了许多好奇。
“我该怎么做?”我的回答让他暗淡的目光又重新焕发光彩。
“求您在泛滥季第二个月的第一天,去孟斐斯奴隶市场买下我……”他低声哀求道,“小姐,您用四袋谷物就可以买到我,求求您……”
我由于囊中羞涩而不自觉显出的为难神色很快便让他察觉了,大概是出于羞愧心理,他低下头不再看我:“小姐,没有谷物的话,银子也可以……”
我看到自己的手镯和戒指才恍然大悟,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观察力,却仍是一头雾水:“我不懂你们埃及的历法……”
“小姐,那便是四十六天之后了。”他稍加思索便提供给我一个我可以理解的时间。
冲他笑了笑,眼底的余光却看到了远处的三个同样瘦小的身影,一时间竟有点怨恨这个残忍的奴隶制度和不久以后的最大的奴隶主——拉美西斯二世。“我答应你,我会在四十六天内赶到孟斐斯,不过你的那些同伴……”
他偷偷瞟了那三个光头小孩一眼,黑红的小脸上是掩不住的同情:“小姐,请忘了他们吧,他们的灵魂早已去往永生之地了。”
瞥见他被铁环磨得皮肤破溃的脖子,我忍不住轻声问小男孩;“你的脖子,很疼吧?”
他下意识摇头,然后愣了一愣,泪水骨骨碌碌争相落了下来。
十米开外的芦苇丛里,中年人突然探进来一个头,依旧是毫无理由的暴跳如雷状态,活像一只要咬人的疯狗。几个小孩赶忙收拾东西,手忙脚乱的样子让缩在草丛里的我想起网上某些虐待动物视频里的可怜动物,奴隶主的统治下果然没人权,隔着背包我捏到了拉美西斯送的匕首,可是我却始终不敢拿着它站起来冲向奴隶主。
琥珀色眼睛的小男孩差不多收拾好了东西,他趁着弯腰搬东西时,慌张说了句“小姐,我叫泽胡迪纳赫特,我会报答您的”,便拔腿向那三个男孩子追去。
不一会儿那三艘船组成的船队在一片水声里起锚,顺着河流向下游驶去。泽胡迪纳赫特顶着烈日站在最后一艘船的船尾,似乎在船舷上晾晒着什么东西。我忍不住从藏身的芦苇丛里探出脑袋,目光随着那个满身是伤的小小身影游走。
那个小人儿突然像没控制好平衡一般,向前趔趄一步,双臂举起,手心向上,而不是要去扶船舷。泽胡迪纳赫特是在向我行礼,行一个级别相当高的礼。
“头脑清醒,说话礼貌,举止优雅,还有个不错的名字,这小孩子的来历应该不简单吧。”我心里为这个可怜的小孩子酸涩不已,关于对他的承诺我却暂时毫无头绪,只能默默拎着背包向尼罗河下游走去。六月份的埃及气温不是吃素的,三层亚麻衣服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就干透了。
虽然并不知道尼罗河水的流速和埃及各地之间的距离,我只能大概设想一下现在的位置,一夜功夫我也飘不了很远,应该还在底比斯附近,而孟斐斯都快到尼罗河三角洲了,ohgod现在不小心开罪了这个国家的王子殿下,我肯定是不能露面的,只能沿着尼罗河慢慢走了,希望可以在四十六天之内赶到孟斐斯,乔装打扮好去解救泽胡迪纳赫特,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水鸟在尼罗河上觅食,纸莎草在微风里摇动着它的叶子,而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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