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楚贤被废,季禅渊通体过了一遍冷汗。

    他所行的一切,仿佛顷刻之间幻化为了灰烬。

    权公公将所打探到的缘由告知季禅渊。

    如今楚贤已到成家之年,楚裴璋想与郑国公交好,郑国公亦有此意。

    前些年郑国公之女郑妙兰对楚贤一往情深,如此难得之机,对双方来说都可谓是求之不得。

    “父皇,儿臣无此意。”楚贤果决道。

    楚裴璋一时未反应过来,“什么?”

    楚贤掀袍跪地,“儿臣恐负圣命。”

    楚裴璋的和悦脸色即刻再难维持,只勉强好声问,“如何,贤儿若是有心仪之人也纳入后宫便好,此郑妙兰非耐跋扈孤傲之人。”

    “父皇。”楚贤叩首拜道,“儿臣不想为红尘羁绊,唯愿轻身相佐于父皇之侧,助父皇成就大业。”

    “糊涂啊。”楚裴璋知楚贤此言忠义乖孝,不好直言训斥,上前将楚贤于地上扶起,“贤儿,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湍溯太子,身上淌着天子之血,传承血脉,乃是你的使命,你可以没有情爱,但你必须有子嗣。”

    楚裴璋耐心劝诫了几句,楚贤颔首听着,一言未发,“朕从前亦同你一般不成熟,奈何接传血脉是不容推拒的责任,朕亦无得选择,如此贤儿你明白吗?”

    “同自己不爱之人倾注神志。”楚贤回视楚裴璋,父子无言良久,楚贤道,“儿臣做不到。”

    楚裴璋气极而笑,指了楚贤良久不知作何言语,“儿臣不会爱人,此生都不再可能。”

    “住口!”楚裴璋怒道,楚贤闻声再次跪地,“你不生子,日后皇位袭于何人?”

    “莫告诉朕你要学要尧舜禅让那套!”楚裴璋愤愤道,“如此将楚姓之大业拱手让人,朕绝不准许!”

    楚裴璋狠骂了楚贤一通,最后道,“这门亲,你要结也得结,不结亦得结,此乃圣旨。”

    “恕儿臣不能从命。”楚贤道。

    “放肆!”楚裴璋将奏折掀倒于地,直身之时晕眩之感侵袭,整身落回座内,闭目晕厥。

    龙榻之侧,楚贤静跪,见楚裴璋缓缓开眸,“父皇,儿臣不孝。”

    楚裴璋见楚贤面色憔悴,别开头不再去看,一旁的公公赶忙帮着分辩道,“皇上,太子殿下于榻边守了两个时辰,赤城之心,日月可鉴啊。”

    楚裴璋让其退下。

    公公最后看了楚贤一眼,似是在道自己只能帮殿下至此处了、

    “朕最后问你一遍”楚裴璋声音沙哑。

    楚贤淡道,“儿臣心意不变,触怒父皇,甘愿受罚。”

    楚裴璋已无气力动怒,只闭眸喘息半日,而后唤公公进来。

    “传朕旨谕,湍溯太子品性顽劣,忤逆圣命,不堪社稷之重任,即日废除,贬为亲王。”

    “儿臣领旨,谢恩。”

    权公公见季禅渊神色木然,“将军?”

    “有劳公公深夜来报,公公且先回去歇息吧。”

    季禅渊换衣进宫。

    太子殿内灯盏疏离,看守四散,只楚贤静坐于阶台之上,“早便知将军会来。”说着便笑了。

    季禅渊行至楚贤面前,“太子殿下”

    “日后不必如此唤我。”楚贤说着抬眸凝视季禅渊,“你如今来,便不怕被我拖累?”

    季禅渊,“”

    “若是真的希望独享荣华,你应是对如今的我避之不及才对。”楚贤说着起身。

    季禅渊跟着后退,“殿下为何如此糊涂!”

    “你说人心会变,不信我坐拥天下之时会待你如初,现下我弃下大权,你仍不信吗?”

    “荒诞至极!”季禅渊双目不解,“末将不要你这般证明,殿下去向皇上请罪,殿下去”季

    禅渊边说便推着楚贤要走。

    楚贤抓住季禅渊双手,将人拉倒自己跟前,逼近季禅渊道,“他要我成亲。”

    季禅渊失语。

    “和别人。”楚贤神色纷乱,有祈求有绝望有怨恨。

    季禅渊咽了咽声,“末将知道。”

    楚贤眼内最末一缕期盼,黯淡了,“你为何,这般轻松?”

    觉察到楚贤手劲松动,季禅渊顺势抽身,背对楚贤道,“有些事,末将本不想说,原是侥幸的希望殿下能少恨末将一些,现下看来,似乎不得不说了。”

    “那便别说!”楚贤道,“你走,我乏了,你走啊!”

    楚贤一直希望季禅渊对自己坦诚,但此刻,楚贤选择了逃避,他不确定季禅渊将所瞒之事告知于自己后,自己所有的执着,还有没有意义。

    他怕自己没有理由继续爱季禅渊,他不想恨。

    同样至此刻,季禅渊才发现,他低估了楚贤对自己的执念,从前他总觉得唯有自己,是愿意为在乎之人倾注所有的,对他来说楚贤只需要接受便好。

    他未曾想过要楚贤回报什么。

    现下看来,楚贤未必肯领自己的情。

    楚贤与他一样,皆是扑火的飞蛾。

    楚贤甚至已有引火自焚之势。

    这让季禅渊的内心挣扎抑塞,他多希望什么都不要顾虑就与楚贤袒露心意。

    要知道,被在乎之人同等在乎,是一件多么难得之事。

    季禅渊又如何忍心见楚贤在哀求,讨好,绝望中迷失自我。

    他想让楚贤知道自己多在乎,多煎熬,多痛苦,多恐惧,多渴望陪在楚贤身边

    但他不能。

    “我只要你信,我从未想过变心,从前不会,日后亦断然不会。”楚贤说完便让季禅渊走。

    季禅渊道,“从前末将一直想不通,为何末将在漠北七年的行径,殿下会了然于心。”

    楚贤心中的危机感愈加明晰,“我现下不想听你说这些,若是没有别的话,将军请回吧。”

    “因为陈禄桓将军。”季禅渊淡道。

    楚贤浑身僵直,“陈禄桓将军便是殿下最好的眼线。”

    “是”楚贤闭眸道,“他甘愿为我效力,我何乐而不为?”

    季禅渊笑道,“殿下以为末将为何拒你于千里之外?”

    “我如何晓得你之想法,你所行之事,从来都叫我被动承受,陈禄桓便是我有意部署于你身边的,没同你商量过,如何!”说着楚贤心中堆砌许久的委屈抱怨再难压抑,“如今你反倒同我兴师问罪”

    季禅渊笑了笑,“自然不敢,殿下就不好奇陈禄桓将军为何这般死心塌地?”

    “与我何干?”楚贤不耐道,“你方才说自己,为何又扯到陈禄桓身上?”

    季禅渊不予理会,朝楚贤迈进两步,“末将记得,殿下同楚繁芝公主乃是双生子女。”

    季禅渊伸手触了下楚贤面颊,“殿下同繁芝公主不对应是同端妃乃至圣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这一点,殿下难道从未察觉?”

    楚贤下意识退后,却道不出半言一语。

    “陈禄桓将军为何拼死效力于你?”季禅渊不依不饶道,“殿下可还记得自己诞世那日,后宫有两位妃嫔同时产子,一位是端妃,一位便是早被贬至冷宫的佳嫔。”

    “季禅渊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楚贤从未觉得眼前之人这般陌生过。

    季禅渊面上没有半点怜悯,淡漠至极。

    这样的季禅渊,让楚贤错愕,绝望。

    当年端妃却是同佳嫔一天生产,端妃早一时辰诞下楚繁芝,不是皇子。

    佳嫔旧身微贱,不过是幻浮孪梦楼之歌姬。

    后被楚伯公赎回家做了侧房,后又被献给了楚裴璋。

    若是佳嫔诞下皇长子,楚裴璋定会封其为妃,如此便同端妃平起平坐了。

    端妃绝不准许此事发生,如此就使了些手段,命人将皇子掉了包。

    那掉包而来的便是楚贤。

    佳嫔诞下的便是已被掉包的怪胎,此乃国耻!

    但碍于楚伯公的情面,楚裴璋未有赐死佳嫔,而是将其打入冷宫。

    端妃诞下双生子,从此便于后宫坐稳了地位,

    “荒谬!”楚贤怒道,“季禅渊你这般诽谤母后”楚贤只觉母后二字愈发的烫嘴。

    季禅渊正色道,“末将所言,若有半句参假,永世不得超生。”

    见楚贤不再言语,季禅渊便自顾着继续讲。

    佳嫔困于冷宫之时,端妃安插了人手日夜监察。

    不想竟发现了深夜探视的陈禄桓。

    如此才得知二人早便有染。

    楚贤亦非什么湍溯皇长子,不过是贱民所生之杂种罢了!

    “殿下如今明白为何陈禄桓将军待你如此忠心了吗?”季禅渊问。

    楚贤,“”

    “陈禄桓将军是末将所杀,殿下现在看到末将,只怕是厌恶都来不及了。”

    “本王凭什么信你。”楚贤冷声道。

    季禅渊无奈一笑,“殿下已经信了,末将知道。”

    楚贤,“”

    端妃自知自己掉包来的乃是块烫手山芋,但又不甘心这般舍弃。

    现下佳嫔对她已无半点威胁,若是封住知情人的口,楚贤便就是皇长子,而她,亦可以母凭子贵,高枕无忧。

    事实证明,端妃的想法应验了,楚贤不但是皇长子,甚至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太子。

    “陈禄桓将军若是在天有灵,见殿下轻松就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人,不知该作何感想。”季禅渊语气冷极。

    楚贤反应良久,竟也出乎意料的冷静,说是冷静,或许是麻木失神所致。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楚贤问。

    季禅渊笑道,“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和血脉低陋的鄙民,何者更具优越感?”

    对季禅渊来说什么都不知,似乎才最自在。

    毫不知情的状态下任人摆布,如何也是好过于无能为力的清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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