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因离阳朝的阳王得名,后天崖风再次扬名。

    大华十三州中,各地都是有一个出名的大家公认的代表门派,在北齐有阳离宗,在楚王城有听风崖……而在阳城有天崖三风剑派。

    阳城是天崖三风剑派创始人杨征盛的故乡。杨征盛得道之前,已经名满天下,因不舍家乡,回来布道,并选择在此创立门派,得道之后,天崖三风剑派也凭借自身实力和沾了杨征盛的光在此鼎立,成为十二州有名的大门派之一。

    只是天崖三风剑派近年来式微,人才多数流失其他门派,导致天崖风人才逐渐稀少,天崖风长老们看了捉急,不想要天崖风没落,寻找了许多方法留住人才,留住可以振兴天崖三风剑派的人才,但都效果不大。因为他们的手段太激进了。

    从当年张留仙那一代起,太多天崖风的人才因为他们的激进手段折在了天崖风,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不了天崖风”了。

    阳城城中,一片富庶平和之相。从阳城城门进直走十里,往左走十七步,看见一个点心铺,便从点心铺旁边小巷进去,见平坦开阔的大道,两边都是酒楼客栈,再走六七步,便见极富盛名的太平惠民买药所小小一间,夹在一个酒楼,一个客栈中间。

    来太平惠民买药所中来往看病的人多,进出的人肩挨肩脚挨脚,要贴着走许久才能从狭小的药所门口出来或是进去。

    走进里面,会看见井然有序的分了几个区域,抓药的在进门右手边上,四个药童分工替人抓药,两个看药单,两个快速的拉开每一个贴着药材名字的药柜然后拿出早就已经分好重量的药材。饶是如此,也可以瞧见里面的人手颇有些忙不过来的趋势。

    这里的来看病的病人许多,不看病的病人也许多,但他们大都有一个共同目的——来此看病的人多数慕药王谷药王弟子名而来。

    被药王林须阳收为第四个弟子的谷时无刚来阳城时还没有像这样这般出名。

    初时他在阳城住了三四年,长居地也不在此,只偶尔会来住上一段时间。后来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治好了阳城本地富商的顽疾,被富商视为救命恩人。

    他把谷时无的名声打响,又出资替谷时无在阳城最好的地段开了药铺,只是谷时无摇头拒绝了。

    但他的名声已经传远,随着来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还有跑来投奔他的师弟,谷时无思虑一番,觉得此举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临时做了一个类似药铺却不是药铺的药铺。这便是太平惠民买药所的前身。

    身为阳城数一数二的医师,坐镇太平惠民买药所给百姓们抓药看病,何况病人又多是冲他而来,谷时无从不敢懈怠。

    他如今是正忙的时候,才给一个孩子把了脉,就执起毛笔蘸墨唰唰便往黄纸上书写着药方,完了之后立马递给在一旁等候接过单子的三木,他的师弟,由他带着比较年迈或是幼小的病人重复给嘱咐,以免病人忘记。

    谷时无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他的外貌宛如他的行事一般,头发悉数羽冠束起,垂下藏蓝色布条安于胸前,墨色浓眉下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却仍炯炯有神,睁得大而明亮,与病患说得口渴,拿起旁边备好的一节竹木所盛茶水大气的来一口,又再继续。

    好不容易面前凳子上不再坐人了,谷时无听着坐在买药所中等待药的百姓肆意讨论各地八卦,只一时的空差,手下动作停了一会儿,脑内腾起一件被他忘记的事。

    今天太忙,忘了提醒松烟吃药了。

    谷时无看向极力和老妪解释这些药的忌讳的三木,等到三木忙完之后,喊他过来。

    从柜肚里拿出一包药交给三木,谷时无吩咐道:“去替松烟煎副药,然后看着她吃完。”

    三木也知道松烟不喜欢吃药,平常吃个药都闹脾气许久,明明一直都在吃药,但就是没法习惯。

    “现在都快未时了,师兄你不歇会儿?”

    “先忙完再说吧。”谷时无伸了一个懒腰,“不急,还不是很累。”

    “可是师兄你眼睛比松烟养的那只兔子都要红啊。”

    “别废话了,去煎药吧。你和我一起在这里忙,也没来得及吃饭吧?你和松烟先吃吧,我估计我也快可以休息了。”

    话是这么说的,现在是多病时期,哪有那么容易?三木想如果是自己,是做不到这样的,他当初之所以拜入药王谷门下,单纯是因为家中太穷且一家子病人,药费诊费什么的开销太大,他想还不如直接去学些东西自己救治家人,让自己不再饿肚子,但是后来一家子都去世了,三木也就彻底失去当初学医的那份初心只一心想着偷懒了。

    而今学成,出来投奔谷时无,他有一定的药师知识,但还不是正式的药师。三木露出对谷时无的钦佩之情,他给谷时无竖起大拇指,点头说行吧,又说:“我会看着松烟把药都喝光的。”

    谷时无闻言,对三木别有深意的笑。三木太懂这个笑容了,这是谷时无不相信人却不说重话或是其他打击人的话时经常露出的笑容。

    想起那些追在松烟后面哄她吃药叫她姑奶奶然后松烟一骨碌爬上树梢不愿下来喝药而他在下面端着药抬头眯眼忍着日头劝说松烟的记忆,三木窘迫的道:“师兄你伤害到我了。”

    谷时无笑着摇摇头,说:“你哪有那么脆弱?快去吧,不然你来坐诊?”

    说着假意要起来把位子让给他,三木急忙摆手说不要,然后拿着药跑了。他依旧是对为人看诊有所惧怕,他总害怕自己出错,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因为他的失误而害死原本应该可以活着的人。

    太平惠民买药所后院,松烟躺在木藤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面上盖一方还没有绣完的银针还坠在一边的绣绷。

    她晒太阳睡得正好,忽地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难闻的药味,条件反射地弹起来,面上的绣绷掉落在地,松烟迷糊地看着四周,果不其然看见三木拿着小蒲扇蹲在药罐子前煽火,她蹲下身捡起绣绷并把它拍干净,手指抚摸着还没有绣完的半枝向日葵。

    药罐子咕噜噜地响,盖子跳跃又离不开底下的罐子,兀自被火的热气与水蒸气两重作用下跳得正欢,松烟那绣绷放在背后躺椅上,捂住鼻子,原本刚起来还有一些的困意被这药味吓得全无。

    松烟不敢靠近三木,坐在躺椅上看着三木,明艳的脸庞在阳光下可以看见细细的绒毛,她眨巴澄亮的眼睛,探出身子,手托着脸天真地问三木:“这药是给谁煎的?”

    三木背靠小藤椅,回头看松烟,道:“给你的。”

    松烟听了,差点生理性的呕吐,顿时不再给三木一个好脸色,笑容拉了下来,腮帮子气鼓鼓的,咬着小嘴生了一小会儿闷气之后,她站起身抱着被子,和三木理论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不喝了?”

    “不行。你当初跑出去玩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眼见没有转圜余地,松烟跺跺脚,说:“我不吃!”说完抱着被子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三木朝松烟的房间喊道:“你不吃也得吃,谁让你不听话,说去找哥哥,怎被人家骗了去?差点半条命都没了,还委屈上了?”

    松烟靠在门上,借着白色的窗纸透进来的光,松烟把光捧在手心,看着手心亮光,她低眸垂眼,纤长茂密的黑色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她回道:“我怎么知道他是坏人,我想哥哥,他已经大半月没来看过我了。那人说他认识我哥哥,还要带我去见哥哥,我……我,信了。”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与我或者你师父说一句就跟人走啊?要不是曾来看过病的病人来说,我们都不知你被人骗了去。待你好了,你可等着你师父收拾你吧。”

    房间里已经没人回应了,三木摇头,心想这丫头大概率又在盘算着爬墙去毛家躲着了。松烟少有直面任何事情的勇气,尤其是这种错事,她只知躲着。

    这些天谷时无一直没有追问她这件事情,或许她以为这件事就那么过去了吧,不过以三木心中了解的谷时无师兄的形象看来,谷时无应该是在憋着,等着松烟病好之后才教育她。

    早就告诉过松烟她哥哥的身份特殊,不能时时来看她必是常事,不过令三木和谷时无都惊讶的是,现在幼儿心性的松烟听了这话,竟然意外的没有东问西问,撒泼打滚问为什么。这倒不像她叽叽喳喳的性子。

    打开药盖,三木见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把火熄灭,留下些火炭在里面。站起身,三木打水先洗了个手,然后用汗巾擦干手,才走到摆在院子中的木架子前翻动晾晒的药材。他抓起一些嗅了嗅,药香使他心情好了不少,把院里晾晒的所有药材都翻动一遍,三木看了一眼天际,判断今日天气如何。

    做完这一些之后,三木进庖厨去做饭。

    透过捅出来的窗户眼,松烟看见三木进了庖厨,她打开门,探头探脑把周围幻视一圈,颠了颠收拾好的包袱,她轻轻关好门,去庖厨门口看了一样正在削白萝卜的三木的背影,发现他正忙得不可开交,松烟跑到墙根处,搬来两张椅子,层叠起来,而后她提起裙子,爬上去。

    客栈里有人看见她在爬墙,笑着问她:“松烟,你这是又准备去哪啊?”

    松烟正攀上墙头,闻言回头一看,见发须发白却仍有黑发的外表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十岁的男人,她小脸爬上惊慌失措的情绪,她束起食指跟中年男人说:“乌识叔叔,不要那么大声讲话,会被发现的。”

    名叫乌识的男人一身腱肉,看样是贯常习武的。他嘴角有疤,听见松烟的话,他哈哈大笑,一指长的旧疤舒展开,像一条丑陋的毛毛虫在他的嘴角旁边蠕动,他指着松烟背后说:“你是走不掉了,你回头看看谁来了。”

    松烟听了,转回头,看见一脸错愕看着她整个人趴在墙上,两只手死死扒着宽厚的围墙,一条腿正挂着围墙上的王十一。

    她讪讪的朝王十一笑道:“一一姐姐。”她向王十一打了一个招呼。

    “你是怎么了?怎么有好好的正门不走,非要爬墙?”

    王十一问出她的疑惑,松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安的用手搓着粗糙的墙皮,说:“姐姐,你要不当没有瞧见吧,我就出去玩玩。”

    怕她再遇险,何况这事王十一也无法当做没有看见一样心安理得,她板着脸说:“……快些下来。”

    计划泡汤了,松烟撇嘴,收回手脚,不是很服气,从高摆的椅子上下来。只是一下来,她就变了表情,从气馁变成讨好:“一一姐姐,你几时来的?去见过我师父了吗?你饿不饿?现在三木师叔在庖厨里做饭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着松烟那副暗戳戳打小主意的样子,王十一戳她脑壳,道:“我是从正门进来的,哪像某偷偷摸摸在自家大院还要爬墙出去的。”

    “我与你师父打过照面了,我也是路过这里,来此看看,顺便再叫你师父再给些药我拿回去给小鸦吃。你啊,还是别想着再偷跑出去了,不怕你师父罚你啊?”

    “做倒立跑圈总比喝苦苦的药强吧。”松烟捏着鼻子指着那个在冒热气的药罐。

    王十一摇摇头,不理会松烟说的话,伸手示意松烟把她的包袱拿来,松烟手指捏着包袱布条,不舍的把滑落肩膀的包袱交给王十一,她唉声叹气,说:“小鸦他也不喜欢喝药,一一姐姐就跟师父一样,总喜欢让我们吃药,明明我们平日里身体健康,也不生病,我和小鸦同病相怜。”

    说完揉揉自己的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沮丧,把东西都交给王十一,她往王十一身上贴上去,圈住王十一右胳膊,松烟把头靠着王十一,“一一姐姐,小鸦最近还好吗?”

    “还好,惹祸没那么多了。”王十一半开玩笑的说。

    “小鸦惹祸精,下次一一姐姐你带他来,我帮你教训他!”松烟说着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王十一哑然失笑,说:“说起来小鸦很久没来你们这里玩了吧?上一次来还是在两个月前他犯病的时候,等下一次我抓他过来陪你玩。”

    “好!”

    王十一的到来起初吓到松烟,只是和王十一聊开心之后,刚才要爬墙跑去毛家玩的念头已经丢得一干二净了,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可是又想不起来。

    王十一拉着松烟远离那堵围墙,松烟欢喜王十一的到来,领着王十一回房放好包袱,两人又聊了许多松烟感兴趣的话题,尤其是有关八咫的。

    听得声音拍手高兴笑起来,后来不知怎么说到做饭上面,松烟说自己最近新学做了一道菜,要做给王十一尝尝,王十一自然是欣然答应,而后去了庖厨,见三木在忙,就帮起三木的忙,而松烟也如愿做了一道菜。

    在庖厨的三木烧着火,听见王十一的声音时有些不太确定,而后听见松烟开朗的笑声,三木霎时站起来,便看见卷起袖子走进庖厨的王十一和跟在她旁边跃跃欲试显得异常兴奋的松烟。

    “王……王……王师姐?”三木登时呆了。

    王十一见到三木,向三木点头,说:“三木。”

    三木有点不知所措,右手拿着木柴,被木炭蹭得乌黑的左手垂下不安地搓着衣服,他有些狼狈,局促不安向王十一问好道:“王师姐,我这就去喊师兄到后院来。”

    王十一习惯了三木这样,笑道:“不用。来之前已经与时无师兄说过。何况我就是来拿八咫的药的,他现在正忙,喊他过来干什么。”

    “王师姐,你快有半年没来过这里了。”三木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有那么久吗?”王十一吃惊,“许是有这么久吧,我忙得忘了。”

    “八咫那小子是常来,不过两个月前就没来过了,也不知道他去哪嚯嚯人去了。这么久不见他,倒是有些想念他的叽叽喳喳的。他虽烦人,但好在干活积极。”

    “你是看中八咫这个免费劳力了吧?”

    “王师姐,看破不说破。”

    三木哈哈大笑,把手上木柴丟回柴堆,走到一旁水缸前面舀起一勺水,在一个木桶上一只手倒水一只手在下面接水洗,以此交换,洗干净了把木勺放回水缸里,他擦干手,走近说道:“王师姐你今来,想必是八咫的药又没了吧?我去给你拿。劳烦王师姐替我看看火,如今正蒸着饭,火候要看着,免得一会儿干锅了着起火来那可就吓人了。对了,你可千万别让松烟在这乱搞,她会把这烧了的。”

    临走时三木还不忘埋汰两句松烟,松烟听了,张牙舞爪,凶巴巴的把三木推出去,嘴上还骂三木不许提这些丢人的往事,三木揶揄她也知道丢人啊,松烟红了脸,看向王十一,然后跑到王十一身后躲着,指着三木恼羞成怒说:“你等着,一会儿不给你吃饭!”

    三木朝她做了个鬼脸,松烟也还了回去,两个人隔着王十一互相埋汰对方,时有好笑的话脱口而出,便成了一边咧开嘴笑一边骂,二人之间欢快的气氛也不由得感染了怀有心事的王十一。

    她拉过松烟,抱她在怀中。

    松烟比王十一矮上一个半头,王十一突然抱住她,让她一时惊讶,过后便是也抱着王十一笑得十分高兴,撒娇说王十一许久没这么抱过她了,王十一牵起嘴角,嗓音低柔对松烟说:“好了好了,你不是说做你新学的菜式给我吃吗?就不要再与你师叔斗嘴了。”

    又看向一旁跟着松烟孩子气的三木,“你也是,玩够了就快些去拿药给我,我可急着用呢。”

    见松烟被王十一抱着,三木那是相当的羡慕啊,但羡慕归羡慕,他与王十一之间一是男女有别,二是一些私人原因,他尊敬王师姐,也敬佩她。

    想到这个,三木心中飘飘然起来,他并不会因为一个自己没有的拥抱而黯然神伤,他突然一个人在那边笑起来,松烟看见,指着他那副笑容对王十一说一一姐姐你看他笑得好怪,听见这句话,三木偏头遮掩自己控制不住的笑意,对王十一说:“王师姐你等会儿,我很快便回来。”三木说完,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人就消失在转角处。

    三木回来,手里拿着一串有十五包的药串,一进来首先瞧见的就是松烟熟练的在切菜。

    旁边小篮子里都是她切好的菜,他走过时往篮子里看了一眼,很不错,他把药给王十一,王十一收好,见他正站着自己旁边单看松烟自己切菜,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王十一丢了一根柴进灶里,说:“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松烟用菜刀呢。”

    “这倒不用,她用菜刀很是厉害。”说着三木还模仿松烟以前挥菜刀的样子给王十一看。

    这王十一倒是没有听说过,看见三木模仿松烟,笑得双肩耸动,又听三木说:“王师姐你也知道她不学那些传统刀剑。那些刀剑太重了,她拿不起来。

    但是菜刀小巧轻便,也没有动辄十几斤两的重量,她拿来比较轻松。而且合适平时切砍药材,她就喜欢切砍药材,院子里那些药材都是她切的。”三木做砍剁的动作,说到这个时,他面上显露出笑意,满目柔和看着松烟。

    “她很少有喜欢且一直坚持下去的东西,现在难得有一项。何况培养好了,菜刀也能杀人。”

    “这也可以?”王十一笑得直不起腰,“不过她喜欢便好,喜欢才有动力去学,才能精益求精,就怕她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不论是在药王谷还是这儿,我可少见她进厨房,我看她是瞧见王师姐你来了,所以在那展示自己手艺吧?哎,王师姐,你或许不知,松烟从来没给我和师兄做过一顿饭,我们都不知道她的手艺如何,今儿啊,是托王师姐的福了,尝尝松烟手艺如何。”

    “你这话折煞我了。”王十一笑道,三木开口让王十一起来让他烧火吧,王十一却说没事,三木便说哪能让客人干活,就催促王十一起来,若是王十一愧疚,就替他揭开木盖,看看锅里的米饭蒸好没有,王十一无奈,只得起开。

    三木重新坐回烧火的小板凳上,王十一则按三木所说,揭开木盖,拿起一旁长长的木勺舀出一小些米出来看,她捻起几粒尝了尝,说还需蒸些时间,米粒尚硬。

    三木了然,紧接着便乘胜追击问王十一:“我记得今日不是八咫急着喝药的日子,王师姐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见王十一盖好木盖,升腾的热气后面她面露难色,见如此,三木便说:“王师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若是紧急,那王师姐还是大事为重。”

    “倒也没什么事了。原本是来拿了八咫的药后想去找人问个事情的,但是我去了才知那人几个月前已搬走了。”

    “王师姐要找谁?若是在这阳城的,你说个名字,我让人去帮你找找。”

    正说着时,谷时无进来,拿着一块灰色毛巾擦着手,他伸展酸痛的四肢和脖子,看见松烟在切菜,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看了一眼菜篮里已经切好的肉与青菜,他说:“够吃一天的量了,松烟不要浪费粮食。”

    接着走来土灶这边,笑着问他们两个在说什么,怎么表情那么凝重,然后过来掀开木盖,闻着扑面而来的米香,他一副陶醉之状,把香甜的气味扇向自己,肚子竟然不由自主叫起来。

    他也没有任何羞愧之色,反倒是看向烧火的三木,说自己可是很饿了,三木也听见那声音了,做愧疚状,说:“我也不知道师兄你那么快就忙完了,你先吃个水果垫垫肚子,一会儿就好了。”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

    把头转向王十一,二人距离不足半尺,谷时无布满血丝的眼睛此时在王十一眼中显得如此清晰,王十一说:“我想找到一位名叫具红芳的人。”

    “具红芳?”谷时无初听见这名字时,有些许诧异,轻轻念着她的名字,王十一以为谷时无认识具红芳,便追问起来。

    挪动脚步,谷时无看向直立立站着显得无聊的拿着菜刀的松烟,先是叫她把菜刀放下,然后才回答王十一的问题:“我以前是接诊过一位名叫具红芳的老人不错,但那是在七个月以前了。”

    “她的街坊邻居说她是九个月以前搬走的。”

    “一一,我不知道你想问那位姥姥什么,但我想,一定是极为重要的问题,否则你不会亲自出面去找她。”谷时无笑了笑。

    “只是我须得告诉你的是,七个月前来此诊治的具红芳老人,那时身受重伤,我尽了全力救她,但我,我没能救活她。”

    说出此话,谷时无脸上多了哀痛之情,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悔恨。按理说他每天奔波于生死之间,应是把生死看得最淡的,他尽全力去救的每一个病人,或生或死,都是他努力过后的结果。

    但是,每一个他未能救活的人,他还是会感到憋屈,感到心伤,觉得自己仍是远远不够的技术与学识造成的。

    这一消息打击到王十一,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她其实早就想过,如果具红芳已死,这事该去问谁?问赤柏先生吗?王十一想到这里,稳住心神,觉得可行,就是要去赤柏先生那里,稍微有些远。

    真正博古通今的赤柏先生,许多人都觉得他说的那些都是遥不可及的抓不住的虚幻泡影,王十一当初也如此觉得,但当她了解了某一段自己门派里的历史之后再去问赤柏先生,她发现,赤柏先生真的全部知道。

    那些属于各个门派的密辛,深埋于地底,用了无数代人的尸骸混合泥土盖住的秘密,在赤柏先生的红色的眸中,无所遁形,他说起这些的时候仿佛他曾亲身经历。

    而王十一来的目的也从一开始就被赤柏先生知晓,他第一句话就揭穿了她的目的,然后说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不可以说,他会根据王十一所问来回答她,而当超过那个界限之后,赤柏先生会摇头不语。

    “一一,我很好奇,我不明白一个独居的老人可以帮你什么忙。”

    “……你与我出去,寻个地方我与你说。”

    “此地不能说?”谷时无讶异。

    王十一点头。没有办法,谷时无只好与王十一出去,寻个僻静没人能够偷听之处。

    三木坐在自己烧火的小板凳上直腰左右探头看着两个人并肩走出去的场景,嘴中一直默默念着真是般配啊,绝美啊,一边说还一边啧啧称赞。松烟来到他身边,听见他的话,露出很嫌弃的表情,蹲下身和他说悄悄话,二人都一致的同意王十一和谷时无般配的想法。

    “师父他难道不想娶一一姐姐吗?”松烟苦着脸说,“要是他们在一起就好了,就有人陪我玩了,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子。”

    “得了吧,你那么多玩伴呢,毛家小姐你不是也很喜欢吗,刚才你是不是又想爬墙去找毛家小姐?”

    闻言,松烟瞪大眼睛,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也不理会松烟的幽怨,三木先是把灶里的柴撤了,只余些炭在里面,起身揭盖,他喊松烟舀些水来,松烟听他使唤自己,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一边嘴上嘟囔三木是个讨厌鬼,一边自身去舀水给三木。

    “说实话我也想王师姐和师兄在一起,你看看他俩那别扭劲,那礼貌的距离,谁看了不害怕。明明两个人都……”三木话只说一半,惹得松烟连连追问他“什么什么”,三木推开松烟贴近的头,拿起一旁工具,把蒸饭的木桶拿出来,小心不伤着好奇问他后面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的松烟,“也没什么,你想炒菜吗?不是说要给你一一姐姐露一手吗?”

    “喂!三木师叔,你这样是没有人喜欢的!”

    “我也不需要别人喜欢我。”把蒸好的饭放好,三木把装菜的篮子拿到土灶边沿放着,又拿出蒸屉放在一边,开始刷锅。

    这算是把话谈死了,松烟无语的看着三木弯腰忙碌的身影。待三木把锅刷干净,她和三木分工,三木烧火,她炒菜,把今天这顿饭算是做好了。只是做好之后还不见王十一和谷时无两个谈完回来,松烟等得着急,看着三木陆续端出去的菜流口水,在厨房时,她欲偷吃菜,被三木打了手。

    三木将菜都拿出来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松烟则拿碗与筷出来,只见谷时无和王十一在那边墙角处小声说话,松烟很想知道他们两个说了什么,身子越探越过去,被三木拉回来,三木把舀好的饭递给松烟,让她不要去打扰如今两个大人说话,松烟噘着嘴,端着饭碗坐下,可是头还是转向王十一和谷时无那边。

    余光瞥见三木和松烟坐着在等着他们两个,而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停止说话,最后两人对视,目光移开,神色各异的从院子靠近墙角处回来。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到底说了什么,谷时无眉宇之间多是忧愁,走了一半,回头对王十一说:“一一吃个饭再走吧?”

    面对谷时无的盛情,许是压在她心中的石头沉了地,王十一放松许多,点头答应。

    左边客栈原先和松烟搭话的大汉乌识此时正坐在窗沿,从上往下看买药所后院里其乐融融的景象,他抛着玩了会儿手中的梨,玩够了便大咬一口,甘甜多汁,那卖梨的阿婆说这梨治他伤了的嗓子最好。

    正欲下来不再看,他收回视线时看见对面一个年轻男人趴在窗前,也看下面如今吃中饭。两个人视线相撞,对面年轻男人满脸笑意朝他挥手,他面无表情咬了一口梨,跳下窗沿,把窗户关了。

    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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