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岐爱屋中动静惊了在外看梁幼七二人对弈的黄冬时,黄冬时懂些弈术,黄岐爱曾自己用木头雕了一副棋盘与棋子,教她下了些,偶尔她也会和黄岐爱对弈些简单的棋局。

    起初黄冬时翻来覆去总是担心母亲,睡不着去看了一眼黄岐爱,见黄岐爱睡得很好,黄冬时笑着替黄岐爱掖好被角,就像曾经无数次黄岐爱替她做的那样。

    极度紧绷状态下,她的睡意也没了,披着一件外衣出来,漫天星斗,月华流水,她看见船头两个人大晚上不睡觉在下棋。刚看见她觉得诧异,后一想这二人是修士,许是不用休息的,就自己说服了自己。

    她立在这一边,那边二人杀得正酣,黄冬时心痒难耐,想去看看,想着她渐渐挪动脚步,一会儿便到了梁幼七身后,梁幼七见她来了,未看她一眼,挥袖变出一张木墩,执起黑棋下落。瞧见木墩,黄冬时顿时欣喜,就坐下来,观看二人棋局。

    如今黄岐爱房间出了动静,黄冬时担忧母亲,急忙站起身,看了一眼梁幼七和离惊玄,离惊玄向她点头,黄冬时立刻如离了弦的箭冲进黄岐爱房间。

    端着蜡烛进来,又点了四周的灯,黑暗瞬间被驱散,黄冬时见母亲坐在地上,赶忙吹灭手上蜡烛放在桌上,黄冬时扶起黄岐爱,担心道:“娘,您有哪里不舒服吗?伤口可还疼?”

    见到自己女儿,这温热,这脸庞,黄岐爱不会认错。

    黄岐爱不回黄冬时的话,只看着黄冬时,眼中就蓄满了泪,她的手颤动着摸上黄冬时的脸,她以为自己未与女儿告别,就要仓促离世了,这又回来了,也不知道多少日子……也不知道够不够……

    “你与那两位修士道过谢了吗?”黄岐爱也知道是那两位年轻修士救了自己,否则,她现今是真的要在黄泉守望来路了,但是她也知道这种扭转阴阳的东西是凤毛麟角,那两位年轻修士出手那么大方,许是有什么忙要她帮忙的。

    先不说修仙界更迭换代,就她干的那番蠢事,岛上也无人宣告出去丢脸,她很清楚现今已没有多少人记得她,她也实在想不到,她已经成为凡人将近二十年了,一个凡人,怎么有法子能帮到可平山填海的修士的忙?黄岐爱左右想不通。

    “道过谢了。”看黄岐爱想哭,黄冬时也想哭,她咬唇看着黄岐爱,抱住她,决口不提,也不问那个讨厌的“父亲”。

    母女俩经过一夜生死,原本因某些事情闹僵的关系不仅恢复如初,而且更加珍惜爱护。

    “娘,你知道我们这是去哪里吗?”黄冬时擦去眼眶里的泪,忙转移话题谈些高兴的事。

    “去哪里?”黄岐爱亦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替黄冬时捋额前碎发,认真问她。

    “修士大哥说回他们阳离宗。他们阳离宗离咱们清湖村远,中间跨一大洋三大湖,原本是可以更快速回去的,但是因为娘您不是受伤了吗,所以他们就放缓了速度,以这速度,坐飞船也得要个两三天。可惜的是那位修士姐姐半路之后不与我们同行,她答应将船借给修士大哥,待修士大哥回了阳离宗一趟之后,须得驾着这船亲自到十二州野狐江还她。”

    阳离宗……一大洋三大湖……一些记忆中久远的东西触动了她心底某块柔软的地方,黄岐爱笑着问:“那大洋是叫四鳌洋吗?”

    “这我不清楚,修士大哥未明说,我也不敢多问,我怕修士大哥嫌我烦人,他一个恼火,会将我俩扔下飞船。”

    黄岐爱被自己女儿给逗笑了,面上笑着,心里却有自己的心思。要是四鳌洋便好了。虽说还未到岛上向人间开放时间,但她知道怎样能回岛上。

    依稀记得曾经她贪玩出岛,玩得开心忘了岛门关闭时间,在大洋之上,她乘洋浪四处寻找岛门,找不见,只需喊上两声开门,不论往哪喊,总有人听得见并且回应,岛上识得她声音的人会向长老禀报,然后为她开门。只是,现在的她于心有愧。

    她相信若是她像曾经一样在四鳌洋上喊,总会有人听见的,总会有人记得她的,可是她觉得还是算了吧。算了。她只希望自己死后葬四鳌洋,因为那是离她的家最近的地方。总比清湖村那个陆地的深山老林近。

    思及至此,黄岐爱再次忍不住含泪,黄冬时见状,一边心中感叹今夜是把母亲这辈子哭泣的次数都见了,一边轻抚黄岐爱的背,学着幼时黄岐爱给她讲故事笑话那样讲她自己编的故事与笑话。

    黄冬时讲的笑话都不好笑,故事也似“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那般乏味可陈,黄岐爱没听多久就困了,黄岐爱头枕着枕头,双眼未曾有一刻离开过黄冬时,她打趣黄冬时讲故事哄睡人是一把好手,黄冬时脸皮薄,被黄岐爱给说得脸红了,她嗖地站起身,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衣,说:“那娘您睡吧,我也回去睡了,您要是有事就叫我,我就在您隔壁。”

    黄岐爱朝黄冬时挥手,黄冬时拿起桌上的蜡烛,到旁边点着,又吹灭房中其他蜡烛,房间复入黑暗,黄冬时轻声出去带上门。

    她不知黑暗中黄岐爱又翻身下来,在她之后跟着,黄岐爱看见黄冬时出了船舱,坐到梁幼七旁边那张小木墩上,搓着冰冷的手笑嘻嘻的看着那对弈的两人。

    要想让冬时安全,跟着他们许是最好的办法。黄岐爱根本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天活头了,她看着黄冬时笑得那么开心,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不禁掉下,她擦去眼泪,默默转身回房去了。

    慢慢的,天边泛起鱼肚白,阳光破开云层照射在三人身上,梁幼七与离惊玄仍是那副穿搭,没有变换,反观黄冬时,她身上已经从一件外衣变成一件斗篷。她从漫天星斗看棋局看到天边熹微,竟不知不觉熬了一宿,最后一局收盘,黄冬时露着傻笑随着俩人咻地站起,她见两个人没什么表情,她不好笑得太放肆,逐渐敛了笑容,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熬了一宿,她非但没困意,还挺精神的。

    梁幼七和离惊玄下了一晚上棋,没说过一句话,最后一局完了之后梁幼七才问她:“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跟着我们在这一晚上做什么?挨冻你还挺高兴的。”

    拉过黄冬时的手,觉寒冷刺骨,梁幼七给她输了些法力至四肢百骸,黄冬时只觉四肢回暖,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熬了一夜的疲惫感顿时一扫而空,黄冬时道谢,说:“我未坐过飞船,觉得稀罕,或许这将是我坐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飞船,得珍惜。”

    “……”梁幼七久久不能言语,良久,她说:“以后你还会有机会坐的。”

    黄冬时笑着摇头,她心里如明镜。怎么可能还会有机会呢。

    太阳已经全然出来,飞船一楼,黄冬时与离惊玄在晒太阳,离惊玄拿着鱼竿说要教黄冬时怎么在这云雾之中钓鱼,黄冬时听了,不信云雾之中有鱼可钓,直道离惊玄骗小孩玩,又说自己已不是小孩,不会被离惊玄的把戏所骗。离惊玄眼上覆着黑布,这让他看起来好多了,听见黄冬时不信,离惊玄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撑腰,跟黄冬时说:“那我一会儿若是钓到了该怎么办?”

    “你钓到再说吧!我只听说过海里湖里河里有鱼的,我还没听说过在云雾之中也生养着鱼的。你不准用法术作弊,我要看着你钓,要是没钓到,鱼钩上什么都没有怎么办?”

    “而且,你这钩是空的。”

    “那你看着啊,你看我钓不钓得到。”

    话音刚落,离惊玄抛线下云海,黄冬时搬来小板凳和离惊玄一起等“鱼儿”上钩。

    飞船二楼,梁幼七坐在桅杆之上,眺望远方,黄岐爱特意上来过来找梁幼七,她抬头,而后只见上面人影往下一跃,裙摆旋开,悄然一落,脚尖碰在木制船板上无声无息。

    直起身子,梁幼七淡着脸问黄岐爱什么事,黄岐爱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支玉哨,递给梁幼七说:“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报答你们,这只玉哨,只要吹响,原本供我驱使的百灵与老龟将被你驱使。”

    梁幼七却是不收,似笑非笑,稍推后一步,微低头,垂下眼眸道:“……我没救活您。”

    “……你没救活我,那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怎么回事?”

    “……”梁幼七默然不语。

    黄岐爱也不想说什么扫兴的话,她看着玉哨,心有万千思绪:“大家心里都如明镜似的,除了我那女儿。我知道救死人的东西凤毛麟角,你才多大,哪有那种东西?就算你有,你怎么舍得把那东西用给一个素未谋面、毫无用处的凡人呢?”

    “我只是疑惑,你们来清湖村所为何事,你又为何救我?”

    “我身上,早没什么好东西了。”到这句,黄岐爱已失魂落魄。

    她以为梁幼七等人是为她身上有什么好东西而来,梁幼七笑着摇头,说:“我救你是有原因的,但不是为我。”梁幼七指下边离惊玄,“为他。”

    顺着梁幼七所指看去,黄岐爱惊,她,这,二人不是说没什么关系吗,怎么这修士救人却说不为她自己,也不为她身上宝物,而是为下边那人,黄岐爱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如今的修仙界了。才过了二十多年,修仙界就变成这样了?

    梁幼七看她表情,就知道黄岐爱想岔了,没想到黄岐爱这瞎想的能力那么强,便说:“他有事问你,而他有约未履行于我,我帮他一下,也算帮我自己。”

    黄岐爱恍然大悟的样子,梁幼七把离惊玄喊上来,离惊玄听见梁幼七喊他,把鱼竿给黄冬时,黄冬时看了一眼二楼上面的母亲和梁幼七,接过鱼竿,离惊玄临走对黄冬时说:“你再等会儿,这鱼群很快就来了,鱼群那么多,总有几条傻的咬空饵。要是上钩了,你可得抓紧,不然那鱼可能会把你翻进云海里。”

    听着离惊玄的嘱咐,黄冬时俯身一半出船进云雾里,她左看右看,什么都看不见,缩身回来,又回头看二楼,发现离惊玄已经飞上去了,她叹一口气,坐回小板凳,拿起旁边小桌子上的瓜子开始磕,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傻子。

    今日这次是三人自昨晚后第一次开门见山的谈,离惊玄在下面已经知道她们谈的什么了,他这耳朵啊,就是不听话,自从眼睛不行之后,这耳朵是越发的灵敏了。想起自己昨晚还想用法术套黄岐爱的话,离惊玄是有些许心虚的,被叫上来之后,黄岐爱先是向离惊玄道谢,又惋惜他的眼睛,离惊玄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没事,这没什么大碍,前辈也曾是修士,应当知道修士失了眼睛也不碍事。”

    黄岐爱久久愧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哀叹一声,她牵起一个笑,问离惊玄:“不知您要问我什么?”

    离惊玄将那曾经问过黄冬时的描述与黄岐爱说了一遍,黄岐爱听了,脸上满是疑惑不解,她摇头说:“我没见过这种宝物。”

    “我身上现在仅有的,只一对失而复得的龙海双剑和长老赠与我的玉哨。我并未见过,也未曾从驼篱口中听过这种宝物。”

    离惊玄又与黄岐爱说了许多,黄岐爱皆是不清楚,眼见得离惊玄高兴的神情冷下去,一旁看着的梁幼七突然开口问:“前辈,您可否告知我们当年您是怎么从驼篱的一剑中活下来的?”

    离惊玄怎么都问不到点上,看得梁幼七心里说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直接出口,一下子就把问题给切到关键点上了,离惊玄与黄岐爱皆看向梁幼七,梁幼七一副淡然模样,收到二人视线,点头淡淡一笑,视线落在黄岐爱身上。

    她或许可以猜到青芒盗的那个宝物是什么作用了,也知道要用给谁。但是现在宝物已经有了头绪,青芒呢?他偷盗其他宗门宝物逃出来,宝物留下了,他人呢?她不关心青芒死活,她只关心他从听风崖带走的那副玄晶冰棺。

    黄岐爱本不想回忆当年,无奈梁幼七提起,好似事情真相所有都掩藏在当年那个寒冷的黑夜里。

    每当回忆起那个黑夜,黄岐爱都觉那个无法抹去的伤疤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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