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住院手续已经很晚了,莫筱月守在姥姥的病床旁发呆。
病房里只有姥姥一个病人,除了机器时不时响两声外,病房里很安静。
姥姥还没醒,莫筱月就静静地坐在陪护床上看着姥姥。
从窗子中照进来,洒在姥姥的脸上,像是挂上了一层白霜。莫筱月抚摸着姥姥的脸,想把白霜抹去,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顾恒走了进来,到窗边拉上了窗帘,白霜不见了。
“吃点东西。”顾恒递过一碗泡面,对莫筱月说道。
莫筱月摇了摇头:“不想吃。”
顾恒把泡面放到床旁的桌子上,坐到莫筱月身边,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搓着,一边搓一边说:“多少吃点,饿坏了怎么办?”
“不饿,吃不下。”莫筱月回握住顾恒的手,想从顾恒的手掌心汲取点温暖。
顾恒知道莫筱月没胃口,也没硬逼着她吃,只是揉了揉她的头,不说话了。
“你吃吧。”莫筱月抬头看向顾恒,月光下,莫筱月的眼睛肿得快看不出双眼皮了。
“我也不饿。”顾恒轻声说着。
莫筱月看了顾恒片刻,突然钻进顾恒的怀里,闷声说道:“真是癌症怎么办?”
顾恒环过莫筱月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那就治,不管什么病咱都治。”
莫筱月没说话,她没敢问出那句,治不好怎么办?
她不敢问,亦如她不敢想,她心里清楚,癌症发现就是晚期了。
顾恒同样没说话,他也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不能靠说话治病。他们能信的,也只有医生了。
方便面冒着的热气渐消,从滚烫变冰冷。不知不觉中,雨声变小,直至听不见。一晚上过去了,新的一天到来。
莫筱月从顾恒怀中醒来,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在一睁眼天就亮了。顾恒靠在墙上,她靠在顾恒的怀里,两人甚至没躺下,就这么坐了一夜。
莫筱月只是微微一动,顾恒就惊醒了,他猛地一抖,下意识护紧了怀中的莫筱月。
莫筱月被他牢牢锢紧,她紧贴着顾恒的胸膛,能感受到顾恒僵硬的肌肉和听到顾恒如雷般的心跳声。
“不怕,不怕。”莫筱月伸出手在顾恒胸前轻轻拍着,柔声安慰着。
顾恒渐渐松开了胳膊,吐出一口气,胸腔跟着颤抖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一下没反应过来。”
莫筱月从他怀中离开,看了一眼姥姥,姥姥还没有醒。她叹了口气,又看向顾恒说道:“我饿了。”
顾恒站起身活动了下脖子,拉开了窗帘,阳光瞬间洒满整个屋子。
“那我去给你泡面。”顾恒转身看向莫筱月,由于逆光,莫筱月只能看清顾恒的轮廓。
“不想吃泡面。”
“那想吃什么?”顾恒又坐回莫筱月身边,莫筱月这下看清了顾恒。
顾恒头发乱糟糟的,满脸疲惫,由于惊醒,眼中还挂着血丝。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仔细看胳膊上还有些不明显的擦伤。
“想吃你做的。”莫筱月抬手摸了摸顾恒的眉毛,那里总是无意识地皱紧,她温柔地抚平了凑在一起的眉头。
“那……”顾恒有些支吾,他要回去做饭就不得不把莫筱月一个人留在医院,他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可莫筱月又想吃他做的饭,他一时犹豫不定。‘
“回吧,回去换件衣服,再做点好吃的,说不定你回来姥姥就醒了呢,我们一起吃。”。莫筱月知道顾恒的纠结,她故意让顾恒回去,哪怕只休息一下,也总比一直在医院的高压下强,他们俩,不能都垮了。
莫筱月看顾恒还在犹豫,她又说道:“我一个人没事,我没那么弱,相信我,我可以的。”
顾恒还是败给了莫筱月坚定的眼神下,他妥协了。
临走前,顾恒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遍:“有事打电话,给我打不通就给强劲打。”
“知道了,快走吧。”莫筱月把顾恒推出病房外,转身就回到病床旁。
顾恒又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才走了。
顾恒走后,莫筱月一下泄了力气,她颓然地坐在姥姥身旁,拉着姥姥的手颤抖地说着:“姥姥,快醒啊,醒醒吧,我没有你不行的……”
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掉,打湿了被子,浸透了悲伤。
顾恒绕去市场买了菜,想着赶紧回家做饭。但走到一个巷口时,他顿住了脚步,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恒看着面前紧闭的卷帘门,犹豫着,但还是敲响了。
“来了,来了!大早上的,招魂啊!”张清初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卷帘门,一开门就看到顾恒颓废地站在门口,一时惊讶得忘了骂人。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恒,疑问道:“伤了?看样子不像啊?”张清初又看到了顾恒手里拎着的菜,不免更加疑惑:“大早上去买菜了?你这么闲了?”
顾恒没有被一个接一个的问句问得不耐烦,而是失落地看着张清初,他沙哑着声音说道:“莫筱月姥姥生病了在医院,我回去给她们做饭,一会送过去。”
张清初没见过顾恒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把顾恒拉近诊所,给顾恒倒了一杯热水,又问道:“你那个小女朋友?她姥姥得的什么病,严重吗?”
“好像是肝癌。”顾恒低下头,看着杯中升起的热气,他突然觉得热气蒸得他眼睛疼,不然怎么老想流眼泪?
“肝癌啊……”张静初明白了大概,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能治吗?”顾恒突然抬头问了句,他看向张静初,那眼神里有着让人心疼的痛苦。
张静初不知道怎么说,他犹豫了下,刚要开口,但顾恒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不用说了,我先走了。”
说完顾恒就急忙要走,张静初抓住了他的胳膊。
“没说不能治,就是治得麻烦,要看医院制定的方案,每个病人的情况不一样,治的方法也不一样,你先别太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那是莫筱月,躺着的是莫筱月的姥姥,两个人都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我本来以为以后会越来越好,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第一次!“姥姥”我还没叫几声呢,怎么就……”顾恒打翻了水杯,情绪激动得喊着,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晚上高强度的压力让他险些也喘不过气,他也才十八岁,他也只是个孩子,他能撑得住什么?现实并没有可怜他,刚给他一点希望,又要剥夺。顾恒甚至觉得他不配有家人,更不配有家。
张静初抓过顾恒的肩膀,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顺着他的背,“不是你的错,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先看医院怎么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事,没事……”
顾恒哭着,哭老天对他的不公,哭到手即失的亲情,哭年纪轻轻的无能为力。
少年恣意妄为,却也敏感易折,但少年之所以为少年,是因为他们即使被风雨摧残,也仍能屹立不倒,再次出发。
他们眼中没有多愁善感,只有一往无前。
顾恒渐渐平复了心情,他跟张清初要来了冰块,敷着眼睛,直到红肿不明显了才准备离开。
“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别自己扛,你们还是孩子。”张清初收拾着打翻的水杯,在顾恒即将走出门的时候说道。
顾恒顿了下脚步,但仅是停留了一瞬,他没转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老天没给我们当孩子的机会。”
遮风挡雨的家没了,还怎么能安心地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生活总要推出一些人去承受风雨,不是所有人都生活在温室有人照料,至少他们不是。
张清初看着顾恒的背影叹了口气。
顾恒赶回家,连忙做起了饭。他不知道刚刚怎么就拐到了张静初那里,或许因为张静初救过他,也或许在顾恒心里,张静初是个长辈。他想在如此无助的时候找个安慰,哪怕只有一句话,他也想有个奔头。
只有他坚持下去了,莫筱月才能坚持下去。
两个人现在唯有彼此,他们各自挣扎,却相互依靠,他们早已分不开、剪不断。有些感情,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深入骨髓,无法挣脱。
顾恒匆匆赶回医院,一回病房,他发现跟他走的时候没一点变化。
莫筱月还是对着姥姥发呆,不哭不闹不动,就像失去了所有感觉,这让顾恒心里有些发慌。
“吃饭吧。”顾恒轻声说着,他怕吓到了莫筱月。
莫筱月还是被吓了一跳,她茫然地看向顾恒,缓看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接过顾恒递过来的饭盒,轻声应了声。
还没吃上一口,有医生进来了。
“温华萍家属?”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
“是。”顾恒回答。
“我姥姥怎么还不醒?”莫筱月抬头看向医生。
“急什么,人不是你急就醒的。伤的毕竟是大脑,抢救得比较及时,但损伤什么样就不知道了,看造化吧。”
顾恒和莫筱月齐齐皱了下眉,这话有点不中听。
医生又简单检查了一下姥姥的身体状况,冲莫筱月说:“就你们两个人?没有别的大人了吗?”
医生来回打量着顾恒和莫筱月,就差把“不信任”三个字写在脸上。
顾恒站直身体走到医生面前,他的身高已经将近一米八,跟医生面对面,身高所差无几,气势更是毫不逊色,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您说吧,我们俩就可以。”
医生闪躲了下眼神,咳了一下说道:“结合肝功检查和b超、ct结果可以确定是肝的问题,现在b超显示肝脏上有8c位性病变,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肝癌,但具体到哪个阶段还要做个活体穿刺。”
“做完穿刺就可以确诊了吗?”莫筱月努力消化着医生的话,问道。
“是的,但据我看来,出现肝性脑病已经是终末期了,治疗痊愈的可能性不大,顶多也是延长生命了。”
忽然像是有一盆冷水朝莫筱月当头泼下,她瞬间觉得手脚发凉,甚至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顾恒赶紧拉住了莫筱月的手,他看向医生,示意他不要说了。
但医生没有发现顾恒的眼神,又自顾自地说:“肝癌晚期一般都会很疼,也不知道她怎么忍的,你们也是,怎么不早点来医院,非等到昏迷了才来,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好时机。”
顾恒明显地感觉到莫筱月手抖的幅度加大了,她的手冷得像块冰块。
“患者醒来之后情况稳定就可以做活体穿刺,你们也尽量放平心态吧。”轻飘飘地扔下最后一句话,医生转身就走了,留下两个少年无助地对视。
莫筱月无声地流着眼泪,她甚至无法感知到眼泪的流下,身体比大脑更早地做出反应,她颤抖着对顾恒说着:“我是不是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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