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妍和花落守着刀氏,绿柳居的伙计们为刀氏食单和梅妍花落的三餐吃食奔忙。
好在直到午时分,刀氏都没有起热,胖大厨二厨三厨不用带冰车切冰剁冰,节省了不少时间,可以更专心地做吃食。
梅妍听着屋外的阵阵知了声,盘算着刀氏的卧床时间有些过长了,再这样躺下去,可能有其他问题,就和花落一起把刀氏慢慢扶着坐起来。
刀氏额头上全是汗,好在没有眩晕和其他状况。
坐了两刻钟后,梅妍建议刀氏慢慢挪到床沿边,把两孩子拎到床上,给阿娘捶背。
刀氏红了眼圈,望着梅妍欲言又止,又看向花落,即使嗓子沙哑还是要说:“花掌柜雇我,是极好的东家;梅小稳婆在公审时不惧石老先生,力证我不是妖邪,既救我,也救绿柳居。”
“说起来怕你们笑话,偷藏那柄刀刃,本是我自尽用的,自我了断总比被当成妖邪受尽折磨死的好。”
“只可怜了两个孩子,我在家一遍遍地说,别怕,不管天上地下,阿娘去哪儿都会带着他俩,他们很高兴……”
两个孩子抱紧了刀氏的胳膊。
梅妍很不是滋味儿,刀氏和孩子们凄楚悲凉的眼神,令人不忍直视。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我不愿看到他们再过我小时候的日子,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苦命的人,自小没了爹娘,好不容易成亲有了自己的家,孩子他爹被征了兵徭,我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
“冬日冻疮夏日刀伤也没什么,我打小就这样,只愿孩子们不用吃这样的苦,当厨娘的收入很多,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我还给他们攒够了束侑的钱。”
“那日听到有人说我是妖邪,觉得天都黑了……”
“我恨,我好恨啊,为何只有我过得这样苦?为何别人都能平安遂顺?我深夜出门到处走,好想放一把大火烧掉那些人的家,看他们死在大火里……我……”
“直到前日,我才觉得不对,我遇上了清明的莫县令、雷捕头、花掌柜、绿柳居的大家伙儿、梅小稳婆、马仵作和胡郎中……明明非亲非故,大家都护着我,甚至连孩子都照看到了……”
“我的命不错,要惜福知足……”刀氏泪流满面,嗓子还是很疼,但胸口不再觉得堵得慌,“孩子们别怕,就算到鬼门关,阿娘也咬着牙爬回来!”
“阿娘……”两个孩子抱着刀氏放声大哭。
花落眼中含泪,半仰着头,努力把泪水眨回去,半晌才打趣:“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从早到晚都不说一句话的人,今儿个却说了这么多,刀氏啊,你装得挺好啊……”
刀氏的脸羞得通红:“小时候想说许多话,可谁有空闲听一名孤女的话呢?慢慢的,也就不说话了……说与不说,真的没差别。”
梅妍心里五味杂陈,却没什么泪意,虽然穿来是弃女,但在几乎丧命的时候遇到了婆婆,睁眼就是慈祥的笑容,还有那句刻骨铭心的“不怕,有婆婆在。”
“梅小稳婆,我……”刀氏见梅妍不说话,想到刚才自己说的,立时就慌了,赶紧解释,“我没放火,我……”
梅妍起身,伸出双臂环住刀氏和孩子们:“为了心里的盼头吃尽了苦,生活都被毁了,绿柳居无辜被流言拖累,你没放火,已经好过绝大多数人了。”
“……”刀氏错愕地望着梅妍,本以为会被指责,怎么会?
“梅小稳婆,我没有好过绝大多数人,是花掌柜一直劝我再坚持几日,多熬半个月……她说,哪天夫君满心欢喜地回来,心心念念的老婆孩子都不见了,只剩下空空的房子,该怎么活下去?”
梅妍放开他们,宽慰道:“你的身子和嗓子刚有起色,又说了这么多话,好好歇着,等完全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听你说……”
“嗯。”刀氏点头,仿佛把积攒了半辈子的苦和怨气都吐尽了,整个人像卸下千斤重担,双眼的神采比前两日的更多。
花落一甩帕子,眉眼俱笑:“呐,我这么精明的掌柜,绝不做亏本的买卖,我帮你这么多,不是不求回报的!你要怎么谢我?”
刀氏一怔,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把刀工再练好些?”
花落笑得像九尾狐:“以后不管是谁,花多少钱挖你,你都不能跟了去!”
刀氏依旧只点头,想了想:“花掌柜,梅小稳婆,若我今晚不再起热,明日就请莫大人再开公审堂吧,哪有人生病住县衙的?还劳动这么多人忙活?”
花落和梅妍异口同声地阻止:“不行!”
梅妍简直不敢相信:“你病得很重,今日只是缓过来,还没脱离危险,明日公审再被那些人气得晕厥,我和胡郎中也不是每次都能把人救回来的!”
刀氏不信:“梅小稳婆,你是我见过听过的最厉害的稳婆,胡郎中是最厉害的郎中,若是换其他人,也许我早就没了。”
梅妍特别严肃:“我是稳婆,女子临盆就是过鬼门关,我也有救不回的女子,还不止一个。你已经是做阿娘的人,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真有啊?”刀氏吃惊不小。
梅妍的笑脸消失不见:“对,就是花掌柜说的那样,丈夫服兵徭去了,妻子在家遇上意外早产,一尸两命,留下两个孩子整日哭爹喊娘。”
花落和刀氏最关心孩子:“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梅妍叹气:“按说,孩子会被大伯家收养。但后来我们离开了,并不清楚。我接生只希望母子平安,所以尽心尽力,但希望也只是个念头。”
“事与愿违的时候不少,别拿自己的命去搏。”
刀氏看了看孩子,还是点头:“梅小稳婆,多谢了。”
梅妍怕刀氏没听进去,补了一句:“你在公堂上晕厥的时候,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救活你,多亏了胡郎中施针、开方熬药……”
刀氏不再言语,但明显是听进去了。
梅妍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先躺着休息,若下午身体还好,再坐起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刀氏笑得尴尬:“梅小稳婆,我打小生病都是硬挨,一直挨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瞧郎中也是第一次喝汤药……”小时候如果熬不过,早死了。
梅妍忽然想到一桩事情:“清远有育幼堂,孤儿们都可以去;你以前的家乡没有么?为何你一直孤零零的?”
花落伸手就是一戳:“梅小稳婆,你走南闯北见识确实不少,只怕是没进过育幼堂吧?”
梅妍点头。
花落呵呵:“育幼堂这种地方,既费钱又费力还费人,不能给父母官添彩盈利,还要县衙倒贴银两,平日花销全靠富户乡绅们的蓦集……也有做得极好的;更多的,并不是人待的地方。”
刀氏扁了扁嘴:“我在育幼堂待过半年,有次病得很沉,就被赶出去了……后来再没进去过,那里每日只有一顿,冬冷夏热,挨骂被打是常有的事,比睡大街好不了多少……”
梅妍又想到了胡郎中,“清远的育幼堂怎么样?”
花落和刀氏不约而同地回答:“很好。”
花落又补充:“胡郎中把自己半生积蓄都投进去了,打理的人又是精挑细选的,再做不好就没天理了。”
梅妍无语望苍天,胡郎中到底打了什么样的算盘,她很慌啊,可是,望着刀氏为难的脸色,心里仍然觉得不太对劲,又问:“如果育幼堂真的不错,你为何不给孩子们留一条后路?”
刀氏连连摆手:“没有,不是,我当时真的钻进牛角尖了!”
花落岔开这个艰难的话题:“梅小稳婆,你以后只会越来越忙,赶紧找帮手,不然,你一个人会被拖垮的。”
梅妍先点头然后又摇头:“现在有刘莲还能顶一段时间,可靠的帮手实在不好找,只能平日里注意着。”
另外,有五百文的接生费用门槛,梅妍觉得找来的孕妇不会太多,所以有刘莲和婆婆两位好帮手,也不用着急找。
花落看穿了梅妍的心思:“清远县的孕妇,并不算多,但是清远地理位置便利,县城外或者临县的人找来,也不是难事。不然,胡郎中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地出诊。”
“梅小稳婆,绿柳居名声在外,每日营收有一半是县城外的。你的名声传出去是早晚的事,还是早些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梅妍点头,花落说得有道理,真到孕妇一个个地找来,立刻找到可靠的帮手,堪比白日做梦,尤其是稳婆这个职业,一尸两命常有。
回头问一下刘莲,清远还有哪些心细如丝又家境不好的女子,趁现在有时间,赶紧恶补培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梅妍拿纸笔迅速记下,又把招收条件理好,放进背包里。
只等刀氏妖邪案公审结束,就把这件事摆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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