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船工水手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启航前的各种准备工作。

    江染霞垂首沿着跳板缓缓走上船,几次停步,却终究没有回头。

    一只手臂忽然出现在眼前,她微微一怔,转眸看去,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了跳板尽头,曲晨站在甲板上正伸着胳膊给她扶手。

    见她相看,他柔声道:“小心别摔了。”

    江染霞报以一笑,大大方方地扶在他臂上借力跳上甲板,落定身形,问道:“你怎么来了?”

    “爹叫我替他送送你,”曲晨含笑道,“况且,这隼鸟笼子不小,肉干也挺重的,我怕你拿着累。”

    江染霞无奈地道:“知道我累干嘛还非要给我?难道你能帮我扛一路吗?”

    曲晨耐心地道:“秦叔驾车在码头等着,我帮你送上车就好了。”

    江染霞颇感意外地道:“怎么还麻烦秦叔?不用的!我一个人可以的。”

    “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在外,怎么能让人放心?”

    曲晨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道:“我爹说了,让秦叔一定要把你送到地方、安顿好才能走。”

    江染霞似笑非笑地追问道:“到底是你爹说的,还是你说的?”

    曲晨脸一红,强词夺理地道:“你若不听话,今日这船就不开了,我看你怎么出去!”

    江染霞忙含笑告饶道:“好了好了,我听话便是!”

    她轻叹一声,作出个受气的模样道:“如今正经的岛主不在,自然是少岛主当家了,无星少爷吩咐什么,我们岂敢不从呢?”

    曲晨瞧着那巧笑盈盈的人儿,又怜又爱,故意瞪眼道:“知道就好!”

    一时间,上下喊着启航,他忙又道:“快进船舱,海上的风冷得很,可别冻到了。”

    两个人遂说说笑笑往海船花厅里去了。

    一路波平船稳,二人谈笑风生,仿佛都忘了离别在即……

    但,离别终是到了眼前。

    曲晨将几个大包裹在马车上放稳,又把装着飞隼的提笼和一大袋肉干安置妥当,前后查看了一番,确认无虞,方才跳下车来,对江染霞笑道:“好了!你上车吧。”

    江染霞瞅了一眼占据半个车厢的行李,微微诧异地道:“这么多东西?!我出个门,又不是搬家……”

    曲晨忙道:“不多的!还有好些没带呢,等你安顿下,我再叫人送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

    江染霞忙道:“这就够多的了。”

    曲晨一笑,也没有坚持,心里却早做了决定:等她安顿好了,自然要一样样给她添置齐全。

    他柔声道:“快上车吧,免得错了宿头,要去哪里,你跟秦叔说,一路上他会安排妥当的。”

    江染霞乖乖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放心吧。”

    曲晨这才安心一笑,又伸出胳膊来,江染霞也不客套,便扶着他的手臂踏凳登车,刚要掀帘,只听身后之人柔声轻唤道:“霞儿。”

    她回眸相望,但见马车旁青影孑然。

    曲晨努力扯出一个笑脸,语声微哑地道:“到了地方,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

    “知道了!”

    江染霞报以一笑,挑帘进了车厢。

    老秦提鞭笑问:“姑娘想往哪里去?”

    车里的人儿答道:“先出西门,容我再想想。”

    “好嘞!”

    老秦一声高叱,车轮碌碌转动,马蹄声声远去,只留一个青衫飘飘的身影,越变越小,最后,终于淹没在早春料峭的晴光里……

    出了秀沙镇西门,又行了一段,来到一个三叉路口,老秦勒停马车,扬声问道:“姑娘,前面的岔路我们往哪边走?”

    沉默了片刻,江染霞挑帘出了车厢,跳下车道:“不必了,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老秦讶然相看,只见她肩头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走到车前,浅施一礼,笑道:“有劳啦。”言罢,转身便走。

    老秦忙飞身下车拦到她前面,急道:“少爷吩咐了要将姑娘送到地方安顿好……”

    江染霞笑道:“已经送到了呀,我就是要到这个地方。”

    老秦张口结舌,半晌才找回声音道:“可是那些东西……”

    “身外之物,徒添累赘,”她一脸轻松地挥了挥双臂笑道,“你看,我这样岂不是一身轻松?”

    老秦本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明知不妥,期期艾艾了半晌,却说不出关窍,见江染霞含笑再礼,转身欲行,他心头一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道:“姑娘且等一等!”

    江染霞转回身,见他快步飞奔回去,跳上马车掀帘冲进车厢,片刻,拎着飞隼笼和肉干袋下来,喘吁吁地回到她面前,满是恳切地道:“无论如何,请姑娘带上这飞隼,也好跟岛上有个联系。”

    江染霞并没有接,垂眸看了隼笼和布袋片刻,抿了抿唇,轻轻地道:“这些也不必了。”

    “江姑娘!”

    老秦突然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江染霞吓了一跳,慌忙偏身让开道:“这是怎么说?!你快起来!”

    老秦抬头望着她,满是痛苦地道:“你不要怪无星少爷,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告诉听云少爷撤令之事的真相,无星少爷连一个字都没提过,他对江姑娘你一往情深、真心诚意,他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心爱的人,求求你不要离开他!”

    他说着,俯下身去竟要叩头。

    江染霞忙死命扶住道:“秦叔千万不可!有话你起来好好说,这样子可是折杀我了!”

    老秦直起身来,沧桑的眸中已有了泪光,他哑声道:“江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怨恨,你都记在我头上!是我老迈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拆散了你和听云少爷,你恨我怨我都可以,但是无星少爷是无辜的,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不要错怪他……”

    江染霞扶住他问道:“什么撤令之事的真相?你究竟对公子说了什么?”

    老秦见问,叹了口气道:“就是有人出三十万金赏杀令追杀听云少爷的事,二爷得到消息,就联络了京城一位故人斡旋此事,但二爷自己不便出岛,正好无星少爷在,就交给少爷去办,少爷他为了救江姑娘和听云少爷,屈膝叩拜,低声下气地相求,还献上二爷毕生心血写就的图解,又出生入死,冒着诛九族的重罪为那人办事,才换回赏杀之人的撤令,这件事,原本二爷不许我和无星少爷向听云少爷提起,但是……那天我见江姑娘和听云少爷格外亲密,我……”

    “我明白了。”

    江染霞轻轻打断他的话道:“秦叔不必自责,无星他于公子和我确有大恩,秦叔所言句句是实情,何错之有?”

    老秦没想到她竟无丝毫责怪之词,反而出言为自己开脱,不禁更生了自责愧悔,嗫嚅道:“江姑娘,那你不会怨恨无星少爷了?”

    江染霞灿然一笑道:“我和无星是最好的朋友了,我怎么会怨恨他呢?快起来吧,这地上可冷得很。”

    老秦见她笑容明朗,果然没有怨色,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将飞隼笼和肉干袋递上前道:“姑娘带在身边,跟无星少爷时常通个信,少爷他一定会很想念姑娘的。”

    江染霞目注他手中的东西柔声道:“这个我就不拿了,无星若问起来,你替我带个话给他,就说:缘来惜缘,缘尽随缘,各自安好,便无遗憾。”

    老秦还在边重复边努力记那十六个字,江染霞已是淡淡一笑,转身向着左手的岔路走去。

    水眸盈泪,她含笑而行——原来他面对的是那样难以报答的深恩,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并不是轻易做出的取舍,他的内心想必经历过无数复杂痛苦的挣扎。

    公子,我曾怨过,怨你为什么能舍弃那些风雨相伴的艰辛和美好,怨你既然能舍,为何又要对我说出那些动心动情的话语,今时今日,我才知道,当时当刻,你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抉择,易位而处,我也不知该如何取舍,只能说造化弄人:一道赏杀令,成就情深,也成就缘浅,你我今生,缘也在它,劫也在它。

    春阳薄暖,笼罩在宽大的浅灰色布袍上,人生的画卷便是如此——有明媚,就有阴晦,有温暖,就有凄寒,有甜蜜,就有苦涩,有相聚,就有别离。

    大家总是想拥有那些美好的,避开那些不美好的,但若细细想来,正因为有了那些阴晦、凄寒、苦涩、别离,才使得拥有的明媚、温暖、甜蜜、相聚更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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