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把目光都投向自己,曲珣才转向江染霞慈爱地一笑道:“你霞儿妹妹又不是外人,怎么会笑话你们这些哥哥姐姐谈正事?”言罢,向着曲晨盯了一眼。
柳轻见曲晨和谭菲绯争执起来,心知若不及时阻止,凭这两个人的性子,必然闹得鸡飞狗跳,他们阖岛上下都是从小看过来的,倒也习以为常,只是教江染霞的脸上心里如何过得去?
她本已因自己之过备受伤害,若再雪上加霜,自己还有何面目立身于世?
心思电转,他忙拽了一把谭菲绯,柔声道:“你既请爷爷示下,怎么不静静听着爷爷说话?”言罢,递了个微带责备的眼色给她。
谭菲绯原本就很听得进柳轻的话,自从合帖订亲,更是将他视作此生归宿,纵然有些小性儿,终究自幼也受三从四德之教,岂无尊夫从夫之念?况且,此刻被他一提,方才想到自己要问的正事,柳自如是柳轻唯一的血亲长辈,自己尚未过门,可不想先得个不敬之咎,因此忙忍住嘴边的话,只狠狠回瞪了曲晨一眼,别过头去望向尊席。
众人听言,也都将目光转向尊席上的长者。
柳自如坐下身,提壶为自己续酒,淡然笑道:“这择期之事啊,你问我可就问错人喽!”
“怎么会?!”
谭菲绯略带撒娇地道:“您是这岛上的尊长,又是听云哥哥的嫡亲爷爷,自然是要您来定夺。”
柳自如向着她抬眸一笑道:“你说得都没错,可是这择定婚期,非同寻常,还要看吉凶天意,我哪里懂这些?”
他笑着点了点已在一旁坐下身斟酒的曲珣道:“呶呶呶,易经八卦、紫微斗数、天文地理的高手在此,你不问他,却来问我?岂不是问错了人?”
曲珣原在偷空自饮一杯,正仰头间,听闻此言,只险些将嘴里的酒呛出来,忙一边扔下杯子轻咳着给自己顺气,一边满脸无辜地向着柳自如摇首道:“老爷子,您这是给我出难题了啊!”
柳自如扬眉笑道:“不难不难,于你来说易如反掌。”言罢,拈起酒盏向着他隔空一举,抬手饮尽。
曲珣慌忙躬身离座,哈着腰给自己斟满酒盏,恭敬饮罢,又向座上的柳自如略欠了欠身,方才坐回凳上。
谭菲绯想了想,亦觉有理,遂笑吟吟地转向曲珣道:“还请曲叔叔给我们定个良辰吉日。”
曲珣提壶续酒,笑笑呵呵地道:“不急不急,过了今日,容我细细算来。”
谭菲绯心知这位曲叔叔是个慢性子,兼之自小到大都见他是笑笑眯眯和和气气的,故而心里并不怵他,此刻也不顾什么长幼,接口道:“怎么不急?这可是终身大事,可不能磨磨蹭蹭的耽误了!”
曲珣闻言捻须哈哈大笑。
“绯儿!”
谭师娘终于忍不住冷下脸来出声喝斥道:“没大没小!成何体统?还不快坐下!”
谭菲绯从小不惧父亲,但对母亲还是有些忌惮的,此刻见她变了颜色,也不敢在人前过于违逆,只得悻悻地坐下身,柳轻也跟着垂首坐下。
曲珣笑罢向着谭师娘道:“嫂子别生气,绯儿这话说得极是,可见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只是性子急了些。”
他笑嘻嘻地点了点谭容,半开玩笑地道:“随爹。”
谭容闻言并不着恼,只是呵呵地笑。
谭菲绯碍于娘亲仍是唬着脸,不敢再公然接话,小声咕哝道:“那还不快点……”
曲珣心平气和,一边为自己添酒,一边缓声道:“连绯儿都能明白这终身大事是何等重要,若有行差踏错,干系的是一世幸福,一个比她年长之人岂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那不白糟蹋这些年多吃的盐米了?”
他放下救护,对着谭菲绯笑呵呵地接着解释道:“正因为事关你们的终身幸福,才更要谨慎斟酌,不可草率行事,若是做了错误的决定,那毁的可不是一个人的幸福!”
他笑容骤然一敛,向着谭菲绯眸光炯炯一字一顿地道:“所以,你说要不要深思熟虑、审慎抉择啊?”
谭菲绯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严肃的样子,只觉得那目光虽然温和,却是威势慑人,竟不由心头一凛,不敢再发异议,乖怯地点了点头。
曲珣见状,才又露出笑容,赞道:“欸——这才是明白人!”
他转眸之间似是无意地掠过柳轻脸庞,笑道:“是吧?”
旁人犹可,柳轻却是心头大震,只觉那句句话外皆有责己之意,一时心虚慌乱,只得垂眸不语,佯装未见。
谭师娘听得这番话,不禁若有所思地瞥了柳轻一眼,又转向曲珣递去一个询问的眼色,曲珣报以无声一笑,漫不经心地往自己身边的席位一瞟。
曲晨悄觑着邻席安之若素的人儿:她正沉静端坐,低着头斯斯文文地吃着攒盒中的干果,俨然是娴淑优雅的大家闺秀模样,与自己记忆之中一吃东西就满脸挂花、满嘴流油的馋丫头判若两人。
他曾经还担心过那样的吃相在父亲面前会不会丢丑,可现在,他却无比想念那个朵颐如飞、一脸幸福满足的人儿。
谭菲绯虽然缄口不言,但眼角的余光可一直都在观察着自己母亲的脸色,此刻发现母亲忽然向对面席上的江染霞看去,也不禁转眸相望,只见她正襟端坐目不斜视地垂首而食,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而一旁看着她的曲晨目光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关切和疼惜。
谭菲绯和曲晨不过差着两岁,一个是娇生惯养父纵母宠,一个是霸王脾气桀骜难驯,也不知是八字上哪里不合,总之,从小碰到一起就没个好聚。
一想到这个讨厌鬼刚才对自己大呼小叫的模样谭菲绯便来气,早就暗憋着一股劲要回敬于他,此刻见他这般在意江染霞,她眼珠一转,忽然开口道:“哎呀,倒是我疏忽了,都没来得及告诉霞儿妹妹我和听云哥哥订亲的事。”
她向着对面的人儿笑道:“我身子才好些,就经历这样的大事,听云哥哥每日里又只忙着操心照顾我,难免疏忽了礼数,妹妹可别怪我才是。”
此言一出,连曲晨都听出她的示威之意,不由眉头一皱,忙望向邻席——这人儿的尖牙利嘴自己是亲身领教过的,口舌之上她从不吃亏,何况谭菲绯已是再三挑衅?
江染霞闻言,轻轻放下手中刚拿起的果仁,缓缓抬眸看向对桌的那双璧人。
曲晨屏息凝神目注她的容色,悄然握拳:今日一干长辈全都在场,她客居于此,若真的与谭菲绯言来语去地逞舌斗唇,难免落人话柄,所以他已打定主意——只要那人儿一露不悦之色,自己便立刻跳起来抢先斥骂,宁可自己与谭菲绯吵一架,也不能让她担不是,无论事后会遭受怎样的责罚,也要保护自己心尖上的人儿不受委屈。
江染霞看向对席,容色平静地一笑,道:“绯儿姐姐多心了,姐姐身子才好些,我一点忙也没帮上已是不该,若还要挑这些理,那未免也太不省事了。”
她提杯站起身来接着道:“今日知道姐姐与公子青梅竹马终成眷属,我心里也替你们高兴,按说,当备薄礼聊表敬贺……”
她歉然一笑道:“只是我身无所有,无以为赠。”
她双手端起酒盏来眸色诚恳地道:“就借花献佛,恭喜二位,祝姐姐和公子,花开并蒂,百年好合。”
花开并蒂,百年好合。
曾经有人写过四个字:轻霞好合。
只是,那样美好的愿望,恐怕早已随水而逝。
柳轻缓缓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盏,举杯道:“多谢……江姑娘……美意。”言罢,仰头饮尽。
江染霞也倾杯满饮。
“哎……”
谭菲绯见他们两个都喝了,也只得拿过自己的酒盏饮了杯中酒。搁下酒盏,她抬头还想说话,却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肩头。
“坐下。”
柳轻的语声虽低,却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慑力。
谭菲绯悄然抬睫,发现听云哥哥那双从来都温存疼宠的双眸深处隐隐透出一种让自己心慌的寒意,吓得不敢再发一声,乖乖地坐回凳上。
曲晨怔怔地望着柳轻:他唤她“江姑娘”,如此陌生的称呼,仿佛他们只是初见的路人,这般的疏离,连自己听着都倍感心寒,她要如何承受?
他不禁转眸瞧向邻席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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