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仅能让人心乱,也能让人心欢。

    一壶桂花酿已然下肚,这是一天里江染霞最高兴的时候:一壶的量刚刚好可以解忧化郁,令心花绽放,却又微醺不醉。

    她含笑垂眸在手中的素白荷包上,眼前浮现出那个白衣翩翩的人影:昨夜她做了个很甜美的梦,她梦见他们又回到那个不知名的谷中,在那小小的石窟里,他拥着自己呢喃低语。

    她有一个秘密,一直都没敢对那人说:那一夜他高烧火烫,浑身战栗,说着胡话,她将包裹里全部的衣衫都盖到他身上,却毫无用处,费力捡回来的柴又无法生火,正手足无措的时候,他突然扑上来将自己搂入怀中。

    她吃了一惊,慌乱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失去了怀中的温暖,只有努力蜷缩起身子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还反反复复地低喃着:“霞儿,小心,霞儿,小心……”。

    他在那么无助、那么脆弱、那么痛苦的时候,还担心着她的安危,那一刻,江染霞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烙了一下,火疼火疼的。

    她知道他需要温暖,可是这该死的柴枝一烧起来就是浓烟滚滚,恐怕人没暖到反要先被呛死了!

    荒谷黑夜,她再想不出可以给他取暖的办法——除了她自己。

    她望着那人瑟缩在地的身影——他武功超群、翩若神祗,他本可以不必如此,全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为自己不惜性命,自己连一点点的温暖都不能回报于他吗?

    她咬了咬牙,含羞褪下衣裙,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红着脸钻进那人的怀抱。

    他仿佛得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将她深深揉入怀中。

    他们贴得那么紧,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中衣炽灼地熨在她的身上,他有力的心跳就在她的耳畔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心扉,他炙热的呼吸一浪一浪侵入她的鬓丝领口……

    她本以为这一夜会很难捱,但是,出乎意料的,自己并没有任何痛苦、抗拒或紧张的感觉,除了略嫌热了些,那人的怀抱有一种奇异的稳定和舒适感,她只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局促羞窘,随后便慢慢放松下来,并且……竟然很是享受他怀抱中的温柔气息。

    第二天早上,她趁着那人没醒,悄悄地溜出他的怀——他一向遵礼守矩,她可不希望自己被看成那种投怀送抱的轻薄女子。

    江染霞笑靥娇羞:从那夜起,那人便会常常来到自己梦中。

    正自痴心蜜意之际,陡然凉风扑袭,灯影一晃,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去:西窗微摇,屋里多了一个人!

    曲晨?!

    江染霞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定神再瞧,竟真的是他!

    “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诧异地问道。

    曲晨盯着那让自己爱恋、给自己痛苦的容颜:屋里浮动着桂花酿的淡香,她喝着他给的酒,却那般深情地注视别人的荷包!

    另一种毒药般的火焰酷烈升腾,将那灼烤他身心的炎炽瞬间催成燎原肆虐。

    “霞儿,我爱你。”

    他语声粗哑地道。

    江染霞已经缓过神来,触及他眸中那充满危险的炽灼光芒,不由悚然一惊,蹿起身来悄然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我说过,我们之间永远只会是朋友。”

    曲晨缓缓向她逼过去,嗓音沙哑地道:“霞儿,嫁给我,我会对你好的。”

    江染霞满是惊惧地步步后退,不让他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强作镇定地哄道:“天色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就想今晚说!”

    曲晨破天荒地违逆了她的意思,一步步逼近,语声却放得更柔缓地道:“霞儿,我要娶你。”

    屋子就这么点大,江染霞的背已经碰到了柱子,她不能再往里退了——过了这道帘幔就是床榻,她从对方紧紧相迫的脚步中,从他烈焰升腾的眼神里,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别过来!”

    她努力地克制着浑身的颤抖,大声喝止对方的欺近,冷声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喊人了!”

    夜色之中,院墙外树林边的栈道上,正失神痴立的人蓦地一惊:她为何如此惊惶?她在让谁“别过来”?什么人夤夜进入她的房内?

    柳轻回过身,抬头看向林坡上的院墙。

    “喊人?”

    曲晨的脚步一滞,沉声问道:“你想喊谁?”

    江染霞一愣:喊谁?这里是锦曦岛,甄嫂是他派来的人,三更半夜自己能喊谁?

    曲晨定定地注视眼前微颤的娇躯:自己只是靠近,她竟如此抗拒,但他清楚地记得她窝在那个人怀里的时候,是怎样的欢声笑语悠然自得!

    喊人?

    她想喊谁?

    是喊那个能抱她入怀的人吗?

    一种剧毒的酸涩啮噬着他的理智:为了救你,我奴颜婢膝跪地叩求,结果呢?我在你眼里却是一文不值!那个人比我强在哪里?为你做过什么?凭什么就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幽冥中,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耳畔萦绕:“你若是真认准了一个女子想和她厮守终生,那她心里有没有你都不重要,别管她愿不愿意,先得到她的人……”

    “霞儿……”

    曲晨边提步走近,边嗓音粗嘎地乞求道:“你就爱我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

    江染霞眼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越迫越近、那灼灼狂热的双眸闪闪而来,她惊慌失措地寻找着逃路,正瞥见柱边挂的挽月剑,探手“唰啦”一声拔剑出鞘,指着曲晨厉喝道:“别过来!”

    又一声“别过来”,比刚才还要紧张还要惊恐!

    柳轻身形一动,但又马上停住——这里不会有外敌入侵,仆役们都已歇下,此时此刻会进到她房里的只可能是一个人,而这个人对自己本就猜忌颇深,这时候自己若出现,要怎样解释夜静更深徘徊左近的原因?

    他抬头看向院墙,只希望一切快些恢复平静。

    挽月剑,寒光颤颤,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曲晨垂眸看了看胸前的剑尖,又抬眼望向灯火摇曳中簌簌发抖的人儿——他送给她的剑,此刻却用来指着他自己?

    利刃未入胸膛,心却已然痛碎!

    他不躲不闪,直直向前一步,任由剑锋刺穿衣襟抵在自己心口,凄然一笑道:“霞儿,你挖出我的心看看,里面装的只有你!”

    言罢,他迎着剑锋又向前一步——她若不爱,他宁可死在她的剑下,总比这样日复一日地痛苦煎熬要好!

    挽月剑吹毛利刃,锋锐无比,破皮入肉轻而易举。

    江染霞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慌乱地撤剑,推倒一旁的花架向侧面逃开去。

    “咣啷”一声碎瓷四溅,在黑夜之中格外刺耳。

    柳轻身子一颤,在袖中狠狠握紧双拳——那丫头一向爱惜东西,绝不会随意摔砸,院墙之中究竟在发生什么?

    江染霞推翻花架,一则为了逃开曲晨的威逼,二则也故意弄出声响希望能引人注意,但她马上就发现自己惊惶之下犯了个大错:她虽然从柱子旁逃开,没有退入最不利的床榻边,但是却闪进了一个死角!

    现在,她的背后是墙角,离窗户的距离很远,已经再也没有逃路了,而曲晨显然并没有想要放过她,转身一步步向她跟来……

    青襟上有鲜血透出,他却并未觉得疼,那幽冥中的语声带着某种诡谲的魔力般不断响起:

    “孩子,人生苦短,能拥有的幸福本来就很少,所以更该牢牢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只要你取之有道问心无愧,不必去顾忌旁人的眼光和感受……”

    “……女人嘛,早晚都会认命,假以时日,她的心自然会慢慢归附于你,一辈子那么长,别在乎开头那几年的辛苦,你爱她,是为了给她一世幸福,慢慢她就会懂了。”

    曲晨一步一步向着那退无可退的人儿迫近,柔声道:“霞儿,相信我,我会娶你、爱你、宠你、给你一世幸福,慢慢你就会懂了!”

    挽月剑的剑尖还带着一抹血色,江染霞被一步步逼进死角,身子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泪水涟涟滑落,她颤声哀求道:“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那般的战栗惊恐,那般的楚楚可怜,终于令曲晨心头的邪火一偃,心疼地伸手想要替她擦去泪水,却只是引起她更深的惧骇。

    “不要!”

    江染霞哭叫着向后退缩。

    不要?!

    不要什么!

    柳轻倏然抽出玉箫——他无法想象院里的情景,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出现,但是他已不能袖手事外!

    白影一闪,没入黢黑的夜幕。

    “霞儿!”

    曲晨惊呼一声——挽月剑寒光闪耀,已架在江染霞自己的颈畔。

    她声嘶力竭地吼道:“出去!”

    她的身子在颤抖,握剑的手也在颤抖,锐利的剑锋已经将玉颈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滴落。

    我要是织女,当场碰死也不从他!

    刺目的殷红令冥冥中的邪魔一散,曲晨的内心骤然慌乱恐惧起来,忙柔声劝哄道:“霞儿,你冷静一下,别伤到自己……”

    “出去!”

    江染霞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不要看到你!出去!出去!”

    她每喊一声,脖子上就被剑锋多划出一道口子,每一道都像割在曲晨的心上!

    烛影骤摇,她尖叫一声,挽月剑已被曲晨劈手夺去,当啷一声远远掷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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