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自如俯视着柳轻沉声道:“这双手分搏全在于心,分心之术又在于情,情深者,方能有这多心多意的千变万化;情薄者,断做不到滴水不入的攻守相协。你如今能得小成,是天性所致,若要登临境界,还须经情历爱,武学成就虽始于根骨,却限于心性眼界,你若心无所爱,便也只能落于这机巧之流,想要有所大成,必得知情识爱。”

    经情历爱?

    柳轻心头苦笑:他已经过历过,他已心有所爱,可是却不得不割下这心尖至爱拱手让人,小成大成于他何益?

    “是,”他垂首应声道:“多谢爷爷指点。”

    暮色渐深,林中渐暗。

    柳自如垂眸望着跪在阴影中的年轻人,难得地伸出手来怜爱地抚了抚他的发鬓,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从小就自持懂事,时时处处谨慎克制,这原是好的,但物极必反,过犹不及,抑而无扬谓之弱,敛而无放谓之懦,退而无进谓之怯,忍字,心头一刃,你永远把锋芒关在自己心里消磨,这就是为什么你入门虽早,却至今修不出剑气的原因。隐忍过甚,伤己误人,什么时候你能放开心胸,不自拘自囿,便是你功成修立之时。”

    他语声一停,道:“你自己回去细想吧。”

    柳轻这才叩首告退。

    柳自如看着他的身影没入暮色之中,摇头又叹了一声,转身瞧见对面浅染霞彩的兰花,自嘲地笑叹道:“我也是多余操心。”言罢,向着还梦阁缓步而去……

    残月如钩,夜色渐深。

    观海楼,人声渐杳,欢腾了一个晚上的食客们终于酒足饭饱地陆续离开。

    只有一张桌子前,堆着满地酒坛,一个孤独的身影对着早已黑黢黢的海景窗外频频举坛而饮。

    掌柜自然识得这位素来出手阔绰的贵客,今日这一地酒坛算起来恐怕要上百两的开销,这么大的买卖,他自然喜欢,只是,眼看着过了打烊的时候,伙计们明天还要接着干活,累了一天,谁不想早些休息?

    他只得硬着头皮蹭上来陪笑道:“公子,这个……天色不早了,马上要宵禁了,您看……再晚回去就不方便了……”

    曲晨下了船,漫无目的地在秀沙镇乱转,等到回过神来,早就过了海船归航的时间,船上诸人没等到他,也不敢误了回去的时辰,只得拔锚启航了。

    他魂不守舍地在码头怔坐到天擦黑,肚子咕噜乱叫,才想起来自己连午饭都没吃,遂信步来到观海楼,原是打算吃晚饭的,可明明很饿,对着一桌菜肴却是毫无胃口,唯一能让他下咽的只有酒。

    酒。

    谁说“酒入愁肠愁更愁”?

    一坛酒下去,曲晨觉得心情好多了,冰冷的怀抱也似恢复了温度。

    “酒!”

    他丢开空坛高声唤道——这里的酒味道虽不如九酝春露,但没有父亲盯着,他想喝多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喝多少,自然有人欢欢喜喜地奉上前来。

    喝完第二坛,曲晨双眸闪亮,心绪飞扬,心口一直压着的闷滞感神奇地消失了,他深吸一口窗外拂来的海风,有种莫名的轻松。

    “再来一坛!”

    他大声喊道。

    喝完第三坛的时候,曲晨只觉身浮心悦,飘然欲仙,愉快得差点要放声高歌,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伤心这一整天,只知道现在心里痛快得很。

    “上酒!”

    他拍着桌子大笑道。

    可惜,第四坛酒还没喝完,他就笑不出来了——这种奇怪的液体倒进嘴里的时候已经毫无滋味,但是入了咽喉却似堵在心口下不去似的,那些消失在脑海中的记忆一个又一个清晰地涌回来:她灰布衣袍的样子、她纱衣双髻的样子、她云髻斜绾的样子、她笑的样子、她嗔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认真的样子……

    第五坛酒。

    她说过的话不知为何一句句浮上心头,每一句都带着甜蜜和刺痛。

    她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为取而舍,方是真心,有取无舍,那叫贪心。

    霞儿,我真心喜欢你,我不贪心,我只要你,为了你,我可以舍去一切,包括性命!

    可是,为什么我选了你,你却不要我?

    为什么离别前你那般温柔在怀,再相逢时却已情冷如冰?

    冥冥之中倏然响起一个幽幽凉凉的语声:

    “我若是你,就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和自己的兄弟单独相处得太久。”

    “青春男女,长夜漫漫,人非草木,怎不生情啊?”

    曲晨倏然抱起酒坛咕嘟咕嘟一通猛灌,企图用酒浇灭心头悄然蔓延的毒焰……

    这是第几坛酒了?

    他不记得了。

    “公子!公子!”

    掌柜见他没反应又凑近些放大声音道:“再晚可就要宵禁了!”

    曲晨这才听见他的话,抬醉眼扫了一下周围:整个楼面空荡幽暗,早都散了客。

    他“哦”了一声道:“打烊了是吧?”

    掌柜见状,知道他还有意识,忙陪笑道:“正是,正是,这打烊的时辰也是官家定的,若违了,小的们实在吃罪不起……”

    曲晨倒是爽快,站起身便往外走,嘴里不满地嘟囔道:“她赶我,连你们也赶我,走就走,以后再不来就是了!”

    说着话,他脚步踉跄地下了楼就往外走。

    掌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道:“公子,这……您还没结账呢。”

    “好!结账!”曲晨大声道。

    掌柜一喜,忙道:“总共是……”

    他话音刚起,曲晨已伸手入怀扯出几张银票来向身后一甩,醉醺醺地道:“结账!”

    身后传来掌柜的大声吆喝:“多谢公子赏!”

    曲晨冷笑一声,晃晃悠悠在路上走。

    灯火阑珊,街市昏暗,他醉眼朦胧,稀里糊涂地趔趄而行。

    入秋的夜风扑面微冷,当头一激,酒气更上头烧心,他只觉心口有说不出的难过,很想大哭一场,却偏偏哭不出来。

    夜好黑,黑得他看不见脚下的路,好几次差点被什么绊倒。

    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前行,又冷又孤独,不知要去向何处。

    他停下脚步,想找个温暖的地方歇歇,一抬眸,只见不远处灯火灿烂,一片温馨,便强打起精神挣扎着向那光明的所在而去。

    刚行至大门前,只听一个声音道:“让霞儿去歇着吧,今晚没事了。”

    霞儿!?

    曲晨酒意一偃,她在这里!

    昏昧之中,他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声唤道:“霞儿,霞儿,你不要不理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公子是找霞儿啊?”

    一个声音问。

    “霞儿,霞儿呢?”

    曲晨努力凝起涣散的目光,四处张望寻觅着,却只看见一院晃眼的灯火。

    “霞儿在屋里呢!”

    那个声音迟疑地问道:“公子想见她,可带了银子?”

    “银子……”

    曲晨探手进怀里抓出一把银票来,懵懵地道:“要多少银子?”

    那个声音瞬间态度热烈起来,道:“这些足够了!霞儿就在这屋里,公子随我来。”

    说着话,有双手来扶着他的胳膊向前去。

    一道房门在他面前打开,一股让人心跳加速的甜香迎面袭来。

    “霞儿!”

    曲晨向屋中的人儿扑去,房门知趣地在他身后关上。

    屋里的灯光比院里昏暗许多,曲晨一下没有适应,只觉眼前一片迷蒙,但怀里搂到的身躯却是自己渴求已久的那种温软,他贪婪地收拢手臂——她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反正他不要放手!

    温香在怀,依稀便是自己魂牵梦萦的气息,他无魇地埋首在那人儿的发间深深汲取着,哀求道:“霞儿,别离开我,求你。”

    “嗯,我在这呢,哪里也不去。”

    怀中的娇躯顺从地熨帖在他襟前,语声低柔地回应着。

    这般的温情是曲晨在多少次睡梦中渴念已久的,骤然如愿以偿,令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晕眩感,但他不愿细思——就算仍是梦,他也不要醒来!

    “霞儿,我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他深深地将那人儿揉在怀中,轻吻乌丝呢喃道:“你若是能看见我的心,你就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

    怀中的人儿伸开双臂环在他腰间低声回应着。

    我也爱你。

    短短四字,却让曲晨感动到热泪盈眶——她说她也爱他!

    “霞儿……”

    他哽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松开手臂垂眸望向怀间伊人,泪眼模糊中,檀唇微启,笑靥浅噙,俨然就是那一夜,他欲吻而未敢吻的那双唇。

    曲晨的呼吸骤然一促,心鼓狂捶,口干舌燥——刚才是这双唇说的爱他吗?

    他蓦地狠狠吻落在那柔润的嫣红之上,疯狂地吮取芳泽——那一夜他就不该放过她!

    他生涩地侵略着、掠夺着、占领着……

    你究竟是爱她,还是想占有她?

    好像有人这样问过。

    有区别吗?

    他既爱她,也想占有她!

    关键是:她没有拒绝,还给了他甜美的回应!

    在那甘润如蜜的迎合下,曲晨忽然感觉身体深处有个原始的火种被点燃,迅速地烧灼、盛炽、蔓延。

    一个充满魔性的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响起:

    别管她愿不愿意,先得到她的人……

    女人嘛,早晚都会认命……

    假以时日,她的心自然会慢慢归附于你……

    先得到她的人?

    先得到她的人!

    曲晨在拥吻中,轻柔抱起娇躯,锦帐香榻就在几步之遥,他将怀中人儿放在绣衾之上,俯首在她耳畔缠绵柔语道:“霞儿,我爱你,我会娶你的,我这辈子只要你。”

    他一边低声安抚,一边在玉颈之畔浅啄轻吻,一边悄然摸索着去解她的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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