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碧波,轻风徐来。

    玉蛟出海,银龙耀日,白衣如云,身形似电。

    箫剑同攻,如怒浪滔天。

    箫剑共守,若壁垒重重。

    相合相契,珠联璧合,各自为战,酌盈剂虚。

    守之如攻,攻之若守,虚中带实,实可化虚。

    兴致所至,剑光箫影相呼相应,仿佛一双心意相通的人儿并肩进退。

    一声清啸,箫凝剑止。

    柳轻怔怔地望向手中莹白玉箫和璀璨盈虹:这几日,他除了每天去照顾一会谭菲绯,便把自己关在院中闷头修习这箫剑分御之术,不过短短数日,已是有了小成。

    这是她教给自己的,除了那根旧旧的衣带,这已是自己仅存的一点与她的联系。

    玉箫和盈虹忽然缓缓抬起,在空中同时无声划动,

    玉箫写“轻”,盈虹写“霞”。

    但各自只写了一半,柳轻便蓦地停手,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现在写又有什么意义呢?字能成双,人已分飞,何必要去写出来,成就一幅讽刺呢?

    这两个字,他就永远埋在心底吧。

    有一个人曾说过:他若不说,还可以在他爱慕的人身边相伴一辈子,但他若说了,就必须永远离开那个他心爱的人,你说他还要不要告诉对方?

    她说:那就伴他一辈子,等死的时候再告诉他,这样就没有遗憾啦。

    一切的答案原来早就注定了,自己不过是兜了一圈回到原地罢了!

    只是,这一圈兜得有点远,远到,去的路鸟语花香,如此美好,远到,回来的路荆棘遍地,伤痕累累。

    她说: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可是自己偏偏动了心,又变了心,所以,一切都变了,想要原路返回,却根本已无路可选。

    回箫收剑,柳轻长吁了一口气,走回房中——他有些倦了,要歇个午觉。

    这原不是他的作息习惯,但现在他每夜都睡得很少,再不歇午觉恐怕真的会撑不下去。

    他有一个秘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每一夜,他都会躲在荧光海附近的树丛中,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儿,悄悄地听她对着绚烂的荧海诵经。

    她会念很久,直到荧光消失,这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间。

    或许,他今生的幸福也仅止于此了。

    荧光海。

    今夜还有荧光海。

    不知道何时会突然消失的美景,就像是你不知道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会在哪一个瞬间戛然而止一样。

    美好的东西是否总那么短暂?

    梦幻一般的荧光海,消失了,明年还会再现,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永不再来,你所能做的只是努力去学会站在冷风中孤独地面对黑暗。

    身后传来一声幽涩的叹息,江染霞诵念一停,倏然转过身去。

    月华如水,照亮一个年轻的脸庞,也映亮那双带着些忧郁的眸子。

    “无星?!你怎么来了?”

    江染霞慌忙垂首强作镇定地道。

    就算她再怎么低头,曲晨也看见了:她回身的一刹那,眸中的光彩和期待在接触到自己的瞬间便暗淡下去了。

    他沉默俯视着自己曾经为之出生入死的人儿、曾经为之跪地乞怜的人儿、曾经为之魂牵梦萦的人儿。

    海风扑袭,真是好冷,冷到人心化冰!

    他骤然伸手将她狠狠攫入怀抱,紧紧地拥住那夜夜逗留在自己梦中的温软,埋首在她发间,贪婪地汲取着那渴求已久的幽香。

    “霞儿,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他语声粗嘎地在她发间乞求。

    江染霞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远处的树荫中,有一双痛绝伤绝的眼眸,怔怔地望着荧光里合为一体的人影。

    这情景似曾相识,又如此陌生。

    荧光海,明月夜。

    霞儿,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这曾是他在无数次睡前、梦中、意念里反复憧憬和练习的,带着多少甜美的遐思和期待,如今,却从另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

    柳轻呆呆地望着那被强悍怀抱吞噬得几乎只剩一角裙裾的小小身影——她没有挣扎,一点都没有,就算她挣扎又如何?难道自己可以冲上前去阻止这样的侵犯吗?

    她没有回答,是在犹豫吗?

    柳轻猛然转身不顾一切地逃离:他不敢留下来听那丫头的回答——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答案!

    她若答应,他情何以堪?

    她若不答应,他无以为报!

    他疯了一样地落荒而逃,像一只丧家之犬般逃回自己的房间。

    很好!心没有疼,胸口那种一直折磨着自己的疼痛竟然没有出现!

    是慢慢习惯了吗?

    但是,另一种闷滞却似千斤巨石重重地堵在他心口,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柳轻环顾着房中的一切:每个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井井有条。

    这样令人窒息的整洁有序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愤怒,他陡然冲上前去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书籍卷轴一股脑地扫落在地。

    瓷器破碎的哀呼声、书卷坠地的□□声、砚台跌落的闷哼声……破坏的快感竟然让那致命的窒息感微微一松!

    他转身又在书架上一阵疯狂地乱推,一架书籍纷乱而下,在地上惨然地积尸成山。

    从小到大,只有曲晨生气的时候会乱摔东西,而柳轻无论何时都循规蹈矩地努力控制情绪,从不迁怒于外物。

    但是,原来这种肆虐的破坏竟如此令人愉悦!

    他双手不停地挥舞着,几上、柜中所有地方的摆设、器具都如风卷残云般应手落地,只是片刻间,从来都秩序井然的房间已是狼藉一片!

    看着那些躺倒在满地碎片中的物什,柳轻蓦地低低笑出声来,从低笑到大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笑够了,他才脱力地倚墙慢慢坐下,跟那些被无辜株连的物品和残片坐在一起……

    海风轻叹,海浪低呜。

    月光下,荧海中,曲晨一下一下温柔地吻着江染霞的发,直到那个熟悉的气息消失在黑暗的最深处,他才缓缓自青丝间抬起脸来。

    这本是他幻想了许久、期待了许久的温存亲近,可却丝毫没有自己憧憬的那种甜蜜和美好,只有一种荒凉的苦涩:

    江染霞做完早课并没有派人来叫他,等到吃了午饭再去,她已在睡午觉,曲晨不敢在院里待着,怕她嫌闹,虽然他其实每次都只是默默地坐着。

    待到晚饭前再去,她又在做晚课,他回去吃了晚饭再来,她推说累了,只站在门前匆匆一见,就赶他回家。

    他落寞回房,辗转难眠:整整一天只短暂两瞥,如何解得痴念、慰得痴心?

    直到半夜,他依旧两眼圆睁,瞪着帐顶,毫无睡意。

    终究耐不住折磨,他悄然起身溜到润翠轩,只是想潜进去悄悄看那人儿一眼,便能心满意足了,虽然这不合礼数,但料想更深夜静,不会有人察觉。

    因此,明知不对,曲晨却仍忍不住任性而为。

    结果,他只看到一张被褥齐整的空床!

    如此深夜,她去了哪里?

    四面是海,道路错综,难道她晚上出去散心走迷了?

    曲晨焦心地到处去寻。

    终于,他发现了荧光海栈道上孑然的身影,也看到了远远凝身在树影里的另一个人。

    他避开那人,飞身掠上栈道,将她狠狠收入怀中——有人告诉过他:喜欢一个姑娘就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你的女人,谁也别想再动染指的心思。

    她是他的!

    从一开始就是!

    那一天,春阳高暖,她在阳光下越众而出,清清脆脆地喊了一声“前辈留步!”

    她成功地留住了那个人,留住了自己护卫的信念,同时,也留住了他的心。

    阳光明媚耀眼,她却比阳光更夺目动人!

    就在那一瞬间,曲晨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有点疼疼的,但更多是暖暖的、晕晕的。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是她住进了自己的心里和梦里。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从未体验过: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让人欢喜、飘然,但却又那么清醒、真实,比酒更让人上瘾、更让人沉迷。

    那个人明明知道是他先爱的!

    他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哪怕是相依二十年的手足兄弟!

    不知道静静地拥抱了多久,曲晨才放松臂膀,抬手给江染霞解开穴道——她根本无法反抗,因为他在抓住这人儿的一瞬间,已用内力封住了她的穴道,她不能言、不能动,只有乖乖地任由自己搂抱。

    夜太黑,柳轻离得又远,根本看不出这样的手脚,心碎神伤之时,也没有想到曲晨会违背江染霞的意志这般用强。

    “你!”

    江染霞被曲晨强迫着轻薄了那么久,早已是羞怒交加,扬起小手便要向着他脸上掴去。

    曲晨深深地凝注她,没有半分要阻止或者躲开的意思:这本是自己应得的,他可以任她打骂指责,但他不后悔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

    可是,江染霞却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子因恐惧、羞愤而产生的剧烈战栗,一步一步向栈道退开,语声颤抖而冰冷地道:“我不想再看到你,永远!”

    说着,泪水已经充满了眼眶,她恨恨地瞪了曲晨一眼,转身向着栈道上飞奔而去。

    曲晨当然追得上她,也能够再次不顾她意志地拥她入怀,他想对那人儿做什么她都无力反抗,但她只消那样一个充满痛恨的寒冷眼神,就足够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呆呆地看着一段一段的炬火送走自己痴迷眷恋的身影……

    她说:我不想再看到你,永远!

    凌晨的海岸,空荡荡的,很冷很冷。

    海天相接的远处,倏然透出一抹红光,渐渐地,越扩越大,波及了整个海面,仿佛是谁心头的血,染红了这冰寒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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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妙色王求法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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