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花魁嘛!我看也就不过如此。”

    江染霞边走进房门边咕哝道。

    柳轻跟进来笑着数落道:“吵着闹着要去的也是你,去完了不满意的也是你。”

    江染霞满脸无辜地道:“不去我怎么知道满不满意啊?”

    她一嘟嘴道:“反正吃亏上当就一次,以后再不花这冤枉钱了!”

    柳轻笑责道:“这种烟花之地本就不该去,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江染霞小声嘀咕道:“我不就是好奇为什么有那么多男人都乐此不疲要去这种地方嘛?”

    柳轻又好气又好笑,笑斥道:“还不快去收拾收拾早些睡了!”

    江染霞应了一声往里屋去了。

    柳轻自己宽了外袍挂在架子上——他与这丫头厮磨日久,早在心中视之为妻,因此也渐渐不再那么拘守礼法,时常也图舒服穿着中衣与她说话梳洗。

    里屋玎玲一声轻响,过了片刻,江染霞满脸疑惑地手里拿着个东西出来,问道:“公子,这个是你的吗?”

    柳轻目触她手中之物,脸色大变,一个箭步上前夺过来,疾声道:“你哪里得来的?!”

    江染霞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紧张地道:“我……我刚拿东西,从包裹里掉出来的……我没拿过……不是我的。”

    柳轻脸色苍白,呼吸有些艰难,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盯着掌中的东西——那是一片叶子,一片翠玉精雕细琢的叶子,一片藏在他心底难以抹灭的伤疤般的叶子!

    江染霞觑着他的脸色关切地道:“公子,你怎么啦?”

    柳轻自失神中猛然醒转,忙勉强一笑道:“没事……这是我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为什么要骗她?!他不愿、也不该对她有任何欺骗!尤其是这件事!

    但是,言出如水覆,再难收回,柳轻有些无措地觑向江染霞——那么明显的破绽,她一定看得出自己在撒谎,只要她再追问一句,甚至是一个怀疑的眼神,他就立刻承认错误、和盘托出。

    可那丫头好像瞎了一样,对他的异色毫无追究的意思,释然一笑道:“哦,那就好,我去叫水来。”说着,便转身出屋去吩咐伙计打水。

    水来了,她也是一如往常般伺候柳轻洗漱,仿佛那片叶子从未出现一般。

    二人洗漱完毕,江染霞如同曾经的每一个晚上般,笑着道:“公子早点歇息,我也去睡了。”

    言罢,她便要向里屋走去。

    “霞儿!”

    柳轻蓦地闪身上前一把抓住纤腕,带着几分哀求地道:“我想跟你说会话,好吗?”

    江染霞回过身,温然一笑道:“好啊,那我跟公子再说会话。”

    柳轻拉着她坐到桌边,垂眸望着手中精美的翠玉叶子,心头挣扎了良久,方才转向那丫头,没有勇气看她的眼睛,他把目光停在那双搁在桌面的小手儿上,语声艰难地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这个……不是我的。”

    “我知道。”

    江染霞的语声平静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

    柳轻忍不住悄悄抬眸探究——水眸盈盈,澄澈如昔。

    那丫头满是安慰地笑笑道:“公子不想说就不说,别为难自己。”

    这般懂事的体贴之词,让柳轻满是感激和感动:他在欺骗她,她却还想着不要他为难!

    心中滚烫,他眼眶一热,终于说出了那个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名字:“欧阳玉叶。”

    “哦……”

    江染霞懵懵地应了一句。

    既然已经说出口,柳轻倒索性豁出去了,他凝眸看向显然没能领会自己在说些什么的丫头补充道:“她的名字你也许没听过,但他们家却是名动江湖的武林世家。”

    江染霞这才瞠目道:“欧阳世家?!”

    江湖上姓欧阳的也不少,但是配得上“名动江湖的武林世家”这个头衔的,只有一家:七剑山庄欧阳世家。

    在柳自如没有出道以前,七剑山庄欧阳世家在武学巅峰傲立了一百来年,欧阳世家的剑法只有七式,却式式相生,变化万千,犀利霸道。

    据传说,当年柳自如曾与欧阳家的尊长有过一晤。

    武林中素来是王不见王,所谓“一晤”,当然不会真的只是见面说几句话寒暄一番便告辞这么简单。

    但是交手之后的结果双方却皆是讳莫如深,各路消息都探不出实情。

    不过,从形势上分析:

    当年柳自如只身入七剑山庄,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岁数,而那时七剑山庄公认最强的尊长欧阳宏已年届六旬,就算二人打个平手,他也比柳自如多练了将近二十年,也就是说与柳自如同庚的欧阳家人肯定不是对手。

    并且,从此后柳自如一路声名直上,欧阳家却毫无举措,以至于柳氏在武学上的位置逐渐取代了欧阳家原来的地位,而欧阳家却仿佛默认了一般。

    所以,江湖普遍认可:当年柳自如是打败了欧阳宏,但是作为后起晚辈,也考虑欧阳家的脸面,双方都各自缄默,不置一词。

    柳轻眸色幽凉地道:“是,就是七剑山庄欧阳世家。”

    “哦……”

    江染霞点了点头,既没追问,也不催他,只是乖巧地陪坐着。

    柳轻忽然握着她的双肩有些慌乱地道:“霞儿,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当初年少轻狂,自以为是,不懂收敛,说了许多错话,做了许多错事,也伤害了许多人,我一直都不敢面对自己犯的错,一直都想努力忘掉。”

    江染霞含笑扶着他的胳膊柔声道:“公子若想说,我就听着,公子若是觉得难过,也可以不说,我不是非要知道的。”

    如此温柔贴心的话语,让柳轻对刚才撒的谎更为歉疚,他语声坚定地道:“我要说。”

    虽然知道的人极少,但那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而眼前这个,是自己准备厮守一生的人,他的过去不该对她有任何隐瞒,他要她看见一个完整的自己,包括那些掩盖在完美背后的伤痕、错误和缺点,他愿意为她再揭开那个旧疮疤,她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他要她看到那个最真实的柳轻!

    江染霞轻轻地道:“好,那我听着。”

    柳轻望向手中的翠玉叶子,调整了一下思绪,方才沉声道:“其实,爷爷当年与欧阳家诸位尊长甚为交好,常有书信,也常有往来,只是后来欧阳家的长辈陆续辞世,才少了走动。我十八岁那年忽然接到欧阳家的请柬,说是请武林中年轻一辈的人才前去七剑山庄品茶论剑,切磋武学,爷爷说年轻人当多学多看,便许我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后来我才知道,欧阳家子孙凋零,到了这一代庄主欧阳蘅,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唤欧阳玉叶,他筹办这品茶论剑之会,实有选婿之意。”

    江染霞扑哧一笑道:“那还用选吗?自然是公子头筹了!”

    柳轻见她笑语晏晏,似无恼意,也稍放松了紧绷的情绪,满是苦涩地垂眸一笑道:“我是拔了头筹,也博得了欧阳庄主的青眼,欧阳玉叶她……也很有几分意思。”

    他悄觑了一眼江染霞,见她支颌而坐,正认真听着,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讲:“品茶论剑结束后,欧阳庄主留我在七剑山庄多住了几日,故意制造些机会让我与欧阳玉叶相处。那欧阳玉叶不光剑法上胜我一筹,还精通音律,擅于弹筝,姿容出色,心思灵巧,看起来又娴静优雅,我们相谈甚欢,当时我便以为找到了……”

    他语声蓦地一停,有些急切地对江染霞解释道:“我当时年纪还小,不懂真情真爱为何物,我只是……我只是……”

    江染霞朗然一笑道:“公子遇到能让自己心动的女子,原是一件好事,又不是什么错。”

    柳轻无言以对,黯然垂头:他不能否认,自己当时是动心了,是把欧阳玉叶当作今生良配,硬要说没有生情,那便是欺骗。

    沉默半晌,他才轻轻地接着道:“我回岛之后,便与她常有书信往来,欧阳庄主也总是找些由头邀我去七剑山庄,那一年,我断断续续有三四个月的光景住在欧阳家,一来二去,更多了些亲近,加之两家的尊长都有默许之意,我又年少轻浮,难免便说了些……”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接着道:“说了些海誓山盟之词。”

    他不敢看江染霞的反应,只是垂着头继续道:“那时候,因为爷爷名声在外,又加之七剑山庄品茶论剑上我一番好胜逞强,江湖中未免多有溢美之词,一些年轻女子听信那些不实传言,便错生了仰慕之意,有几个胆大的,就制造机会与我相见、相识。”

    柳轻叹了口气,语声更加喑涩地道:“我当时年少轻狂,又刚刚崭露头角,被那些恭维之词所惑,再受到这般追捧,难免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言辞之间便失于检点。有一个姑娘,在我往来七剑山庄的路上数度邂逅,我……我言谈之间信口赞了一句,说她眼睛长得好看……谁知,她便到处散布消息,说我爱她双目迷人,亲口向她倾诉深情……”

    江染霞讶然道:“那不是造谣嘛?!”

    柳轻苦涩一笑:“欧阳玉叶听到传言,立刻写信来诘问我为何移情别恋。我跟她解释了:我只是随口称赞,并非有情。可她不肯罢休,说除非我当众与那姑娘分辩清楚、表明心迹,否则便是另有异心。我当时觉得她小题大做,这种哗众取宠之词,日久自息,何必徒费唇舌?我以为清者自清,便没有理会,也没有回信。可是……过了没多久,我就收到欧阳玉叶派人送来的一个盒子……”

    他语声一颤,努力调整了一番气息,方才艰难地道:“盒子里是一双眼珠和她的一封信。”

    江染霞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当然猜得到那是谁的眼珠!

    柳轻狠狠阖眸,努力关住涌上来的泪水,涩然道:“她在信中说:因为她爱我,所以愿意帮我得到所有我喜欢的东西,我既然爱这双眼睛,她就不辞辛苦地帮我取下来,送到我手中,以后我要再有什么中意的东西,只管说出来,她都会给我。”

    江染霞虽是难掩震骇,却仍保持安静地凝注着柳轻,并不打断。

    他痛苦地一笑,缓缓启眸,无神地望向屋角的昏暗,接着道:“我当时气疯了,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惨无人道之事,立刻冲到七剑山庄当面指责她,可她却毫不认错,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用情不专,见异思迁,才害了那个姑娘……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当时……”

    他语声一滞,垂眸在手中的翠玉叶子上,黯然道:“我当时年轻气盛,又在火头上,言辞未免就失了分寸,说了许多刻薄伤人的话,她也回敬了我很多尖酸狠话,结果,两个人越说越绝,最终成了恶语相加。我对她说:欧阳玉叶,我柳轻此生哪怕孑然一世,也不会娶你这样的毒妇。她说:那正好,我也决不会嫁给你这种三心二意的男人,不过你曾有盟誓在先,今生非我不娶,所以,我不嫁你,也不许你娶别的女子,我们两个人全都要孤独终老。”

    一滴泪水,终于悄悄从眼角滑落下来:这是对那段殇逝的青涩恋情的哀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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