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缠绵,软风温柔。

    柳轻停步看向街对面的“广泽堂”——江湖上几乎没人知道这是锦曦岛的产业,连他也是因为那年去镇江义诊筹办药材,才知道这家江南能排前三的大药铺背后的东主居然是曲珣!

    对于这位义叔,他心中有着无比的敬畏和感激:在江湖人看来,曲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寄身锦曦岛,自然是仰仗柳家庇佑。

    但柳轻自己心里清楚——爷爷和父亲都不是善于经营之人,这数十年来,若非曲珣精心打理、苦心经营,锦曦岛只怕仍是一座荒岛,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江湖地位,而自己从小到大几近于锦衣玉食的生活,更无一丝一缕一颗一粒不是拜这位义叔所赐。

    尽管如此,曲珣却丝毫没有居功炫耀,而是始终默默隐身在后,将所有的风光荣耀都留给了他们祖孙二人。

    柳轻很早就明白:这位义叔的大恩自己今生今世也报答不完,所以,自小到大,他从不跟曲晨争任何东西,因为他看得出,虽非亲生,但曲珣对曲晨却也是爱若珍宝。

    只是,这一次,他不能让!

    是的,一开始他的确想过退让一旁,默默地成全守护曲晨和江染霞,可那是在他们还没有生死相依地经过这些风雨艰难之前,如今,尤其是在他已经清楚地知道那丫头的心意,知道他们两个是彼此相爱,而且她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不接受曲晨的感情,他已无法后退,也不愿后退!他不能让深爱着自己的人儿失望,也不愿放开这掌心中温暖醉人的幸福。

    柳轻悄悄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纤腕:无论前面是多么困难的局面,不管要面对怎样的谴责和斥骂,他都只能勇敢地迎上去,站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前,扛下这一切。

    江染霞瞧了瞧对面的药铺,又瞄了瞄柳轻,略带疑惑地道:“公子是要买药吗?”

    她已换回一袭纱罗衣裙,头上重又绾了利落的双平髻——今早刚一起身,柳轻就叫人扛来浴桶、打来热水,自己避到屋外去,催着她沐浴更衣。

    所以,现在小野猫又变回了清清爽爽的小家猫。

    柳轻闻言垂眸笑道:“这广泽堂是叔父名下的产业,我要借此处给岛上传信报个平安,顺便也让人把你在岛上住的屋子准备出来。”

    江染霞咋舌道:“无星的爹好厉害啊!我听说这家在咱们苏州是最好的药铺了!”

    “这家是总店,规模自然最大,在杭州、镇江各地的分号也都不小。”

    柳轻满是钦佩地道:“叔父是谋国之才,经营一家药铺何异于牛鼎烹鸡?”

    江染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脑袋上的双髻也跟着晃了晃。

    这丫头也不知道又转的什么心思,让她好好梳妆一番就是不肯,又拢上这个小丫鬟似的发髻,怎么劝哄也不肯改。

    柳轻略带不满地拨了一下她的发髻道:“走吧,进去看看。”

    广泽堂的店堂宽敞整洁,不光有各种药材,还请了位经验丰富的郎中坐堂诊脉,有专门的伙计维持秩序引导就医,虽是雨天,依旧人来人往,出门入店,一派繁忙。

    柳轻径自来到柜前,对一个掌柜模样的人道:“我来买一味奇药,不知贵店可有?”

    那掌柜原在低头看着账本,闻言一抬头,瞧见柳轻愣了一下,瞬时转为笑颜,忙起身出柜上前作揖道:“原来是少爷。”

    柳轻忙扶住低声道:“人多眼杂,卢掌柜不必多礼。”

    卢掌柜这才直身抬手道:“请少爷里面说话。”

    言罢,他在前引路,将他们带进后堂,又亲自为二人奉上茶水,这才喜笑颜开地道:“少爷终于来了!之前岛上送信说让我留意着,看少爷会不会来此处联络,我还嘀咕怎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怕是直接回岛去了呢!”

    柳轻笑道:“我有些事耽误了几天,倒教卢掌柜费心了。”

    卢掌柜忙道:“少爷言重了,这原是我分内的事,您少坐,曲二爷还有书信,我去拿给您。”

    言罢,他连跑带颠地往后面去,片刻,又喘吁吁地奔回来,奉上一支蜡封完好的竹笺筒。

    柳轻双手接过道:“卢掌柜不必那么着急,我又不赶时间。”

    卢掌柜笑道:“我怕二爷有什么要事吩咐,别给耽搁了。”

    柳轻启开蜡封倒出一个纸卷展开看了看,笑道:“倒没什么要事,我写个回信给叔父报个平安。”

    卢掌柜忙奉上纸笔,柳轻裁下一张小纸片,写了几行蝇头小字,吹干墨迹仍卷起来放进笺筒给他。

    卢掌柜直接用蜡油封好,去廊下提来隼笼,抓出里面的隼鸟将笺筒绑好,向着窗外放了,笑道:“顺利的话夜里就到了。”

    柳轻不由笑道:“怎么如此着急?”

    卢掌柜轻叹一声道:“少爷有所不知,二爷反复关照:一旦有消息立刻传报,片时也不能耽搁。我跟着二爷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如此性急,想必岛上都在盼着呢。”

    曲珣是出了名的慢性子,就算火烧眉毛也是四平八稳不急不躁,柳轻闻言心头一热,愧然垂首道:“我该早些传个消息回去才是。”

    卢掌柜躬身道:“少爷可还有别的事吩咐我去办?”

    柳轻含笑道:“没有了,我就是过来给岛上传个信。”

    卢掌柜悄觑了一眼江染霞,笑道:“少爷既来苏州,也别去客栈住了,咱们后面单独的小院我命人都打扫干净了,住着倒便宜些。”

    柳轻忙道:“不必了,我这几日还要去周围逛逛,也不住在苏州城里,就不麻烦了。”

    卢掌柜只得作罢,一时又寒暄了几句,柳轻带着江染霞出来,卢掌柜直送到门口方回。

    出门走了一小段,柳轻低声道:“叔父让我们在苏州等着,无星不日会赶来与我们会合。”

    江染霞有些闷闷地“哦”了一声。

    柳轻停下身来望着她柔声道:“放心吧,有我在呢。”

    江染霞抿唇点了点头,扯开话题问道:“公子这几日要去哪里逛啊?”

    柳轻怜爱地一笑道:“霞儿都说想念娘亲了,可还记得娘亲葬在何处?我陪霞儿去祭一祭,可好?”

    江染霞脚步一停,抬首怔怔地看向柳轻,眸子里瞬间涌起了泪水,须臾便盈满眼眶溢了出来,偏偏喉咙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柳轻忙抬袖给她拭泪,悄声道:“傻丫头,别哭啊,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这般温声软语,却让江染霞小嘴一撇蓦地扑入他怀中,哽咽道:“公子,你为什么那么好……”

    柳轻猝不及防,见周围人来人往,直窘得满脸通红,忙推道:“别这样……这……成何体统!”

    江染霞恋恋不舍地退开身,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我,我就是太高兴了。”

    柳轻本是想蹙眉低斥,但嘴里飘出的语声却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以后不许在大庭广众搂搂抱抱。”

    没人的地方才可以。

    他在心里悄悄说了后半句。

    江染霞陡然一凛,警惕地向四周扫了两眼,有些紧张地问道:“刚才不会有那些卖消息的看到吧?”

    柳轻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卖消息的倒没有,一街人都看到了。”

    江染霞往周围瞄了瞄,果然对街和侧旁的店铺里好几个人瞅着他俩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立时也红了脸,偏还嘴硬地道:“他们又不认识咱们,看就看了。”

    这丫头话说得硬气,腿脚可不闲着,拽着柳轻的衣袖就往旁边的小路逃遁而去……

    嘉禾县离苏州城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所以二人倒不急着马上启程,在苏州城的街头逛了逛,买了些香烛祭品、应用之物,又早早地吃了晚饭,说说笑笑地回客栈歇息。

    次日清晨,虽未云开日出,但却细雨悄停。

    江染霞驾着马车一路扬鞭,再没有来时那磨磨蹭蹭的劲。

    柳轻坐在她身畔,瞧着那明媚动人的笑靥,心融意暖——天上虽然没有阳光洒落,但他的身边却有万丈晴阳。

    傻丫头,你的过去我无法改写,但是从今往后,我要你每一天都笑得如此灿烂,每一天都幸福得无忧无虑。

    马车停在嘉禾县北郊的一处乱坟岗。

    江染霞仔细观察了一下周遭,点头确认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她说着,跳下马车,拖到路边拴好,伸手要去拿装着祭品的大竹篮,柳轻已抢先提在手里道:“我来拎,你去找地方。”

    那丫头垂眸一笑,没有客气,转身向着起伏的坟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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