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展红颜的话来说:杀手是不应该拥有任何多余的享受的,因为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不怕死,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享受和拥有的越多就会越怕死。

    所以,杀手的院子除了生存必须的东西之外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的意思就是: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就连活着的趣味也没有——四面高墙,人在中央,这活脱就是一个“囚”字。

    住在这种地方确实跟坐牢没什么区别。

    幸好柳轻并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他还有江染霞。

    那一夜醉送香吻之后,不必他阻止,那丫头见了酒便如见了毒药一般,任凭展红颜怎么逗她,也不敢再沾一滴。

    非但如此,她对柳轻也是百般乖顺讨好,甜嘴蜜舌,高赞低哄,令他更是笃定这丫头心中必然有鬼,闲极无聊,便有意怄着她,半是有些贪恋讨宠,半是不知该从何启齿表白心思。

    出于隐蔽需要,院中非但不可生烟,也要避免发出过大的响动,金戈交击自是不宜,所以柳轻也只能带着江染霞练练身法、习习内功。

    长日索然,他忽然想到这丫头曾心心念念地想要学点穴,这倒也是一门动静极小的功夫,遂教她运指聚力之法,又挑了几个位置合宜的常用穴道,以银针指点她认穴。

    好在展红颜也是女儿身,有不明之处,江染霞便趁着她送饭来的时候拉她到房里,两个姑娘咭咭格格嬉笑一阵,也便摸清认准了。

    转眼已是第五天,晌午时分,展红颜拎着饭菜进门,满脸喜色地将两张笺纸往桌上一拍,笑道:“这下好了,你的事了了!”

    柳轻一怔,不解地看向她。

    展红颜坐下身,有些无法置信地道:“不知道是你们老爷子发了飙,还是有什么贵人相助,三十万金的赏杀令竟然撤销了!”

    柳轻和江染霞闻言皆是又惊又喜,柳轻忙拿过桌上的纸笺细看:

    一张是大风堂的红字赏杀令撤销告知函。

    另一张是今天新出的《阅众新录》,第一行便以朱笔写着:大风堂首撤红字赏杀令。

    展红颜坐在一旁犹自啧啧地道:“这一发一撤,违约金就是十五万金啊!大风堂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难怪他们前面那个堂主好好的杀人生意洗手不干,要做这种买卖!连我都想改行了!”

    柳轻对着两张笺纸眉头深蹙,喃喃地道:“十五万两黄金的违约金,怎么可能轻易撤销?”

    “可不是!”

    展红颜愤愤不平地道:“十五万两黄金呢!马车都要装个十来车,就这样拱手送人了!这可真是钱多任性哈!”

    柳轻沉思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欲向展红颜施礼道谢,被她一把架住,她笑道:“你不用谢我,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虽然是人家撤的赏杀令,但我总是帮你避了这几天的风头,也得算我还清这债了,往后要是有人来跟我买你的命,我可未必不接。”

    江染霞在旁笑道:“姐姐明明是有情有义的人,非要常说这些冷心冷肺的话。”

    展红颜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道:“你这鬼丫头少来给我灌迷汤,我话还没说完呢!”

    柳轻含笑道:“展姑娘请讲。”

    展红颜倒也不客气,掰着手指道:“从前的事一来一去算是两清了,不过你们这几天的吃喝用度,还有,我这据点也不能再要了,另找地方又得花钱耗力,再加上改造布置也要费很多心思,说不定还得耽误买卖,这笔账可是你欠我了。”

    江染霞惊叹道:“姐姐,你这账算得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展红颜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开门做生意的,连账都算不好,那还怎么过活?”

    柳轻微笑道:“展姑娘言之有理,这么多的损失怎好让你来承担?姑娘费心算算数,在下定然加倍奉上。”

    展红颜豪爽地一笑,摆摆手道:“嗐呀!瞧你说的,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谈钱多俗啊?”

    江染霞笑道:“我就知道姐姐不是那种俗人……”

    她话音未落,已见展红颜对着柳轻不怀好意地一笑道:“要不然,你帮我个忙,咱俩就算两清了。”

    柳轻含笑道:“展姑娘武功高强智谋无双,不知还有什么事在下可效绵力?”

    展红颜见他没有拒绝之意,笑容更盛,道:“嗐!也不是什么难事,对你听云公子来说易如反掌。”

    她眸光闪闪,有些兴奋地道:“三日之后,镜湖上要开七夕品花大会,我已经替你递了拜帖……”

    柳轻脸色一变,蹙眉打断道:“这种会我从不参加!”

    展红颜忙道:“哎呀!又不是让你真的去斗花,你就进去随便坐坐看看,顺便把我的人带进去。”

    柳轻微微一惊,道:“你要杀乐宁侯?”

    展红颜翻了个白眼道:“那个老色鬼还用我动手?再有个三年两载他自己就把自己给玩死了!谁还花那个冤枉钱来杀他呀?”

    柳轻眸光烁烁地注视着她道:“你要杀什么人非得去那种场合?”

    展红颜叹了口气,略显苦恼地道:“之前接了个买卖,动手的时候出了点岔子,结果打草惊蛇,再没找到机会,眼看期限就到了,这次我再抓不住机会,可就要赔违约金了。”

    柳轻沉默了片刻,回到桌旁坐下,道:“好,那我陪你走一趟,不过你要派人周护霞儿的安全。”

    展红颜忙道:“你不带她怎么行啊?你身边一个女的都没有怎么进门啊?”

    “不是还有你吗?”

    柳轻微微意外地道。

    展红颜摇手道:“我另有安排,不能从正面进。”

    柳轻皱眉道:“那你就再派一个人跟着我。”

    展红颜无奈地一笑道:“我手下哪有女的呀?”

    柳轻沉下脸,道:“我不管,你哪怕现买一个丫鬟都行,反正不能带霞儿去!”

    “现买的?不知根知底,万一坏了事怎么办?”

    展红颜有些苦口婆心地道:“她就是去当个幌子,你别让她上去斗花不就完了?”

    江染霞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是七夕品花大会啊?还有,什么是斗花?”

    展红颜悄瞟了一眼面沉似水的柳轻,耐下性子来答道:“这几年每年七夕乐宁侯都会在镜湖别苑办一场品花大会,邀请江南一带的名流携家中的婢女前去赴会。”

    江染霞眨眨眼道:“姐姐说的这个乐宁侯,是不是那个年近半百侍妾成群的小乐宁侯?”

    “原来你也知道啊?!”

    展红颜意外地道。

    江染霞满脸鄙夷地道:“这位色鬼小侯爷江南一带谁不知道啊?”

    展红颜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道:“不过他现在可不是年近半百了,他是年过半百侍妾过百。”

    江染霞咋舌道:“老侯爷不在了,这可就真成没笼头的马了!侍妾过百啊?皇帝也不过如此了!”

    “可不是!”

    展红颜不屑地道:“这个品花大会也是那老色鬼这几年兴出来的花样,说白了,就是一帮不要脸的纨绔让自家的丫鬟侍妾上去献艺邀宠,美其名曰‘斗花’,乐宁侯府设了彩头,谁家的婢妾胜出,便是当年的‘花神’。”

    江染霞忿然道:“这不是拿好好的人当青楼艺伎取乐吗?那些奴婢们也肯?”

    “怎么不肯?!”

    展红颜蔑然道:“为了向主子邀宠,全都卖力着呢!”

    江染霞慨然低叹道:“终究是她们自己不知自爱,怨不得别人轻贱戏辱。”

    柳轻听她所言所叹皆是同自己一样的心思,方才缓了颜色,接话道:“所以这种低俗恶趣的场合霞儿不可前去。”

    展红颜还想说什么,江染霞忙使了个眼色阻止她开口,自己转身过来笑嘻嘻地坐到柳轻身畔。

    柳轻知道这丫头定要开口相劝,凝视水眸抢先容色郑重地道:“我从未将霞儿当婢女看待,以前没有,将来更不会。”

    江染霞正要开口,却被这一句话感动得水眸泛潮,半晌无语,许久才找回声音,感激一笑道:“霞儿知道公子从未相轻,只是这般恶心的大会着实叫人讨厌,哪能容它年年岁岁办下去?依我看,能让展姐姐失手又如此大费周章的人必非凡人,姐姐如果此次得手,不光这乐宁侯脸上难看,也能震慑一下那帮无耻之徒,让他们从今往后知道检点惧怕,岂非是一举两得极好之事?”

    柳轻转眸看向展红颜问道:“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展红颜挑眉道:“这我可不能说!这是规矩。”

    眼看着柳轻眸色一冷,她忙接着道:“不过这个人如果死了,乐宁侯可不是脸上难看这么简单,恐怕身家侯位都难保。”

    江染霞喜笑颜开地道:“这样最好!”

    她满眼期待地望向柳轻道:“公子,咱们去吧!”

    柳轻虽厌恶这种浊俗不堪之会,但并未想拒绝展红颜,只是舍不得委屈江染霞作奴婢之样,更不希望她被那些登徒子狎目亵看、猥辞秽评,如今见这丫头眸中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知道她惯爱新奇冒险,若强拗着不给她去,只怕是撂不开手的。

    况且,展红颜也是不达目绝不罢休的性子,自己此番又确实欠了极大的人情,这样的要求原也不算过分,再加上镜湖来回起码也要数日光景,他与江染霞亲昵方始,正值情浓时分,真要小别也是万分不舍。

    “好什么好?这样低俗下流之会,有什么好的!”

    柳轻虽然强板着脸斥责,但眸中的妥协动摇又怎能逃得过那鬼丫头的贼眼?

    江染霞嬉皮笑脸地接口道:“就是!就是!这样低俗下流之会,定要给他搅个天翻地覆,还天下一个干净。”

    柳轻略没好气地道:“人家侯府私苑,又没有请我,我怎么去?”

    展红颜原已气馁,没料到江染霞三言两语竟把柳轻给说动了,此刻赶忙接茬道:“我已经替你递了拜帖,就说路过镜湖特来拜望乐宁侯,你听云公子如今风头正劲,那乐宁侯还不赶紧添座加菜送上请柬?”

    柳轻似笑非笑地点头道:“你先递了拜帖才来找我商量,就是没打算让我拒绝了?”

    展红颜干笑了一声自知理亏,生恐哪句没说对惹恼了他会前功尽弃,只得假装没听见,不自然地扯开话题道:“路上时间有点紧,你们快收拾收拾,别耽误了。”

    说着,她一把拽起江染霞往屋里逃进去,嘴里道:“我来帮你。”

    江染霞被她拉着跌跌撞撞进了屋,展红颜回过身来压低声音兴奋难抑地道:“真有你的!居然几句话就把这个温吞水给说动了!我都准备好叫叶千进来一起绑他了。”

    江染霞急忙连摇手带嘘指,示意她噤声,又故意放开嗓门笑道:“公子是嫉恶如仇之人,心有大义,岂会容这种不堪之会嚣张于世啊?”

    这等小动作小伎俩哪里瞒得过柳轻?

    他无奈一笑:叶千就站在屋外,他又岂有不知?

    只是,他若不愿,就算展红颜和叶千能合力绑下他又有何益?

    他无声一叹,站起身往自己房中走去,随那两个小女子嘁嘁嚓嚓悄悄嘀咕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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