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马蹄声声。

    曲晨懒散地躺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双小小的棕靴。

    人在旅途,魂却已飞到伊人身畔。

    曲珣还没有传来江染霞和柳轻的确切方位,但一路南下赶往苏州想必大方向不会错:前几日从天眼买到的最新消息是他们在万延县现身,柳轻大行义诊,搞得军方和地方持械对峙,还惊动了丐帮!

    他不得不暗暗佩服这位兄长大仁大勇临危不惧,若是换作自己被那么多人追杀,就算不至于脚底抹油逃回岛去,也不敢如此嚣张任性恣意无忌。

    正自神游天外,他蓦地眸光一凛,紧接着,马嘶悲鸣,马车骤然急停。

    曲晨脸色一变——是他!

    “出来吧,你逃不掉的!”

    秦旷的声音在车前冷冷响起。

    曲晨悄然皱眉:昨天离京的时候他还有点担心会不会被查,结果一路顺利出城,赶了一天路又睡了一宿,早把这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谁知对方竟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

    他不禁有些无措——这个人他打不过,弃车逃跑也不一定能甩得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既然能追过来,必定不易打发。

    秦旷注视着低垂的车帘:

    锁云纱在宫里虽然常见,但于民间却是寸纱寸金的稀有之物,此人竟然能拿整幅来做车帘,可见不是等闲之辈!

    而且,这个赶车的车夫虽然看着并不扎眼,却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此等身手的人,他数十万禁军里都挑不出几个来。

    何况,车厢里强大的气息也让他断定自己没有拦错人。

    那夜,秦旷回到禁宫便里里外外细细巡查了一遍,宫里既没有丢东西,也没有多人、少人,各处皆是平静无恙,方令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却也更生疑窦:这人武功如此高强,夤夜入宫究竟所图何事?

    虽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但外贼入侵,未能擒获,他便有失职之责,此刻固然不见端倪,难保日后全无隐患。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要彻查清楚以绝后患。

    也是天助人愿,他竟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就在这几天,京城来了一位绝世高手,不知目的,深居简出,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辗转打听到这人行踪,他立刻告了假追过来。

    车里的人仍是毫无回应,秦旷开口道:“你若不出来,我就只好把这马车剁碎了。”

    他看得出,这辆马车虽然外观朴素,实际却设计精妙,做工绝佳,想必此人也不会愿意损失这车,功夫上对方虽不输自己,但要在他手下护住这么大一辆车分毫无损也是绝无可能。

    此言一出,里面的人果然坐不住了!

    只见车帘一掀,出来一个年轻男子,英眉朗目,青衫飘逸,抱臂皱眉道:“喂,你什么意思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要拦路抢劫吗?”

    秦旷微微一愣:昨夜此人一声不吭,又布巾蒙面,所以看不出年纪,没想到此人竟然这般年轻,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好几岁!

    此刻观其身形体态,秦旷已有□□分把握,冷笑道:“你擅闯禁宫,罪同谋逆,我来拿你回京受审。”

    曲晨挑眉道:“什么禁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安善良民好好的赶路,你上来打个官腔就想拿人啊?你算老几呀?”

    秦旷一举手中金腰牌沉声道:“大内禁军统领秦旷,持御赐生杀金牌在此,禁宫之外,三品以下,我有先斩后奏之权,禁宫之内,除了皇帝本人,任何品阶皆可即时格杀,你若知趣,速速与我回京,交代潜入宫中所图之事,供出同党,我或可奏本赦你九族不受牵连。”

    曲晨毫无惧色,吊儿郎当地笑道:“哎呦喂,好大的官威啊!皇帝给你个金牌是让你出来耀武扬威滥杀无辜的吗?什么擅闯禁宫?你有证据吗?”

    他自忖当晚一未露相二未出声,对方就算凭气息和武功认准是自己,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因此便抱定宗旨矢口否认耍赖到底。

    秦旷冷笑道:“无不无辜你自己心里明白,至于证据,待你过堂受审后自然会有。”

    “哦——”

    曲晨恍然大悟似的点头道:“就是说要屈打成招啦?那我更不能跟你走了!”

    秦旷终于失去了继续磨牙的耐性,低喝一声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话音未落,飞身直扑而去。

    曲晨生怕他真的砸了马车,见他身形微动,已然向路边树丛窜入,嘴里还耍无赖地大叫着:“快来看!当官的欺压良民啊!”

    秦旷眸中怒火一闪,疾身追了过去。

    曲晨原是要引他离开马车,也不是真逃,故而没有掠出多远,就陡然返身,玄铁剑柄御气直贯而来。

    这番故技重施,秦旷哪会再无防备?剑气一炽迅猛迎击。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空中碰撞,只震得沙飞石走草颓树倒,方圆两三丈几成平地。

    秦旷剑气狂烈,侵掠如火,冷笑道:“又来这招?你还有没有点新鲜货?”

    曲晨剑气汹涌,宏阔似海,挑眉笑道:“新鲜货有的是,就怕你吃不下!”

    那夜交手之时双方各有忌惮,皆不欲闹出响动惊世骇俗,故而出手之间颇为收敛,此刻荒郊野外寂路无人,又逢劲敌当前,自然便率性挥洒再无顾忌。

    一时以快打快,穿梭如电。

    一时以力搏力,天摇地动。

    两个人皆是爱武成痴,上一次未能尽兴不免各存遗憾,此刻对手重逢自是兴奋不已,你来我往,各展所能,直战得酣畅淋漓。

    从一早打到晌午,由相互较劲到彼此佩服。

    曲晨忽然敛气跳开摇手道:“不打了不打了!饿死我了!”

    秦旷笑道:“好啊,那就跟我回去,牢饭我给你加菜。”

    曲晨嬉皮笑脸地道:“我自己带着好好的干粮不吃,跑去吃牢饭?我疯啦?”

    秦旷剑气一凝道:“那就接着打吧!”

    “喂喂喂!”

    曲晨理直气壮地道:“人是铁,饭是钢,你们当官的就算要开刀问斩,也得给人吃口断头饭吧?我这从一早陪你打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现在肚子饿打不动了,饭又不给我吃,你也太没人性了吧?”

    秦旷犹豫了一下,收剑气道:“好,容你吃饭,但你别想再耍花样逃跑。”

    曲晨耸了耸肩道:“跟你说你认错人了,老子打架从来不逃跑。”

    说着话,他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唿哨,只听远处传来另一个唿哨声相应,便轻笑一声向着哨音处疾掠而去。

    秦旷略一迟疑,仍是飞身追去。

    老秦已在路旁找了块空地停车饮马,见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过来倒也不惊讶,很有默契地去车上拿了水囊和干粮出来递给曲晨。

    曲晨丢开水囊,自去车里翻出酒囊来,也不进车厢,翘着腿坐在车沿上,抱着酒囊,抽出块干粮饼来咬了一口,又打开酒囊灌了一口酒,让饼在嘴里吸足了琼浆,方才美美地嚼了咽下去。

    他满足地轻吁了口气,抬眸瞧见秦旷在左近的树杈上抱臂而坐,看距离,只要自己一有异动,便能瞬息追至。

    从上次交锋到这半日的过招,曲晨对秦旷其实很有好感:不仅因为他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强的同龄人,更因他的一招一式刚劲明朗,猛而不狠,变而不毒,巧而不阴,武功可见心性,此人必定胸怀坦荡勇毅刚正。

    此刻见他身无长物,显然并未带有食水,曲晨不禁仰头笑道:“哎?你们出门公干都不带干粮的吗?”

    秦旷微微一窘:他拿到消息本就晚了,还要上报请假走种种手续,再要把宫中守卫之事交代安排妥当,等到能动身的时候,天都黑了,哪还来得及准备什么?

    他换下官服从宫里出来连家都没回就直接追过来了,一宿飞身追踪,直到凌晨才歇了一个时辰,实际上连今天的早饭都没吃。

    他冷哼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嘴硬道:“你只管吃你的吧,一会进了天牢可就没这么好的伙食了。”

    曲晨指着他笑道:“你不是答应过牢饭给我加菜的嘛?我可记着呢!”

    他眼珠一转,笑道:“不如这样,在这里我请你吃干粮,我若真进了天牢,你给我加菜。”

    说着话,他从饼包里抽出一块饼来,抬手向树上扔过去。

    秦旷伸手接住干粮饼微微一怔:说心里话,两次交战,他已打心眼里欣赏这个小子——思路开阔,身法灵动,如水无常势,柔而有骨,强而不霸,诡而不邪,一看就是开朗磊落洒脱不羁之人。

    他垂眸在手中的饼上:虽然对于自己来说饿上两顿并不会影响多少身手,但若对手是这小子却又另当别论,他们两个之间本就难分高下,对方如果仗着有策应有补给跟自己耗上几天,那自己必败无疑,可这小子竟然毫无芥蒂地给对手送粮食?

    秦旷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把饼送到唇边张嘴咬了一大口——岂止是欣赏,他简直是无比羡慕这个自在随性的小子。

    曲晨见他竟然张口就吃,心里不觉暗暗折服喝彩,嘴上却偏偏笑着道:“你还真不怕死啊?对手给你的东西也敢吃?有毒怎么办?”

    秦旷咽下嘴里的饼,淡淡地道:“谋杀朝廷从二品官员,罪当凌迟。”

    曲晨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你这人吧,要是能不打官腔就会更可爱一点。”

    秦旷险些被饼渣呛到——七岁以后再也没人拿“可爱”两个字来形容他。

    曲晨瞟了他一眼,又喝了口酒,塞上塞子把酒囊丢过去道:“喝吧,别到时候噎死了也算我谋杀朝廷官员。”

    秦旷接到手里拔开塞子,皱了皱眉,又塞上丢还给他。

    曲晨接住酒囊道:“哎,这可是好酒!”

    秦旷摇头道:“我在执行公务,不能喝酒。”

    曲晨一脸哭笑不得地翻了翻白眼,只得伸手抓过一旁的水囊给他扔过去,秦旷这才喝了。

    水足饭饱,在曲晨的提议下,二人居然还各自假寐了半个时辰,方才起身回去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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