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悄觑着他的神色道:“可是洛姑娘做得很是用心,那一针一线……”

    柳轻不想再听她劝下去,烦闷地拽过刚理出来的那件袍子赌气自己往身上穿。

    “我来我来!”

    江染霞忙丢下锦袍跑上前来为他正襟系带,服侍他穿得妥帖。

    柳轻微恼地看着身前忙碌的人儿:这傻丫头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气他?别的女子给他做的衣服,她竟然赞不绝口,还要帮他穿上!

    穿罢衣袍,江染霞觑着柳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公子的发髻散了,我替公子重新梳吧。”

    这样受气小媳妇般战战兢兢的模样,教人哪里还使得出脾气来?

    柳轻叹了口气,乖乖坐到镜前,由她为自己散髻梳发。

    往常,桃花梳在发间滑过的时候,柳轻的心里总是甜蜜漫溢,但今天的气氛却有些别扭,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能满心憋闷地沉默着。

    髻成罢手,江染霞小声道:“公子看看可还合意?”

    柳轻抬眸:镜中男子白衣胜雪,漆鬓雅髻,神清目俊,光彩照人,只是眸中含着一缕淡淡的幽怨。

    他瞧了一眼,有些不情愿地低声道:“梳得这般花哨做什么?”

    江染霞弱弱地道:“哦……那我给公子重梳。”说着,便欲上前来给他拆发髻。

    柳轻转身阻住她,妥协地道:“算了,你还是先把自己的头发梳梳好吧。”

    这丫头的一双发髻也是松散得不成样子了,倒总先顾着把他打理得风风光光。

    柳轻让开凳子,江染霞坐下身来正准备梳头,忽听得舱门再度被敲响,她忙起身去开门。

    门口还是那个能言会道的婢女思瑶,她见开门的是江染霞,也未施礼,便笑着道:“我家姑娘薄备了些酒菜,请听云公子前去花厅一叙。”

    这下江染霞可不敢随便做主了,回过头来望向柳轻。

    “今日登船已是多有打扰,就不必再如此麻烦你家姑娘了。”

    柳轻走到门前淡淡地道。

    “不麻烦的,”思瑶见柳轻上前,忙屈身一礼,热切地道:“酒菜全都摆好了,姑娘已在花厅相候。”

    悄觑了一眼柳轻身上的衣衫,她接着笑道:“公子若还未打理停当,奴婢在门外恭候便是。”

    人家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再坚拒便显得不近人情了,况且,柳轻分明听见身侧的人儿悄悄咽下口水的声音——想想从早上到现在这丫头的“肚兄”只吃到几口饼,此刻必然已是难捱。

    他点头道:“好,那你且在门外候着。”言罢,便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拽着江染霞的胳膊走回镜前,低声道:“把头发梳好。”

    江染霞乖乖坐下,飞速拢好了一对双平髻,欢然起身道:“好了。”

    柳轻蹙了蹙眉略带不满地道:“就不能梳个漂亮点的发髻?”

    “这个最方便嘛。”那丫头没心没肺地笑道。

    给他梳髻就精巧细致从不嫌麻烦,轮到自己就马马虎虎应付了事,柳轻不禁小声埋怨了一句道:“这么大人,都不知道学着打扮打扮。”

    江染霞微赧地干笑一声道:“美人儿才要打扮起来赏心悦目,我这样的……干净利落就好了。”

    这丫头是在自卑吗?

    柳轻未及细想,已被她拉着袖子往外走道:“人家还等着呢,去晚了会失礼的。”

    他一把将那丫头拽回来道,沉声道:“换身衣服再去。”

    江染霞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抬头申辩道:“这一身是早上刚换的干净衣服,又没脏。”

    柳轻被噎得无言以对,待要跟她细细解释为什么前去赴宴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对着那满是懵懂的小脸儿终究还是放弃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走吧。”便转身出舱去了。

    思瑶果然在门外恭敬相候,见柳轻出来,并没有换上洛霜送的锦袍,不由微微一怔,但随即换作笑颜道:“请公子随我来。”言罢,转身在前头带路。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身回眸,见江染霞跟在柳轻身后,忙礼貌地一笑,道:“我家姑娘只请了听云公子一人赴宴相叙。”

    江染霞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哦”了一声,欲待转身回房,却被柳轻一把抓住了手腕。

    柳轻眸色微寒地道:“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在下还是不去了吧。”言罢,攥着江染霞的手腕转身向客舱里走。

    思瑶立时慌了神,忙闪身拦在前面陪笑道:“公子误会了,姑娘虽然只说请公子赴宴,但想来再带一个人也不会介意的。”

    “这样不会让思瑶姑娘为难么?”柳轻冷声道。

    “不为难,不为难……”

    思瑶连声说着,躬身抬手道:“公子请。”

    柳轻这才携着江染霞随后而行。

    漕帮大船的花厅宽敞富丽气派十足,一桌酒菜色香诱人。

    洛霜看见跟着进来的江染霞微微一怔,转眸询问地望向思瑶。

    “这位姑娘是……”

    思瑶不敢不回,又不知该如何回,只得满目哀求地望向柳轻。

    “她是我柳轻的救命恩人。”

    柳轻握着江染霞的手腕,语声平静地道。

    你救了我,但她也救过我。

    只有这样的身份,他心尖上的人儿才不会在席面上输色于人。

    洛霜垂眸悄觑了一眼他紧攥着纤腕的手,抬睫嫣然一笑道:“二位请入席吧。”

    桌上只摆了两副碗筷,显然不曾想过会有第三人在场。

    思瑶忙端过一个凳子加在桌边,又转身去取来一副碗筷添上。

    三人各自落座,思瑶执壶上前欲斟酒,柳轻拦道:“在下已经戒酒了。”

    洛霜垂睫一笑,转看向江染霞笑道:“这位姑娘可会饮酒?”

    “我不会喝酒。”江染霞乖乖地道。

    洛霜笑道:“正巧,我也不怎么会喝酒,不如以茶代酒,倒更舒服些。”

    她说着,递了个眼色,思瑶忙去一旁放下酒壶,提过茶壶来给各人斟茶。

    柳轻端起茶盏敬道:“今日多承洛姑娘仗义解围,柳轻借花献佛先敬一杯,以谢洛姑娘相救之恩。”

    洛霜端起杯来柔柔一笑道:“霜儿与公子相识七载,纵然交往不深,总也情分非短,今日之事不过略尽绵力,公子定要生分道谢,霜儿便勉而受之,但公子若言一‘恩’字,恕霜儿愧不敢当。”

    柳轻微一扬唇,道:“既如此,多谢洛姑娘。”

    二人相饮一杯,洛霜放落杯盏笑道:“公子且尝尝这些菜肴可合意适口。”

    柳轻还没开口客气,便听江染霞赞叹道:“这些菜都好美啊!”

    一桌菜肴,不仅色泽缤纷,摆盘也是新奇精致。

    思瑶瞅准机会在一旁笑着插嘴道:“这些菜都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呢!”

    洛霜玉颊飞红,低低羞嗔了一句:“多嘴!”

    江染霞不禁赞叹道:“洛姑娘真是心灵手巧!”随即指着一盘金红朵朵如秋菊怒放的菜问道:“这是什么菜?我见都没见过。”

    “这是菊丝鱼。”

    洛霜微带自得地含笑道:“只有宫里的御厨才会做,我听说甚是美味,便花了些心思去学来。”

    宫中御厨全是靠几样祖传的绝活菜品立身,一辈子也就给皇家做这几道菜,待到年纪大了,传子传孙,世代保这一口皇粮,这菜肴烹制之法可说是一家的命根子,哪会轻易传给外人?

    洛霜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懂行之人却听得出其中不易。

    江染霞点头道:“美是极美的,就不知味道如何。”

    柳轻暗自好笑:这丫头说了那么多好听的,拐弯抹角还不是为了能快点吃上?

    洛霜当着柳轻被她一顿恭维甚是欢喜,忙唤思瑶道:“还不快来布菜?”

    思瑶应声上前,将菊丝鱼给各人奉了一朵。

    江染霞早已跃跃欲试,却不举箸,只转眸觑着柳轻。

    知道这丫头早就是既饿且馋了,柳轻柔声低语道:“吃吧。”

    江染霞得了令,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挟着就往嘴里送,柳轻忙道:“小心烫!”

    江染霞含含糊糊地道:“摆这么久早凉了。”话音未落,又发出一声满足的□□,咽下嘴里的鱼,眸子发光地道:“酸甜滑嫩,一点腥气都没有,真是人间美味!”

    洛霜听赞自然得意,妙眸睇向柳轻道:“公子也尝尝吧。”

    柳轻不便推拒,也吃了一口,赞了声好吃。

    这一边,江染霞哪里等得及思瑶慢悠悠布菜?早已是箸如闪电地自给自足,片刻间已然满嘴流油小脸挂浆,边吃还边见缝插针地赞上一句好吃。

    洛霜只是温柔地报以得体的微笑,频频向柳轻劝菜,思瑶亦是殷勤伺候。

    面前是温文娴雅的大家闺秀,身边是吃相豪爽的馋嘴丫头,要想叫她矜持点恐怕也难,柳轻只有微窘地苦笑,不时拿起帕子来替江染霞擦擦腮畔的油花。

    洛霜原没把这姿色平平的小丫头放在心上:毕竟柳轻名冠江湖,不知多少佳丽皆未入眼,她不信他居然会在意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但此刻,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他非但在意,简直是爱之若至宝,那频频看向身边人儿的宠溺眼神,即使是微微蹙眉面露嫌色,也都带着满满的疼爱。

    那样的目光洛霜很熟悉,她被无数那样的目光凝注过,但她期待的却只是这人的,而这人的目光如今只专注在一个她从不认为会是自己对手的丫头身上。

    眸色渐黯,洛霜悄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无声垂首。

    思瑶悄觑着三人,心里发急,苦思无策,正不知该如何破解,忽见柳轻倏然抬眸望向洛霜,眸色一寒。

    洛霜一怔,随即意外地看向花厅大门。

    思瑶这才听到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花厅门便被“砰”地一脚踹开,一队持枪仗剑的漕帮帮众冲进来,将餐桌团团围住,所有锋芒直指柳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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