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落嘚嘚,车行辚辚。
白云万里,蔽日遮天。
今天没有阳光,空气分外清凉,极静的小路上却飘来阵阵灿烂的轻笑。
马车跑得并不快,柳轻也不是那么着急去江州——毕竟赏杀令发出来也才第四天,就算他的行踪外泄,强敌环伺的一刻也不会来得那么迅速,此去江州就只有一天的路程,他唯望马车走得再慢点,能让那丫头在他身边多待上一两日也好。
舍不得,只恨相见太晚,相聚太短。
舍不得,只怕一别之后,再会无期。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因为与他磨牙斗嘴分了神,江染霞也没有将马催得很紧,马车四平八稳地在路上行进。
临近一个弯道,柳轻于谈笑中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忽然低声道:“霞儿,一会把马车加快些,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停车。”
“哦。”江染霞乖顺地应声。
转弯当然无法加速,弯道有点急,还要适当减速,等到马车转过去,眼前的情景令江染霞一怔: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地上血迹斑斑,趴着两个家丁打扮的人,两匹坐骑茫然在路上晃悠,其中一匹恰好横在路中央。
驶近那辆马车,只见一个车夫打扮的人,半个身子倒入车内,鲜血涓涓顺着车边滴下。
江染霞不禁小声问道:“公子,是有劫匪么?”
“这是局,”柳轻沉声道:“不要看,冲过去。”
江染霞犹豫道:“可是,马把路挡住了……”
她勒停马车道:“我去把马牵开。”
柳轻一把抓住她的纤腕道:“别下车!冲过去!”
江染霞见他如此戒备,不由一凛,点头道:“好!”一扬缰绳正要挥鞭,忽闻路边灌木丛中一个女子悲呼道:“救命!”
她动作一滞,只听柳轻低喝道:“还不快走!”
江染霞瞧了一眼窸窣摇动的灌木,又有些为难地悄觑一眼柳轻紧蹙的眉头,抿了抿唇,再度扬鞭……
灌木中传来一声男人的痛呼,紧接着,哗啦一响,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近乎半裸地冲了出来。
执鞭的手儿生生停在半空,再也挥不下去。
“骗局!快走!”
柳轻几乎是低吼着道。
那衣不蔽体的女子已看到这二人一车,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跑来,口中惨呼道:“非礼!救救我!”
江染霞眼眶一红,满眼哀求地望向柳轻。
“别理她,走!”
柳轻厉声喝道。
几乎与此同时,灌木中冲出一个彪壮的赤身汉子,箭步追上那女子,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抬手就是两个耳光,嘴里骂骂咧咧地将她往灌木中拖。
“救命!救我!”
那女子徒劳地挣扎着,却哪里逃得出魔掌?
柳轻见江染霞定定地目注那二人,心下一急,劈手夺过鞭子,正要挥鞭催马,只听一声龙吟,挽月剑森然出鞘。
“霞儿!”
柳轻惊声喝止,探手要去拉住她,不料右肘经络陡然一阵酸痛,就这么微微一滞,娇小的人儿已踏风而去。
“畜牲!放下她!”
江染霞厉喝一声,向那赤身汉子挺剑便刺。
那汉子赤手空拳,没想到她会拔剑来袭,大惊之下转身将手中抓着的那个女子推了过来,瞬时,雪白诱人的胸膛便如自戕般向着挽月剑扑来。
江染霞大惊,连忙翻手撤剑,她这一动,身前全是空门,那半裸的女子直奔她怀中倒落。
柳轻伸手抓空只是瞬间之事,他顾不得疼痛立即飞身跟上,赶在那女子之前探手一抓,拽住江染霞的后襟一把拎开,翻手向着马车上扔回去,低喝道:“小心死人!”
他拎人掷人,不过是须臾的功夫,那半裸的女子却已堪堪跌至他身侧,突然樱唇一启,一股白烟自口中激喷而出。
太近了!
柳轻只顾着要让江染霞脱离险境,却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就在小小身躯刚刚脱手的瞬间,白烟已扑直面门,百忙之中他总算及时闭气,并未吸入一丝。
护身罡气一炽,那半裸女子轻呼一声,被震开数尺,叮叮几声细响,一把毒针也被罡气震落在地。
那女子身子被震开,手却不停,玉臂挥舞,一条泛着幽幽蓝光的软鞭已无声无息向柳轻疾袭而至。
箫影一盛一敛,软鞭已如毒蛇般盘住洁白的箫身。
那女子一扬乱发,露出妩媚姣好的容颜。
肌肤如雪,酥波荡漾,她衣不蔽体却毫无羞色,撩人地一笑道:“你已中了我的旖梦香,就不要挣扎了。”
柳轻眸色一凛道:“轩辕旖梦!”
轩辕旖梦本名叫轩辕梦。
轩辕家原是制香世家,轩辕梦天赋异禀极善调香,却不幸错付痴心,被所爱之人始乱终弃,因未婚而孕又为家门唾弃,从此飘零江湖。
她恨毒了轩辕家的寡情驱逐,遂自立门户开了“梦香阁”,凭她超凡的技艺,所制之香芬芳独特,馥郁持久,远胜轩辕家的各色香物,梦香阁在两三年内便全面击垮了轩辕家的买卖,占据国内香物买卖的首位。
可轩辕梦却心性大改,不仅调制出售各种令人防不胜防的迷魂香和惑心乱性的催情香,还凭借美貌与自己独有的旖梦香混云滥雨,以床笫秽乱勾引武林中人为其所御,习得一身武艺,其淫名远播,竟成了江湖中一号不大不小的人物。
她所调制的旖梦香,再高的价格也从不出售,只有入她绣帐同欢的男人才能体验,据说闻过此香再赴云雨,如登极乐如临仙境,旖旎销魂妙不可言,就连很多正道人士不察之下沾得一次雨露后也是神魂颠倒念念不忘,不惜千金以求再邀神女,故而江湖上便以香名唤其为轩辕旖梦。
如今的江湖上,少男少女也好,君子烈妇也罢,只要提到“轩辕旖梦”这四个字,无不脸红心跳。
柳轻冷冷一笑道:“在下分文未付,轩辕阁主就将这价值连城的奇香倾囊相送,不怕血本无归么?”
轩辕旖梦娇笑道:“听云公子价值三十万金,足够买我一世旖梦,怎会血本无归?”
柳轻尚未回应,只听江染霞一声惊呼:原来她被柳轻拎起来掷出,因其劲力恰好,故而稳稳站落在马车边上并未摔倒,正自琢磨那“小心死人”四个字的意思,陡见原先趴在地上的两个家丁和倒入车厢的那个车夫尸体一下跳了起来,三个男人目露淫光狞笑着向自己扑来。
江染霞看见这般的眼神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叫转身便跑,那三个男子三路围截欲待捉拿,幸好踏风七步身法奇诡,江染霞又受柳轻精心指点,虽然慌乱逃窜,这几个男人一时倒还擒她不住。
“你……”
柳轻刚想说什么,突然眼神一阵迷离,呼吸也加重了许多,他似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没有接着说下去。
轩辕旖梦知道柳轻的厉害,故而今日所用的香特意加倍了浓度,见此情景,料已催得情起,笑靥愈加勾魂,一边悄然逼近一边柔声道:“你虽闭住呼吸,奈何我这旖梦香能入七窍,便是罗汉金身也要动情。”
她媚眼如丝步步生娇,道:“江湖都说听云公子‘万花不入眼’,我倒要看看,这颗无情心比之那几个有道高僧又能凉薄多少?”
“别过来!”
柳轻嗓音微哑地喝道,身子一颤,似乎想躲开,却终究停在原地没动,呼吸又粗重了许多。
就算平日如何的冷若冰霜、谦若君子又怎样?
轩辕旖梦心头微微冷笑:这种人她见得多了,什么样的道貌岸然能在这旖梦香之下不原形毕露?
听云公子?
不过是血气方刚的雏儿罢了!
轩辕旖梦料他早就难以自持,如喃似吟地浪声道:“我怎么能不过来呢?此香非鱼水之欢难以消解,我怎忍心见你受情火焚身之苦?”
“别过来……”
还是这三个字,但柳轻的语声低弱了很多,已似带着几分哀求。
轩辕旖梦睇着眼前温润如玉翩若谪仙的男子,眸中也不觉露出一丝迷恋,风情愈加夺魄地笑道:“别怕,让我尝尝这江湖第一佳公子的滋味,或许,我就舍不得去换那三十万金了呢?”
言罢,她荡笑了一声旋身倚入柳轻怀中。
就在她入怀的一瞬,只觉脉门一紧已被狠狠扣住,浑身麻软再提不起内息,身子连一片衣襟都未沾到,就被冰冷的玉箫格开去。
只听柳轻冷冷一笑道:“滋味如何啊?”
轩辕旖梦定睛再看,但见他双眸宁澈气息深长,哪里有分毫移心动性的模样?不由惊怔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柳轻讥诮道:“在你而言自无可能,但人之不同于牲畜,就在于人能知礼识义,岂会人人皆被兽性所俘?”
轩辕旖梦瞪着他,满脸不可思议地道:“你……你不是人……”
“梦儿!”
先时那个赤身汉子不料有此突变,愣了半晌方才缓过神来,此刻大叫着猱身攻来,意欲夺人。
柳轻冷哼一声,反箫一指,直击轩辕旖梦气海,她一声惨叫身子无力地向着那扑过来的汉子怀中飞去。
那汉子一惊,急忙伸手去接,只见眼前银光一闪,盈虹剑已自他咽喉划过,他前进之势未尽,壮硕的身子与轩辕旖梦砰然一撞,倒落在地已是气绝。
那边三个男人本已把江染霞逼到马车死角,耳听轩辕旖梦的惨叫,忙丢下她转身扑来。
盈虹剑寒芒耀目,须臾间三具尸身倒地。
柳轻收剑回鞘,俯视着芳唇淌血委顿在地的轩辕旖梦,冷冷地道:“他们四个毁□□女无数,死有余辜。我不杀女流,但你惑乱江湖多行不义,今日既在我手也不能轻纵,废你内功,望你好自为之,若再制那些败德坏礼之物、行那些寡廉鲜耻之事,休怪我剑下无情!”
轩辕旖梦死死盯着他的下身,忽然恶毒地一笑道:“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男人!”
柳轻没有回话,嫌恶地转身,提步远离这个令他作呕的女人。
江染霞已收了剑,惊魂未定地站在马车边,身子还在微微发抖,眼里也噙着泪花。
柳轻走过去,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柔声道:“霞儿有没有受伤?”
听那三人气息他知道并不是很强,况且,只要他向主谋发难,这几人一定会回救,所以反倒放了一个实战的机会给这丫头,让她能够真正临敌应对。
江染霞忽然飞扑入他的怀抱,满是委屈地唤了一声:“公子!”
柳轻疼宠地一笑,刚想轻拍她的脊背安慰几句,突觉心跳骤剧,呼吸猛促,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自躯体深处升起,让他的身子产生了一些令人脸红的变化……
他忙扳着江染霞的肩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声道:“此处不可久留,咱们先离开再说。”
那丫头懂事地点点头,拭泪转身跳上车,提鞭执缰,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
不料,柳轻并未坐过来,而是纵身入车厢放下车帘道:“走吧!”
江染霞满是不解地回头望了一眼,方才扬鞭叱马,驾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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