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得意地定睛看去,只见周围竟是模模糊糊苍苍茫茫的一片混沌,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更别说脚下灌木了!

    半晌,她才找回声音道:“怎么会这样!”

    柳轻叹了口气道:“若是能够从顶上走捷径,阵法还有什么用?我前面说了,阵法是利用方位交错使人产生位置混乱和感官错觉,你看到的上不一定是上,你看到的下也不一定是下,江湖谣传的几根筷子的确困不住一个人,但只要有七十二根筷子就可以结阵锁人。”

    江染霞气馁地道:“那……那咱们还是下去吧。”

    柳轻微微一笑,挟着她翩然落地。

    江染霞环顾了一下周围,惊异道:“诶?这不是刚才咱们跳上去的地方!”

    “当然不是,”柳轻反而渐渐冷静下来,道:“我们已在另一个阵中,任何一个小小的移动都会导致阵内所有排布相对我们的位置和角度不同,从而让我们的眼睛所见也不同。”

    江染霞沉吟道:“我们走一步就会有一步的不同,所以公子只要找出它变化的规律,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柳轻赞许地一笑道:“不错,所谓破阵便是如此。”

    江染霞点头道:“那我不说话了,免得像前面那样打扰公子,害公子算错了。”

    听她如此揽责于己,柳轻心头一暖,抬首深吸一口气,脸上又露出难得的傲然微笑,隔袖轻轻执起她的纤腕道:“好!那咱们就一起领教一下这位世外高人的阵法!”

    “嗯!”江染霞用力点了点头。

    柳轻掐指在前,边走边算。

    江染霞趋步在后,紧紧跟随。

    只是,这一阵与方才一阵似乎大不相同,柳轻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回原地,他的眉头越纠越紧,脚步越来越慢……

    终于,他颓然停身,缓缓垂下手,痛苦地摇头道:“不行,我不行,我算不过他。”

    江染霞柔声道:“公子,咱们停下来歇歇吧。”

    柳轻转过头,对着她满脸的关切黯然道:“霞儿,对不起。”

    丫头,我让你失望了吧?

    我终究不是你以为的神一般的人,我终究配不上你的仰视和信任,我终究只是一个躲在祖辈光环下的废物……

    心头一阵酸楚,他赶忙将脸撇向另一边,怕被那丫头看到自己眸中的泪光。

    江染霞语声柔柔响起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树如此茂盛,没个十年八年也要三四五年,可见这布阵之人在此起码也耗费了数年精力,公子说他手段非凡,但他花了数载光□□心布阵,若公子只用几个时辰就破了,那这阵法还有什么高明之处?这‘手段非凡’四字不就成了公子识人不明了吗?”

    柳轻本是悲愧交集——他虽谦退冲和,但一向自律甚严自期甚高,如今日这般的挫败实是平生未遇,况且还是在心爱之人的面前,未免伤极自尊,此刻听她这般开解,内心的纠结痛苦微微一舒,垂首不语。

    “公子,咱们坐下来歇一会好吗?”

    江染霞细声软语道。

    如此陪满了小心的体贴温言令柳轻不忍沉默以对,他低声应道:“好。”

    二人便真的走到树丛边坐下,他黯然垂首,只觉无颜面对身边那个一路相伴的人儿。

    坐了一会,江染霞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公子,这个阵跟前面那个有何不同吗?”

    柳轻知道这丫头素是不耐冷清的性子,若真这般不言不语下去,倒成了对她的惩罚一般,遂勉强收拾心绪回应道:“这是一个万象阵嵌三才阵的双叠转向阵。”

    “那不还是个双叠转向阵吗?”

    江染霞不解道:“比前面的阵有何高明之处?”

    柳轻摇头道:“那天门阵虽然凶险,但不过是八门的变化,天罡虽有三十六数,终归与这八门固定对应,有定有动,便有迹可循。”

    江染霞点头道:“那三才阵不是只有三种变化吗?岂非比三十六要少多了?”

    这般的天真傻问,终于让柳轻莞尔,道:“三才者,天地人,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才乃是万物根基,而三才之中又可再分三才:谓之天三奇、地三奇及人三奇,此为奇门三才之分化,大道积三则转,故能成九宫之妙,能宣造化之微,三才之道本就变化无穷,再与万象相嵌,两个阵法全无定数,本已繁复莫测。”

    他叹了口气,拾起一根断枝在土中画了个简单的八门图,接着道:“若他只做成反向阵,八门生对死、休对景、开对杜、惊对伤,我或可勉力一试,可他偏又做成转向阵,所应之门全凭他心意而决,加之三才、万象这两阵,涉及的变化可以兆计,我就是不眠不休算上数年也未必能算出端倪。”

    柳轻自嘲地一笑道:“何况,就算我再怎么努力算,他只要随心所欲改一改转向,所有功夫就都白费了。”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丫头可能根本听不懂,但在绝望的重压之下,他无法克制这种迫切的倾诉欲望。

    江染霞对着地上的八门图努力地消化了一下他所说的话,沉吟着总结道:“所以现在就是有八个门,公子不确定从哪个门出去安全,是这个意思吗?”

    柳轻垂眸一笑道:“可以这样理解。”

    她说的虽是外行话,但意思却不差。

    江染霞点点头道:“那不是很简单?”

    柳轻讶然转首相望道:“简单?”

    “是啊!若是全靠算,按公子的说法几年也算不完,其实用不了几年,有十几天咱们就饿死了!”

    江染霞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地道:“活活饿死那可太折磨人了!”

    见她一脸深有体会的认真模样,想起她那时时作梗的“肚兄”,柳轻不禁破颜一笑,道:“霞儿放心,咱们不会活活饿死的。”

    望着水眸中升起的疑色,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用不了三四天,咱们就会被渴死。”

    江染霞叹道:“那可不更惨!”

    她随即笑笑道:“所以咱们也不必费心算了,管他生死吉凶,随便挑个门去走岂非省心?”

    柳轻摇头道:“此阵凶险非常,若是误入凶门只怕……”

    “只怕即刻丧命?”

    江染霞难得地打断他的话头,歪头问道:“那么公子有没有把握在咱们渴死之前算出该怎么走?”

    柳轻黯然低眉道:“我没有这个能力……”

    江染霞忽然转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道:“公子不必难过,咱们就算是输了,也是输在时间上,而不是输在能力上,若换成是公子精心布阵数载,我就不信这阵主不吃不喝数日便可破解。”

    感念她一片宽慰之情,柳轻移目于水眸,凄然道:“可我终究害了霞儿。”

    “没有谁害谁,”江染霞眼波盈盈,柔声道:“公子记得吗?万法缘生,皆系缘分。公子说的:缘也好,劫也罢,命中注定要作此了结。现在为什么又都揽在自己身上?”

    四目相接,温然而睇。

    自己拿她说过的话劝她,这么快她就又还给自己了!

    这丫头,就是安慰人也如此尖牙利嘴!

    又恼又爱,柳轻不觉微带幽怨地道:“你这也是在宽慰人吗?”

    “嗳呀,公子——”

    江染霞耍赖地转了话头道:“我在跟你商量怎么出去,你不要打岔嘛!”

    柳轻笑嗔道:“那依你的主意,什么都不必费心,随便挑一路瞎走便是?”

    江染霞笑道:“公子你想:不赌也是渴死饿死,若赌一赌,八中选一,咱们还有赢面啊。”

    “赌?”

    柳轻无奈地一笑道:“你可知八中选一,是几成的赢面?”

    江染霞满不在乎地道:“人算不如天算,世上哪有几成赢面?赌赢了就是十成,赌输了也是十成。”

    柳轻摇头欲驳,灵光骤现,疾声道:“霞儿你刚才说什么?”

    江染霞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赢面?”

    “不是这句!”

    虽是否定,但柳轻眸中光彩已复,唇畔也已有了笑意。

    江染霞见他这般,知已有了转机,倒不着急了,笑着缓缓道:“我刚才说:人算不如天算……”

    “就是这句!”柳轻含笑截道。

    江染霞意外地一扬眉,她原是带着淘气故意从第一句慢慢地说下去吊他的胃口,谁知居然正是这第一句。

    原来柳轻忽然想到曲珣教授阵法时所说:算天不如算人,算人不如算心。

    他一扫颓色,眸光熠熠地望着她道:“一样要赌,霞儿敢不敢跟我一起赌把大的?”

    “赌什么大的?”

    水眸焕彩,江染霞满脸兴奋地问道。

    这丫头就是天生的赌徒,只要是新奇刺激的冒险她从来都趋之若鹜!

    柳轻心头无奈苦笑:自己行事素求稳妥,也不知为什么竟会喜欢这个不知安分的亡命丫头。

    “咱们不赌八门,”他笑了笑道:“咱们去找阵心。”

    “阵心?”

    江染霞满脸疑惑地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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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春秋,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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