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流火,山溪生凉。
溪行至此,有个不大不小的落差,形成了一个清池。
溪水清透似无,一池游鱼怡然相戏。
“霞儿,晚上吃鱼好吗?”
柳轻站在树荫下手摇叶子扇着风道。
“好啊!”江染霞笑道:“那我下去给公子抓鱼。”
柳轻拦住她蹙眉道:“天气虽热,这溪水寒气却还是厉害,女孩子家不可沾此寒凉。”
江染霞脸一红,小声咕哝道:“不沾水怎么捉鱼嘛。”
“入池摸鱼,不如拔剑刺鱼。”柳轻笑道。
“啊?!”
江染霞惊讶道:“公子你开玩笑吧?这水里的鱼用剑怎么刺得到啊!”
柳轻挑眉问道:“刺不到吗?”
不待她答话,白影一飘已到了池畔,盈虹剑龙吟出鞘,银光一闪刺入水中,再提起时,剑上已穿着一条头尾乱摆的大鱼。
柳轻返身掠回树荫下,将鱼儿在那丫头面前晃了晃。
江染霞笑靥顿开,赞道:“公子真是太厉害了!咱们今晚有鱼吃啦!”
“诶——”
柳轻摇头纠正道:“是我今晚有鱼吃了。”
“啊?”
江染霞笑脸一垮,哀怨地道:“不是说好谁都不许吃独食的吗?”
柳轻将鱼从剑上退下来往地上一扔,收剑道:“这可没办法了!我身上有伤,不能出汗不能碰水,这大晌午的,再刺一条肯定要出汗了。”
他说着,舒舒服服在树荫里坐下,摇动手中落叶扇着道:“霞儿何不自己试试?也许没有那么难呢?”
江染霞毫无自信地撇嘴道:“我哪有这种能耐啊?”
柳轻收笑正色道:“出剑果断,凝劲于剑尖,把剑当成手臂的延长,你去多试几次,感受一下如何刺破水流的阻力。”
江染霞知道他是在趁机指点自己剑术,也收了嬉笑,将挽月剑拔在手中,跑去池边,凝神聚气,片刻,刺出一剑,只激得水花四溅。
“慢了!”
柳轻扬声道:“把剑尖想作自己的指尖。”
江染霞再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又刺出一剑。
柳轻又道:“水花太大说明剑入水时是飘的,还要再加力稳住手腕。”
江染霞依言又刺了几剑,果然一剑比一剑的水花小了。
柳轻点首赞道:“比刚才好多了。”
江染霞又刺了两剑,叫道:“哎呀!鱼都吓跑了,我去那边刺它们。”
她说着,提裙绕池走了几步,仗剑又刺。
柳轻含笑坐看——这丫头认真起来的样子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动人光彩,这是他从未在别的女子身上见过的,他喜欢那样用心努力的她,所以忍不住频频相授。
正有些失神间,忽听一声轻呼,柳轻凝神再看时,江染霞已是“噗通”一声跌入池中!
他忙飘身上前,只听她一叠声喊道:“没事没事,公子别过来,日头下热得很。”
“可摔疼了?”
柳轻关切问道。
“没有没有!”
江染霞一边应声,一边稀里哗啦地爬起来,捡起剑归鞘,趟着水走出溪塘回来树荫下,怯然尴尬地笑道:“一下没站稳……”
满脸羞怯,她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不安地等着家长训斥般觑着柳轻。
轻罗细纱本就单薄,入水即透,此刻湿漉漉地尽数贴在江染霞身上,摹得曲线毕露,透得里面亵衣上双鱼戏水的纹绣都历历可见。
柳轻目触此态,脸上一热,忙背过身去,只觉一颗心突突乱跳,强自镇定道:“你衣服全湿了,赶快找地方换下来。”
江染霞先时只顾出了丑的尴尬,此刻见他忽然转过去,方才意识到,低头一看已羞得满脸绯红,慌乱地道:“我……我去生火烤干。”
“不行!”
柳轻忙出声阻道:“寒湿侵体最为伤身,马上擦干身子换上干衣服要紧。”
“可是……这里哪里有地方呀……”
江染霞小声咕哝着。
柳轻犹豫了一下,抬手解开自己的腰带,除下外袍。
“公子你做什么1”
江染霞的声音里满是惶恐。
下一刻,人影飞旋落在她身后,几乎是同时,雪白的外袍已将她的身子牢牢裹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那小小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柳轻怜惜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地方。”言罢,飞身向林荫深处掠去。
一双水眸从惊惧万分变为深深的感动,江染霞一动不动地躲在那宽大的外袍庇佑之下,安静地望着那道白影在翠碧中飘忽。
半晌,柳轻方才回到她身边,柔声道:“我布置好了一处,你去看看。”
江染霞默默地点了点头,刚跨出一步,却踩在长袍下摆上,险些跌倒。
柳轻忙伸手扶住她的肩,微一犹豫,俯身将她和衣抱起,几个闪身到了一片树丛前,放下她道:“我围好了,你看看,若有不妥我再想办法。”
茂密的灌木丛中被砍去了一棵树,腾出一块仅可容一人的空隙,周围用长袍和包袱皮围得密不透风,再借着外面的一圈灌木遮掩,已是无可挑剔的隐蔽。
江染霞眸中满是感激地道:“这里很好,有劳公子了。”
柳轻怜惜一笑,拂开她腮边的湿发柔声道:“把身子擦干了再换上衣服,万不可马虎了,我站得远些,你安心慢慢收拾。”
江染霞赧然点首,他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忽听身后的人儿弱弱地道:“公子,你不要走太远,我一个人有些怕的。”
柳轻驻足四顾,指了指远处一块山石道:“我就站在那块石头旁边可好?”
“那里太远了。”
江染霞小声道。
踌躇了一下,柳轻又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树道:“那棵树下呢?”
“能不能再近一点点。”
那丫头的语声怯怯惹怜。
“那就……这棵小树边?”
柳轻指了指数步之遥的一棵树苗。
身后的人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柳轻闪身来到小树边,背对着灌木丛站好,笑道:“好,我站在这里了,霞儿放心进去吧。”
身后的人儿似是犹豫了片刻,方才拨开灌木钻进去。
二人相距不足两丈,对于柳轻来说已是极近的距离,树丛中窸窸窣窣的轻响每个细节都清晰入耳。
他只觉心跳怦然加速,面烫耳热,呼吸也不觉急促起来,忙阖眸宁定心绪,暗暗羞惭:平素总以君子自守,如何此刻竟不能把持心思?
他正自责自罪间,只听身后灌木中江染霞声音不安地道:“公子,你……你还在那里吗?”
“我在,霞儿别急。”
柳轻扬声答道,唇角不觉微微扬起一丝笑意:这丫头定是不放心,所以要听他的声音确认位置。
感受到她的慌张不安,柳轻的心绪反而迅速沉稳下来,过得片刻,他又出声道:“霞儿不要怕,此处深山野谷,不会有别人的。”
“嗯。”
灌木丛中的人儿应了一声,仿佛真的安心了不少。
又过得片刻,柳轻又开口道:“霞儿慢慢的,不要急,咱们又不赶路。”
江染霞又轻轻“嗯”了一声。
就这样,每隔片刻,柳轻就出言说几句叮嘱的话,让那丫头听到自己的声音,她低声应着,动作也没那么慌乱了。
一晌,身后的窸窣声停了,柳轻听见江染霞悄然走出灌木丛,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柔声道:“霞儿,你收拾好了就跟我说。”
江染霞走到他身后,轻轻地道:“公子,我好了。”
柳轻这才缓缓回转身子:荼白纱曼笼轻罗,娇小的人儿翩然眼前,四目相汇,不约而同地脸一红,各自避开视线,气氛十分尴尬。
柳轻掂量着要说些什么来化解这沉默的僵局,转念来去竟都不合时宜。
须臾,倒还是江染霞轻轻开口道:“公子的外袍也被我沾湿了,还是换件新的吧。”
说着,已展开自己手中抱着的一件袍子。
“嗯。”
柳轻低应了一声,由她伺候自己穿起来。
江染霞垂首替他系着衣带,无意中一抬头,陡然轻呼一声,大惊失色地跳开二尺来远,颤声指着他道:“虫!虫!”
柳轻垂首一看,果然右侧襟袖处有一条小指粗的碧绿青虫正缓缓蠕动,想是刚才围在灌木上爬过来的,他伸手取下来道:“是它吗?”
“快扔了快扔了!”
那丫头慌乱地挥着手催道。
抬手将青虫扔到远处,柳轻笑着安慰道:“好了,没有了。”
江染霞这才敢走回来,又不放心地帮他看了一遍周身上下,确认没有别的虫了,方才接着为他正襟系带。
柳轻垂眸见那原本羞粉的双颊因刚才的惊吓已变得煞白,不禁失笑道:“霞儿怕虫子?”
江染霞系好了外袍,抬眸瞥了他一眼,虽有不甘,但刚才的糗态已是无可遮掩,只得悻悻地道:“小时候被毛毛虫蛰过一下,浑身起疹子,好几天又疼又痒还挠不得,所以后来看到这种肉肉的虫子都很讨厌。”
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连蛇都不怕,竟然怕这么小小的肉虫,也真是让人意外!
柳轻瞧着那渐复红润的小脸儿,禁不住又起了淘气之心,忽然急声道:“霞儿你肩上怎么也有一条……”
那丫头如同被针扎了般一跳,慌忙低头左右看自己的肩,不见异样,又紧张地抬袖察看,也没找到,她疑惑地抬头欲问,瞧见柳轻忍笑的表情方知自己被唬了,恨恨地顿足道:“公子怎么也学会这样促狭作弄人了!”
怎么学会促狭作弄人了?
柳轻也不知道。
他生性原是温厚稳重,可是和这丫头在一起便会忍不住做些淘气出格之举。
虽知江染霞不会真的生恼,但他仍是出言哄道:“我给霞儿捉鱼吃好不好?”
果然食物最能动心,水眸一亮,江染霞却仍佯嗔着道:“那我要吃两条!”
柳轻笑笑道:“烤完了给霞儿先吃,霞儿吃饱了剩下我再吃,这总可以了吧?”
江染霞笑道:“瞧公子说得这般委屈,我哪里有那么霸道啊?”
二人相视而笑,之前的紧张尴尬一扫而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