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倒并无丝毫窘促,径自走到小桌边放下包裹,倒了一碗茶水捧过来道:“公子不必认真,山野村妇有什么见识?公子这般人品岂会与我相配?咱们只借住一宿,何必费神分辩?”

    她将茶碗递向前笑道:“公子就委屈委屈吧。”

    公子这般人品岂会与我相配?

    霞儿,你当真如此高看于我,可我怎配得你这般的仰望?

    茶碗在前,浅笑盈盈的人儿在后,柳轻语声微涩地道:“霞儿不可妄自菲薄,你也是……很好的。”

    江染霞将茶碗送到他手中,又接过他肩头的包裹,笑了笑道:“我自己是几斤几两我知道的,公子如皓月当空,而我呢……连这桌上的蜡烛都不是。”

    她比出一根小手指掐着指尖调皮地道:“最多就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随即哧哧一笑道:“公子好心安慰我便罢,可莫把我纵得忘了形。”

    她说着,转身去桌边放下包裹,只留给柳轻一个单薄的背影。

    傻丫头,你在我面前竟如此没有自信吗?

    柳轻很想上前搂她入怀,告诉她:她不仅配得上自己,而且已经俘获了自己的全副心神。

    他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依恋、如此难以自拔,若非因为另一个人,他愿倾尽所有娶她、爱她、守她一世。

    但他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举碗,用温热的茶水将这些滚烫的词句冲下咽喉,咽回心底。

    江染霞四下瞧了瞧,回身笑道:“公子昨夜屈就了一宿,今晚可要轮到公子睡床才公平。”

    柳轻缓缓走到桌边放下茶碗道:“霞儿睡床。”

    他语声虽温柔,但态度却不容反驳。

    “那不行!”

    江染霞难得地违拗他的决定,道:“公子处事不公,我可不依。”

    “好,”柳轻也没有坚持,好整以暇地坐到桌旁的凳上,笑道:“那就等霞儿睡着了再挪去床上。”

    江染霞深知自己睡得沉,他若如昨夜一般炮制,自己没有任何办法抗拒,再怎么反对也是枉然,倒要让他忍倦候自己睡熟再睡。

    她思来想去无计可施,急得直顿足,只得轻撼着柳轻的胳膊半是告饶半是撒娇地拖长了声音唤道:“公子——”

    柳轻凭她摇晃着,暗自享受这般娇态中的心旌摇荡,也暗自欣赏着这鬼丫头束手无策的焦躁,闲然自得地道:“霞儿自选便是,不必管我。”

    见他这般态度,江染霞也知其意难改,只能气馁地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改为环视房中,踌躇道:“人家的被褥又不好铺在地上弄脏了。”

    柳轻笑笑道:“无碍,我只需一张长凳便可,正好可以练练睡功。”

    江染霞奇道:“睡功是什么?”

    柳轻答道:“是一种高阶的内功修法,可于睡眠之中调息吐纳增益修为,练成之后无需床榻,可悬绳安睡。”

    江染霞惊羡道:“还有这等功夫?!人一天总要睡上三、四个时辰吧,那岂不等于每天都比常人多练了三四个时辰的功了?”

    柳轻点头道:“正是要日夜不息,方能有所大成。”

    “那公子也能悬绳安睡吗?”

    江染霞好奇地问道。

    “自然可以,”柳轻顿了顿道:“所以一条长凳足矣。”

    他没有说的是:其实他和曲晨夜夜安睡皆行睡功,睡绳还是睡床并不影响功力的增益,自然是睡床更舒服。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功夫!”

    江染霞感叹道,随即眼珠一转,忽然双肘支在桌子上捧着小脸蛋满是哀求地道:“公子也教教我呗。”

    水眸深处的那点狡黠早被柳轻洞悉,摇头道:“这是高阶功法,需要内力大成者方可修炼。”

    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还没学会爬,倒想着学跑了?”

    江染霞一吐舌头,无话可说,仍是不甘心地转眸四顾,蓦地眼睛一亮,笑道:“这样也好!”

    她说着话,已是向着那两只樟木箱子蹿了过去,伸手就要搬。

    柳轻吓了一跳,忙飞身上前拦道:“这是做什么?”

    江染霞解释道:“这两个箱子一拼不就是张床了?”

    柳轻蹙眉道:“怎可随意翻人家东西?”

    “我们又不打开看,就在上面睡一宿,”江染霞悄声笑道:“明日一早咱们帮他们放回去就是了。”

    想想也觉无可厚非,柳轻便帮着她一起将上面的箱子搬下来。

    箱子很轻,想是那姑娘出嫁将应用物什都带走了,两个箱子接起来高低也是一样,唯独侧面各有把手,所以中间隔着一条宽缝,江染霞动了半天脑筋也没法将它们再靠拢些。

    瞧着她一脸悻悻的模样,柳轻笑着安慰道:“已经很好了,这点缝没感觉的。”

    江染霞抬眸笑道:“这两个箱子一拼倒是比那床还宽敞,就是短了点,我睡倒是正好……”

    她边说着话,边悄觑柳轻的神色,见他笑而不答,眸中却带着些警告,知道已无商量余地,只得若无其事地转身道:“我去抽条褥子给公子垫上。”

    柳轻望着她有些灰溜溜的背影唇畔笑意难抑——喜欢她乖巧伶俐的样子,也喜欢她使坏耍诈的样子,喜欢她顺从听话的样子,也喜欢她倔强不驯的样子。

    他曾以为自己只会喜欢那种娴静优雅,能与他筝箫和鸣,能与他默然灵犀的女子,现在才知道:他不喜欢任何一种女子,他喜欢的就只有她,只是她。

    江染霞走到床边,拨开床上的薄被,将床单连同两层薄褥一股脑地全都抱在手里,转身向这里走回来。

    “褥子全给我你怎么睡?”柳轻忙拦道。

    江染霞回道:“一会我用被子垫着睡就好。”

    柳轻的反对之辞还未出口,她已眼神坚决地道:“公子若不依我,我拼着今晚不睡也要让公子睡在床上。”

    柳轻只得乖乖地妥协让开——这丫头要是较起劲来,没准还真的会硬撑到天亮。

    娇小的身影在箱边转来转去忙着将床褥铺陈平整,柳轻默默看着,忽然想起神农山草舍中,她也每日进来为他们铺床叠被、收拾屋子。

    那时,她的体贴属于两个人,而此刻,却是只为他一人。

    柳轻努力地将这一举一动深深镌入脑海——他知道,很快,这样的温柔就不归他所有,他要好好地藏起来,在将来孤灯独对的漫漫长夜里悄悄回味。

    床褥细细铺得平整,江染霞满意地拍了拍,又飞快跑去床边把唯一的枕头拿过来放在箱头。

    柳轻还未开口,她已经抬眸递来一个万分坚决的眼神道:“这个枕头太高了,我枕着包袱睡正好。”

    柳轻遂不再反对,上前往褥子上一坐,柔声道:“快去睡吧。”

    江染霞见他妥协,方自心满意足地一笑,转身跑去门边插好闩。

    柳轻见状“哎”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阻止,随即又觉不妥,便收了声。

    江染霞忙跑回他跟前笑道:“我知道公子遵德守礼,但咱们把人家屋里搬成这样,万一他们明早不防头撞进来岂不难看?如今先闩上门,待明日咱们恢复原样再开。”

    她略显局促地笑了笑道:“守礼在心,不在旁人之口,也不在旁人之眼,公子是谦谦君子,我才敢不拘小节,公子可不能把我看作是轻薄随意的女子。”

    言至于此,她黯然垂眸,两只小手儿悄然纠握在一起。

    柳轻敛容正色道:“我岂会如此看待霞儿?你这般揣测不光是辱了自己,也辱了无星、辱了我,更辱了我们相识一场!”

    江染霞忙解释道:“我因知公子克己复礼,暗室无亏,心里对公子是敬之又敬的,所以才怕公子瞧不起我,原是我小人之心,公子可别恼我……”

    她说着话,怯怯地看向柳轻,眸底隐隐漾着泪光。

    柳轻见那丫头眸色认真,不是平日里故意作态告饶的样子,起身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柔声道:“我何曾恼你?只是不希望你胡猜乱想,早些睡了,明日还要动身。”

    江染霞见他果然没有愠色,方才放心,乖顺地点头向着小床而去。

    夜静更深,一灯如豆,微弱幽光映着满屋嫣红。

    对面的床上红帘低垂,已传来那人儿均匀香甜的气息。

    柳轻痴望着香烛案上那对未尽的囍烛,久久难眠——他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女子这般同室而寝,虽已僭越礼教,他竟窃自欢喜:她信他,敬他,关心他,在意他,这便足够了。

    霞儿,我再无所求,今夜此地,虽是别人的花烛,我愿借以将心许与你,从今往后直至此生,我便遥遥望着你、悄悄爱着你、默默护着你,永不相负!

    明月万里,柔肠千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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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句题外:

    昨天点开自己文,发现多了一个评,瞬间好感动!

    定睛一瞧,原来是晋江的生日月祝福……

    好吧,不要紧,我写文是因为真的喜欢文字,当然也期待能有读者、能被肯定。

    但是就算一直没人看,我也会认认真真写到完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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