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已是一骨碌直起身子膝行到柳轻身后,抓着他的袍角哀恳道:“公子,求你不要赶我走,让我和你一起迎敌!”

    握箫的手一紧,柳轻努力克制住回身扶她的冲动,冷着声音道:“你武功太差了,留下来只会是个累赘。”

    他知道这话很伤自尊,但却只能硬着心肠狠狠地说出来。

    “不是的!我不是累赘!”

    江染霞大声辩道:“我会控船,我可以操控机关,我还对公子有用的!”

    她的语声里已经有了哭腔——他又一次成功地伤到了她。

    心口绞痛,柳轻忽然大喝道:“都愣着干嘛?还不拖走?!”

    几个仆役应声上前来,只听得身后一阵剧烈的反抗。

    “公子,公子!”

    江染霞奋力挣扎着,却终究被越拖越远。

    忽听龙吟一响,众人失声惊叫,赵掣紧张地疾呼道:“江姑娘冷静!”

    柳轻倏惊回身,只见挽月出鞘,银光森森地架在江染霞自己的脖颈上,她发髻散乱,眼眶微红,对着柳轻道:“公子,若要我走,先让我死!”

    柳轻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头的剧痛,身形一闪,已出现在她面前,下一刻,挽月归鞘,江染霞双臂穴道被封,两只手软绵绵地垂下,动弹不得。

    “带走!”他背转过身低吼道。

    “公子——”

    身后传来绝望的哭叫,柳轻无动于衷地迈步向密舱走去。

    “满天神佛在上!”

    江染霞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喊:“我江染霞起誓:今天若丢下公子离开此地,叫我死无全尸,永在地狱,世世不得超生!”

    “你!”

    柳轻身形疾掠,在她刚说出“死无全尸”的时候便已到了近前,高高扬起手掌,却怎么也掴不下去——这个坚强倔强到从未掉过眼泪的丫头,此刻泪水涟涟扑簌而下已流了满脸。

    他就生生看着她不躲不闪迎着他的手掌说完那些恶毒的诅咒,五内如绞,肝肠痛断。

    江染霞回视着他的双眸哭道:“公子救我之身、也救我之心,于我恩同再造,今日我若弃公子而去,我成了什么人?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公子非要我走,不如亲手杀了我,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只管拿回去,我们也就两清了!”

    柳轻凝视着涌泪如雨的水眸,心头百感交缠:失落、释然、痛惜、歉疚……

    原来她只是把他奉为救命恩人,她的敬重、仰慕、关切、用心……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曾救她,她要报答。

    他黯然一笑,放下手掌,伸袖为江染霞轻拭泪痕——她还是那个她,一如初见时那般澄澈不改,变了的是他自己,差点毁了这份纯粹的也是他自己。

    纠思百转,柳轻犹在转念如何让这倔丫头就范,赵掣忽然在旁单膝跪下道:“江姑娘一介女流,尚且如此重情知义,我等亦受恩于锦曦岛,若此刻离去,岂不羞对七尺之躯?小人愿追随少爷誓死不离!”

    他此言一出,其余众人皆唰唰跪地,纷纷道:“愿追随少爷誓死不离!”

    场面一下子失控了!

    柳轻转头望向跪了一地的人,心潮沸涌间一时竟哽塞无语。

    只听江染霞在他身后幽怨地道:“公子若执意赶我走,我自然无力反抗,不如就让我应了刚才那誓吧。”

    柳轻又回过头来看向她:水眸收泪,悲戚已散,双唇抿起却没能掩住那丝得逞的笑意。

    这鬼丫头显然已窥破局势,也看出了他的动摇。

    柳轻眉头深蹙,一把抓起她的胳膊飞身进了密舱。

    舱门一关,他转身解了江染霞的穴道肃容道:“霞儿,如今是我们锦曦岛和老鼠会两家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涉足其中!”

    “怎说与我无关?!”

    江染霞毫不犹豫地反驳道:“若非我将红雪莲交给公子,锦曦岛岂有今日之祸?说起来,还是我恩将仇报害了公子!”

    她说着,眼圈又是一红。

    柳轻一时无计可施——这丫头伶牙俐齿连他都不是对手,偏偏心思又鬼,主意又大,还软硬不吃。

    “公子,”江染霞忽然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道:“我们一同弃船吧!”

    柳轻撇过头去不看她,涩声道:“我不能走。”

    “公子为什么不能走啊?”

    江染霞追问道。

    柳轻没有说话,缓缓抬头看向那些犹在各自转动的机括——她这样一个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小姑娘怎么能理解?有些人自出生开始就不是为自己而活,死的时候也不会是为自己而死,比如唐晴、苗睿和他。

    江染霞好像也没有指望他回答,只顿了顿便接着道:“公子是不是怕以后江湖上会有人说:堂堂隐仙柳自如之孙,贪生怕死,畏敌怯战,临阵脱逃,有辱家门?”

    柳轻身子一震,倏然回身惊望那个灵透到令他无处遁形的人儿——没错,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在他心坎里:“有辱家门”这四个字更是他死都担不起的重罪!

    江染霞却似看不见他的震愕一般,歪了歪头,挑眉道:“可是公子难道就不怕柳老前辈中年丧子、老来丧孙,晚景孤苦吗?难道就不怕绯儿姐姐得救醒来,知道公子因她而逝会负疚终身吗?难道就不怕无星会因为他撇下你离船归岛而悔恨一辈子吗?”

    她问一句,柳轻的心头就是一阵剧痛,那双闪闪的水眸竟令他失去了回望的力气,他无声地移开目光。

    江染霞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小的时候,不管打坏多贵重的东西,我娘第一句问的就是:人没事吧?只要我安然无恙,再金贵的东西坏了她也不难过。”

    柳轻眸色一黯:他从小就不曾有过这般被关切被宠爱的经历,他只会努力去把一切做到所有人满意的样子,虽然爷爷从不会责备他,但他却无法原谅自己的言行有任何瑕疵,他拼尽全力只为能配得上“柳自如之孙”这个身份。

    江染霞柔声接着道:“那些真心在意公子的人,永远只会在意公子是否安好,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公子才是这世上至贵至重的无价之宝。而那些对公子挑剔褒贬的人,他们从没有在乎过公子,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说得痛不痛快、笑得开不开心。”

    她忽然向前两步走到柳轻身前,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他道:“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所以总把自己逼得很累、很苦。可是,公子你又不是圣人,世人千心万口,哪能事事不落贬毁呢?便是圣人,犹有盗跖斥丘,公子何必求全责备为难自己?”

    柳轻忽然仰脸,想把涌入眸中的温热液体倒回去——此生第一次,他感觉自己被人开膛破肚看得干净,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也不想逃避、不想掩饰:就算他转身躲开她的目光又如何?他的脆弱、他的压抑、他的苦闷,没有一样能逃过她的眼睛!这样被她掏心挖肺的痛苦没有让他恐惧,反而令他有一种残忍的享受。

    流出来的泪,再怎样也无法倒回原路,无处安放的晶莹从眼角滑出,渗入发鬓。

    他不愿避开她的目光,江染霞却已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她绕过柳轻的身子走到纷然运转的机括旁,悠悠地道:“我听无星说,这艘船是曲前辈毕生心血,历经数载之功造就,弃之固然可惜,但不知道曲前辈为何要耗如此心力来造这艘船呢?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公子能与它同归于尽吗?”

    柳轻抬袖拭去泪水,唇角微微一扬:她是要他明白曲珣费尽心血所造之船为的也是护他周全,这是劝他不拘于死物,接下去要劝他不拘于虚名吗?

    江染霞语声只停了一下,便接着道:“自古征战胜负不在于一城一池的得失,公子也说:只要红雪莲归岛,咱们就赢了全局。如今已是第六日,无星想必快到入海口了,咱们胜券在握大局赢定,何必执着于这一战一船的面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公子实在想要扳回一城,待此间事了,咱们跟无星会合一起去端了那个耗子窝便是!”

    她格格一笑,忽然一跳,蹦到柳轻面前笑嘻嘻地道:“世事难料,就算开头不善,没努力到最后又怎知结局不美呢?”

    这原是前几日柳轻用来点她的话,不想却被她反过来用回自己身上。

    心结悉解,神清智明。

    柳轻望着那娇俏暖人的模样,不禁宠爱地含泪笑嗔道:“你呀……总有你说嘴的!”

    江染霞毫不掩饰地得意一笑,随即敛容道:“公子,怎么想个法子让大家都脱险才好。”

    柳轻心中原有计较,只是当时并未想过自己也会弃船,此刻略一思忖,笑道:“我们先去船上拖住老鼠会的注意力,争取时间让其他人自船底入水口潜入江中逃遁。”

    江染霞疑道:“公子要怎生拖住他们?那个臭老鼠恐怕不会跟公子拉家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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