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霞见柳轻上钩,反倒腼腆地一笑道:“我说了,公子可不许看不起我。”

    柳轻问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做这个?”

    “赚钱嘛!”

    江染霞笑得似个小财迷般道:“公子你别看这是下九流的行当,报酬可是不少的!”

    她伸出一个指头两眼冒光地道:“官价,一两银子一个!”

    她转而轻叹道:“当然,还要给带队老大抽头,但到手的也不少了呢。”

    一两银子几乎是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就算到手只有一半,也是一笔颇为可观的收入。

    柳轻笑笑道:“你水性那么好,岂非要腰缠万贯了么?”

    “哪有那么容易发财啊?!”

    江染霞一脸故作沧桑的模样道:“又不是天天有人可捞,再说,接了活计也是一帮人下去找,全凭各人本事,谁捞到谁才有钱分的,没捞到的白忙一场,只能蹭顿饭吃。”

    她洋洋自得地一笑道:“我原是奔着蹭那顿饭去的,没想到后来水性练出来了,他们都抢不过我,十次里倒有五六次是我的彩头。”

    她说的得意,柳轻听来却只觉辛酸,轻轻问道:“整天去摸那些尸身你难道就不害怕么?”

    江染霞满不在乎地道:“死人有什么可怕的?顶多就是臭一点、烂一点、恶心一点,死都死了,能翻出什么花样?”

    她素眉一挑道:“活人才可怕呢!”

    柳轻心头一动,跟着问道:“活人怎么个可怕法?”

    江染霞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溺水的人本能便会手刨脚蹬,尽一切力量去抓住能抓的东西,所以,要是救得不得法,那救人的人也会被拖下去一起淹死。”

    她指指自己鼻子道:“就我这小身板,若是没点手段早被他们抓下去陪葬了!”

    柳轻望着那眉飞色舞的小脸儿柔声问道。“霞儿也捞活人么?”

    江染霞撇嘴道:“捞尸人的规矩原是只捞死人不捞活人的,说什么怕阻了水鬼找替身被水鬼报复反伤了自己性命,所以就算他们看见有人溺水,也不下去救的,直等那人淹死了才下去捞。”

    她略带愤然地道:“我可不信这种鬼话,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呀?什么妖魔鬼怪?害人性命便为不义!它若敢来找我报复,我便好好教训教训它,让它知道什么叫邪不压正!”

    说着话,她彪悍地晃了晃不盈一握的小拳头。

    如此柔弱的示威,让柳轻想到了很久前那只在石阶旁挥舞着前爪的小猫儿,不觉怜爱地一笑道:“那你这小身板就不怕把自己搭进去吗?”

    “我又不傻,当然不会直接游过去救!”

    江染霞贼贼一笑道:“随便在岸边找块石头或者棍子,从后面过去砸晕了再拖上来。”

    这倒极是她的行事风格!

    柳轻笑问道:“那,救活人是多少银子一个?”

    江染霞笑容一垮,抬手支着下颌微显苦恼地叹了口气道:“救活人常常一个子都拿不到,搞不好还要赔出一些去。”

    她指指太阳穴道:“要是遇上这里不开窍的,那是真真能把人气死!”

    柳轻瞧着她一脸气鼓鼓的俏模样,不禁好笑道:“什么样的人能令霞儿至今耿耿于怀?”

    江染霞满脸不忿地道:“有一回,我救了个落第秀才,他连考七年,七年榜上无名,一时转不过筋,便投湖自尽了。原本他死他的我捞我的,两相得已,谁知他才入了水便大喊救命,我听见了自然要跑过来救他,游过去便拿棍子把他打晕了拖上来。哪里料到,他醒过来反怪我为什么要救他!”

    她俏眸圆瞪起来接着道:“我说:是你自己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要人救命的,你要是安安静静地去死,我哪里知道这里有人寻短见啊?”

    她吁了口气接着道:“结果,他爬起来还要往下跳,我拉着他问他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做鬼?他跟我说了他屡试不第的事,我就劝他呀,我说:高祖刘邦五十六岁登基,太师姜尚八十二岁出山,你这才哪到哪呀?若他们都跟你一般早早寻了短见,世上哪还有赤帝子?哪还有太公望?你现在死了,那这辈子盖棺定论就只能是个落第秀才了,你若活着,七次不成,就考十七次、二十七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下一次就中了呢?人只有活着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呀!”

    柳轻点点头,别有深意地赞道:“霞儿说得很对,人只有活着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世事难料,就算开头不善,没努力到最后又怎知结局不美呢?”

    你既知此理,为何却又总不肯惜身惜命呢?

    柳轻在心底愀然相问。

    江染霞似乎未发觉他话中别意,只是点着头道:“他倒是听进去了,便起身回去了。”

    她语声一顿,接着道:“谁知,过了两天他忽然又跑回来找我。”

    江染霞眨眨眼问道:“公子你猜他来找我做什么?”

    柳轻见她一脸故作神秘的样子,不禁生出淘气之心,佯装沉思道:“想必……他感念你相救之恩,又有相知之情,难免生出以身相许的心思,前来提亲了?”

    江染霞听言顿生羞色,红着脸道:“我好生与公子说话,公子竟这般没正经,我不说啦!”言罢,佯怒地别过身去。

    双颊透粉,水眸添情,薄嗔生媚,赧色醉人,这般模样岂不令古井生澜、止水重波?

    柳轻含笑凝睇,改口道:“难道他是特地送银子来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江染霞欲待赌气不说,却偏又忍不下,终究气呼呼地道:“他是来要我赔银子的!”

    这下倒真出了柳轻的意料,他奇道:“你救了他,怎么还要你赔银子?岂非成了恩将仇报?”

    “可不是嘛!”

    江染霞听他这般说,顿觉有了共鸣,也不记仇了,转过来义愤填膺地道:“他非说我一棍子把他敲傻啦,害他脑袋里的诗书文章全都不记得了!将来考不中、不能光宗耀祖全是我的责任,那话里话外倒是我误了他仕途前程了!”

    柳轻瞧着她的一脸娇愤,忍笑道:“那霞儿如何应付他?”

    江染霞一本正经地道:“我就跟他说呀:你考了七回都没中,可见这脑袋里装的馅要有多不合考官大人的胃口,我如今帮你敲没了,你刚好可以换个口味重装进去,或许明年就能中了呢?”

    柳轻见她说得绘声绘色,已是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追问道:“那秀才如何回你?”

    江染霞却不答他话,只微张开嘴,瞪圆了双眼,将一个书呆子瞠目结舌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柳轻再把持不住,支着桌子大笑出声,半晌,才勉强收住些,抬眸间,见江染霞正双手支颌含笑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由一赧,微微不自然地避开目光,低声道:“霞儿在看什么?”

    “公子笑起来真好看!”

    江染霞轻轻地赞道。

    柳轻只觉心突地一颤——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美,但只有这一句动了心旌。

    这样的话明明该甜如蜜醴,可自她口中说来却清若甘泉。

    柳轻缓缓转眸想去探究她眸底的情愫。

    江染霞见他看过来,笑着补充道:“我是说,公子真心地笑起来特别好看。”

    水眸澄澈依旧,毫无杂念。

    柳轻失落地垂眸道:“在霞儿看来我是如此虚伪之人?”

    “不不不!”江染霞惶然道:“公子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眸色认真地道:“公子一直都以满心善意笑对别人,哪会有半分虚伪?只是……”

    她抿了抿唇,满是怜惜地道:“只是那样的笑是出于礼貌之笑,不是因为心里真的高兴才笑。”

    心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般地一疼,柳轻遮辩道:“霞儿怎知我心里不是真的高兴?”

    “不一样的啊。”江染霞忙道。

    柳轻不觉抬眸望向她——自己的情绪如此容易被看穿吗?

    见他眸中满是质疑,江染霞遂认真地道:“公子心里高兴的时候笑起来眼睛里有光,整个人都会发光,就好像……就好像天上的满月一般。”

    在她的心里,他如天上明月一般美好吗?

    柳轻忽然端过桌上的姜汤,送到唇边缓缓喝着,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无措。

    江染霞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姜汤,也跟着端起碗来喝。

    一股热热的甜蜜直冲胸臆,令人身心皆暖。

    柳轻放下碗来,淡淡地笑道:“霞儿这些日子身手功夫没怎么见长,马屁功夫倒是炉火纯青了。”

    “哎呀,好辣好辣!”

    江染霞放下碗呵着气道,眸中黠光乱转,忽然小脸儿一垮,满面哀恳地告饶道:“公子不要生气了,我以后再不敢啦,一定乖乖听公子的吩咐。”

    她果然就是故意说些甜言蜜语来讨好他!

    柳轻心里有一丝失望,但仍难掩盖更多的甜暖。

    他无声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生气?”

    江染霞一怔,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没生气啊?”

    宠纵地一笑,柳轻柔声道:“是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没生气就好!”

    江染霞满脸欣喜难抑地道:“公子救了我那么多次,又救了我们全船的人,公子只要不生我的气就好……那,公子歇着,我先走了。”

    她说着,便跳起身来,端着托盘往外跑,只跑了两步,又赶快转回来,拿过柳轻面前的碗放进托盘,尬尬地一笑,飞步跑了出去。

    惑乱人心的肇事者就这样消失在门外,柳轻怅然怔望着舱门:他真的没有生气,他只是不知该怎样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儿。

    无星,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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