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

    赵掣还想劝,柳轻却已转身向着入水口走去,赵掣见他边走边在动手解袍知道劝也无用,只得转身去分派人各就各位全力准备接应事宜。

    柳轻褪去长袍递给仆役,又将盈虹剑束在腰间,走到入水口边上,忽然回身盯着江染霞,眼神中满是警告,沉声道:“你好好待着不许自作主张。”

    “哦。”江染霞乖巧应声。

    柳轻又移目看向赵掣,赵掣收到他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忙一努嘴,之前选好的四人中的两人立刻悄悄站到江染霞身后。

    柳轻这才满意地一扬唇——他才不信这鬼丫头会真的乖乖不动。

    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柳轻如鱼般滑入船下的水中。

    江面风狂浪疾,水下同样激流汹涌。

    连日的狂雨令江水暴涨、流速陡增,沉积的泥沙被水流卷裹而起,令水下的能见度极低。

    水深流劲,本就难以控制身形,加之水流中时常还夹带着大小石块、碎片等,更是危机四伏,饶是柳轻功力深厚亦需要万分小心方能避免意外。

    他顺着锚链潜至江底,果见水草深处有块凸出的礁石,船锚的一爪刚好插在石上的洞中被卡住了。

    他小心地避开水草游到礁石边,试图拔出船锚。

    奈何锚爪勾入时是个巧劲,况且主锚本身就有数百斤重,加之锚链受水流干扰摇摆,根本无法搬开。

    柳轻运掌向着礁石洞口击了两掌,一则,礁石坚硬,二则,水乃至柔,波动之中自然消解了大部分掌力,反而徒耗气力。

    他踌躇片刻,抽出腰间盈虹剑,本待砍断锚爪,微一沉吟,却改为劈向礁石:锚爪坚硬,水下运内力甚为耗气,而且,已经没有可替换的主锚了,若再损坏,会影响后续的使用。

    盈虹剑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剑,只劈了两下,便将锚爪勾住的石洞豁出个大口子。

    柳轻收了剑再去搬船锚,果然有所松动,连扳数下,只觉一口气将要耗尽,不由心生急躁,猛力晃动了两下,蓦地石屑崩飞,船锚骤然脱出洞口,势疾力沉地激扬而起。

    柳轻本想借船锚荡开之力迅速浮出水面去换气,不料左腿骤然一紧,被大力拉扯了一下,胸口一闷,手没有把住,从锚上松脱开去,低头看时,竟是一棵水草不知何时悄然缠在左脚上,受到这一拽之力已然断了。

    他自觉气竭,忙奋力向船底游去。

    谁知没游几下猛地被一股强劲的力量一扯,原来是这一侧的船锚拔起,大船受力失衡猛地一旋,硕大的主锚在水流中搅动,竟带出一个漩涡。

    柳轻本已有些气尽,又被这洪流一卷,血肉之躯终究斗不过自然之力,再也把不住身形,被水势带着打了几个旋,头一晕,没忍住呛进一口水去。

    水中之人最怕的就是呛水,只要呛进第一口水,人身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咳嗽,所以就难免会有第二、第三口……除非呛水时已在水面附近,否则再好的水性也难生还。

    柳轻此刻离江面还远,况且本已气竭,就算心里知道要重新闭气,却也无法再控制住自己。

    冰冷的江水从口鼻涌入,凉透了他的身心,他浑身脱力,挣扎不动,只能任由狂虐的江流将他吸入幽邃的黑暗。

    死。

    这个字浮现在他的脑海。

    有人说死前会看到地狱,有人说死前会看到天堂,也有人说死前会看到已逝的亲人……

    柳轻没有死过,现在正在死去,他的眼前却只看到一双温暖澄澈的水眸,看到那紧抿的唇忽然张了张,仿佛唤了他一声“公子”。

    她曾说:死有何难?不过痛苦一时便可了结。

    可是,他此刻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松——他终于可以不要再去承担那些躲不开的压力,也终于可以从那两个人中间永远消失了,这样,是不是最好的结局?

    她会平安脱险吗?

    幸好,他已安排了后手。

    他想最后笑一笑,却已沉入无边的黑暗……

    “这药于我已经无用,还是还给公子的好。”

    “我包了馄饨,公子尝尝可还吃得。”

    “我知道公子想说什么。”

    “公子这样站着好像神仙下凡一般呢!”

    “有公子在,我什么都不怕。”

    公子,公子……

    柔柔的轻唤仿佛回荡在遥远的天际。

    猛然间,一股力量狠狠地挤压着他的身躯,仿佛要把他的灵魂从□□中压榨出来一般!

    瞬间,他只觉得五脏六腑痛楚难当,一股热流自口鼻中喷涌而出……

    柳轻大口大口地吐出胸腹中的积水,意识渐渐回归到躯体,他剧烈地咳着,急切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承受着复活给他带来的各种痛苦。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一地的水,感受到一只小手正轻拍着自己的背,听见一个熟稔的声音欢呼着:“好了好了!没事了!吐出来就没事了!”

    是她?

    柳轻努力想支撑起身子,那双小手忙扶着帮他坐在甲板上。

    一头秀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一双暖眸关切相望,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果然是她!

    “公子,好些吗?”

    江染霞不等他答话,又忙抬头叫道:“快!快拿毯子来披上,别着凉了。”

    白绸中衣和着水紧紧贴在她身上束出玲珑的曲线,明明自己冻得双唇发紫,却只顾着让人给他披毯子。

    柳轻抬手轻轻为她拨开腮边贴着的一绺湿发——她终究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今日她若不下水,她便不是江染霞了。

    仆役拿来薄毯要给柳轻披上,却被他一把扯过来紧紧裹在江染霞身上——今日她若不下水,这世上也便没有他柳轻了!

    面对着他的沉默,水眸中满是忐忑,毯子裹到身上,江染霞双唇一动,立刻又抿起来,不敢有一丝异议。

    仆役又捧过另一张毯子来,柳轻这才披上,扶着她一同起身,见赵掣惴惴不安地侍立一旁,他问道:“船况如何?”

    赵掣忙上前半步禀道:“主锚都收起来了,未有损失,此刻仍是顺浪而行,各处运行平稳。”

    “好,”柳轻略显疲倦地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

    赵掣还想说什么,悄觑了一眼他的脸色,终于忍下了。

    “走吧。”

    柳轻转头对江染霞低声道。

    他的语声平淡无波,令人揣度不出情绪。

    江染霞乖乖地垂首走在前面,大气都不敢乱出一口,安静地回到卧舱廊门处,她才小声道:“公子你歇着,我先回房了。”言罢,逃也似的窜进自己的房中。

    柳轻缓缓走回自己的舱房,开门进屋,这才在嘴角露出感动的微笑——很奇怪,当他发现她违背了自己的意思也下了水,并且还救了他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是一种……感激?

    “那我护着公子好了。”

    他本以为是一句戏言,但她却真的去做了,而且做到了!

    被一个人拼死守护的感觉是如此温暖幸福,那一刻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很怕她再说一句关切的话自己就会失控落泪。

    柳轻的笑忽然变得有点坏坏的:当他看见江染霞眸中的忐忑不安时,不禁起了促狭之心,故意保持沉默和冷淡——他知道,这个鬼丫头一旦摸不准他的喜怒,就会前来百般讨好,而自己也极为受用她那般乖巧黏人的模样。

    舱门轻叩,有仆役打来热水,柳轻端进房中自行擦洗,换上干净的衣服,又散开发髻清洗了头发,一时收拾妥当,披着半干的发舒舒服服坐到桌前,信手拿过一本书打发时间,等着那个鬼精灵来自投罗网。

    果然,过得一刻,对面的房门悄然开启,江染霞蹑手蹑脚地向后舱而去,片刻,又缓步走回,径直来到门前。

    舱门轻叩,柳轻努力收住唇边的笑意,淡淡地道:“进来。”

    江染霞闻声推开门,端着个托盘晃晃悠悠走进来。

    柳轻只装作认真看书,并不拿眼瞧她,全当没发现进门的是她。

    江染霞把托盘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见他并没有抬头看见自己,便轻轻地道:“公子,姜汤好了,趁热喝吧。”

    她既开口,柳轻也少不得放下书来装作意外道:“怎么是你?这些事让仆役做就是了。”

    江染霞一头秀发如瀑,半干未干地披散在肩头,见他望向自己,遂甜甜一笑,也不待相让便就势坐了下来,道:“我去厨房拿姜汤,就顺便把公子的也带过来了,免得放凉了。”

    柳轻低低道了声“有劳。”便闭上了嘴。

    江染霞见他淡淡的,心里愈加没了底,只得讨好地将碗轻轻推到他面前道:“公子小心烫。”

    柳轻端过碗,轻轻吹了吹,悄觑她一筹莫展的惹怜样子,终究是不忍心晾苦了她,遂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霞儿水性很好。”

    俏眸一亮,江染霞顿时来了精神,一脸自得地接道:“那是自然!想当年我在太湖捞尸的时候啊……”

    “捞尸?!”

    虽然明知她定会找个什么话头来吸引自己注意,但“捞尸”二字却实在令柳轻大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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